第五十五章 琉璃厂中,投石问路

作品:《寒门科举:携嫂子青云直上

    翌日,天光微亮。


    京城的冬日总是带着一股子萧索的清冷,青灰色的天幕下,呼出的白气都仿佛能结成冰霜。


    方原与周白用过早饭,便如昨日商议的那般,再次来到了琉璃厂。


    与前两日的闲逛不同,今日的方原,心中已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搜书人,而是一个布饵的渔夫,耐心


    琉璃厂自前朝便是京城文脉汇聚之地,一条长街,两侧店铺林立,笔墨纸砚、古籍善本、金石字画,无所不有。清晨的街上,行人尚不算多,店铺的伙计们正不紧不慢地卸下门板。


    “方兄,我们今日先去哪家?”周白兴致勃勃,手中还拿着昨夜列好的书单。


    “不急,”方原的目光扫过街面,声音温和,“我们先去‘翰墨斋’看看。我听说他们昨日新到了一批上好的徽墨和端砚,正好我们的砚台也该换了。”


    周白不疑有他,欣然同往。


    “翰墨斋”是琉璃厂里有名的老字号,专营文房四宝,往来皆是些官宦子弟与文人雅士。方原要找的“刀”,最有可能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两人走进店内,掌柜的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方原只说要看最好的端砚,那掌柜便将他们引至内堂,小心翼翼地捧出几个锦盒。


    方原并不急着挑选,他一边与掌柜的闲谈,询问着各方砚台的石质、坑口与雕工,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店内的其他客人。


    时间在品评砚台的闲谈中缓缓流过。周白已经挑中了一方小巧的“麻子坑”端砚,爱不释手,方原却依旧在几方砚台中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店门口响起了一个略带沙哑的清朗声音:“掌柜的,前日订的狼毫笔可到了?”


    方原心中一动,抬眼望去。


    只见门口进来一位中年文士,约莫四十上下,身穿一件半旧的宝蓝色暗纹绸袍,面容清瘦,下颌留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他眉宇间沟壑分明,眼神锐利,透着一股审视万物的严谨,正是方原心中勾勒出的形象。


    那掌柜的连忙迎上去,恭敬道:“原来是韩大人,到了,到了,早已为您备下。”


    “嗯。”那韩大人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接过伙计递上的笔,便走到一旁的书案前,取出一张宣纸,亲自试起笔锋来。他姿态严正,一笔一划,皆有法度,显然是书法大家。


    方原的目光落在那人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上,玉佩古朴,上面刻着一个篆体的“谏”字。


    就是他了!


    方原心中已有定论。此人极有可能便是都察院的御史,或是翰林院中以耿直闻名的清贵之臣。


    “可惜,可惜了。”


    周白好奇地问道:“方兄,这方砚台石品上乘,雕工精湛,为何可惜?”


    方原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砚台上的雕刻,缓缓道:“周兄请看,这松针之刻,力道有余,却失之灵动;再看这迎客之姿,形态恭谦,却少了些风骨。好比一位学子,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四平八稳,却唯独缺了一股浩然之气。此乃‘匠气’,而非‘大家气象’。一块上好的璞玉,就这么被庸工耽误了,岂不可惜?”


    周白听得连连点头,那掌柜的脸色却有些尴尬。


    “哼,少年人,口气倒是不小。”那韩大人放下笔,踱步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考究,“依你之见,何为‘大家气象’?”


    方原知道,鱼儿上钩了。


    “晚生方原,见过这位大人。晚生以为,所谓‘大家气象’,在于‘真’。山石之真,风骨之真,心性之真。”


    韩大人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的审视之色更浓:“听你的口音,是南方来的举子?”


    “正是,晚生来自平阳县。”


    “平阳方原……”韩大人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莫非是今科的江南解元?”


    “不敢,正是晚生。”方原态度谦和。


    韩大人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此砚确实匠气太重,失了天然之趣。”


    见火候已到,方原话锋一转,仿佛是无意间感慨道:“说来惭愧,晚生初到京城,本想寻访前朝大儒顾炎武先生的故居瞻仰一番,听闻就在东城南锣鼓巷左近。”


    然而,“韩大人”这三个字,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韩姓官员的心湖。


    他姓韩,名靖,官拜翰林院侍读,为人最是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他平生最恨的,便是“伪饰”二字。方原前面那番关于砚台“伪饰”的议论,早已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此刻,听到“荒废院落”与“崭新车辙”这两种截然矛盾的景象并存,他那根名为“较真”的弦,立刻被拨动了。


    南锣鼓巷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皇城根边,住的非富即贵。一座院子,要么富丽堂皇,要么另作他用,岂会容它“伪装”成一座废宅?这背后,定有蹊跷!


    韩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锁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方原一眼,眼神复杂,既有赞许,也有一丝探寻。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的狼毫笔递给掌柜:“包起来。”


    然后,他转身便走,步履匆匆,竟是片刻也不愿多留。


    看着韩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方原知道,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已经激起了他想要的涟漪。


    “方兄,这位韩大人真是个怪人。”周白在一旁小声嘀咕。


    方原微微一笑,拿起周白挑中的那方麻子坑端砚,对掌柜道:“就要这方了,劳烦掌柜的包好。”


    他付了银钱,拉着尚有些云里雾里的周白,走出了翰墨斋。


    外面的阳光明亮了些许,驱散了些许寒意。


    方原的心,却依旧冷静如冰。


    他已经将鱼饵撒下,也看到了鱼儿咬钩的迹象。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静静等待。


    等待这位刚正不阿的韩大人,用他翰林官的清贵身份,去敲响都察院的大门。到那时,一场针对“甲字柒号”的风暴,便将由不得赵显成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