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道器之辩,言诛伪儒

作品:《寒门科举:携嫂子青云直上

    明德堂内的震撼,如余波般久久未散。


    何御史如获至宝,当即便拉着方原在偏厅详谈了整整一个时辰。他起初还只是询问建桥的细节,但越问越是心惊。方原所对答的,早已超出了一个“沉箱法”的范畴。


    从工匠的分工排班,到石料木材的预算损耗,再到如何利用水力设置初步的起重机械以节省人力,他都说得条理分明,数据详实,仿佛他不是一个学子,而是一个主持过无数大型工程的大匠。


    “方同学,你……你这些知识,究竟从何而来?”何御史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方原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恭敬地答道:“回大人,学生只是平日里喜欢读些杂书,书中自有万物之理。看得多了,想得多了,便会有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今日让大人见笑了。”


    “好一个‘书中自有万物之理’!”何御史抚掌赞叹,“待本官回京,定会将你的‘沉箱法’与你的名字,一并呈于圣上!以你的才学,何须再走科举一途?本官可以为你向工部举荐,不出三年,你必能……”


    “多谢大人厚爱。”方原却不等他说完,便躬身打断,“学生乃一介白身,才疏学浅,不敢骤居高位。眼下只想静心读书,备战秋闱,以正途出身,方不负圣贤教诲与恩师期望。”


    他拒绝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何御史一愣,随即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少年得志,却不骄不躁,不贪捷径,反而更重正途根基。此等心性,比那惊世骇俗的建桥之法,更加难得!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是本官心急了。你且安心读书,你的功劳,朝廷不会忘记。本官在京城,静候你的佳音!”


    次日,依旧是徐夫子的经义课。


    课堂上的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方原和刘承。大家心里都清楚,昨日之事绝不会就此了结。


    果然,课上到一半,徐夫子刚刚讲解完一段《孟子》,刘承便霍然起身。


    他没有看徐夫子,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原,朗声说道:“夫子,学生有一惑,不吐不快,想向方原同学请教!”


    他直接发起了挑战。


    徐夫子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讲。”


    刘承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痛心姿态:“方同学昨日之策,技艺精湛,学生佩服。然则,学生彻夜难眠,始终有一问萦绕于心。我辈儒生,当以‘仁德’为本,以‘教化’为先。方同学却沉迷于舟船器械之利,权谋计算之术。”


    “敢问方同学,若国之大事,皆由此等冰冷的‘术’与‘器’来决断,置圣人的‘仁义礼智信’于何地?长此以往,我大周是会成为一个礼仪之邦,还是会变成一个只知计算、唯利是图的墨家机关之城?”


    王凯等人更是露出了得意的冷笑,看你方原这次如何应对!你总不能说,圣人的仁德不重要吧?


    所有目光的焦点,方原,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刘同学,”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这个问题,看似宏大,实则……很可笑。”


    “可笑?”刘承脸色一变。


    “对,就是可笑。”方原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你口口声声‘仁德’,那我便问你,何为‘仁德’?”


    他不等刘承回答,便自问自答:“《论语》有云,‘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仁,便是爱人。那么我再问你,当百姓饥寒交迫之时,你是用一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空洞说教去爱他,还是给他一斗米,一张可以御寒的棉被?”


    “当洪水滔天,万民将为鱼鳖之际,你是站在高岗之上,高呼‘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去爱他们,还是修好一座能让他们逃出生天、安居乐业的桥梁?”


    “当边疆蛮夷叩关,屠我子民,掠我财富之时,你是派一个说客,去跟豺狼讲‘克己复礼’的道理,还是用更锋利的刀剑,更坚固的城墙,去保护他们?”


    方原每问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他的气势,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刘承节节后退,脸色惨白。


    “你所谓的‘仁德’,是悬于空中,挂在嘴边的两个字!而我所说的‘器’与‘术’,却是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能让国家安定稳固的基石!没有了这块基石,你那高高在上的‘仁德’,又将附于何处?!”


    “你……”刘承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强辩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本末倒置!若无‘道’为指引,‘器’越利,其为祸越烈!”


    “说得好!”方原竟抚掌赞同,这反常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拔高,振聋发聩:


    “但你恰恰弄错了一点!道与器,从来就不是对立的,更不是什么本末关系!《易传》有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是无形的规律,器是有形的载体。道在器中,无器,道便为空谈!正如无舟楫,何以渡江河?无车马,何以行千里?”


    “圣人设礼乐,礼乐是为‘器’,其内涵是为‘道’。朝廷制法度,法度是为‘器’,其精神是为‘道’。我造桥,桥是为‘器’,那份让天堑变通途,让万民免于奔波之苦的拳拳之心,便是‘道’!”


    “国家若被尔等伪儒所占据,那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因为你们的无能,会让仁德沦为空谈!会让百姓的苦难,变成你们口中一句轻飘飘的‘天下大势’!”


    整个明德堂,死寂一片。


    这已经不是辩论,而是单方面的“言诛”!


    良久,徐夫子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方原,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他长身而起,对着所有学子,沉声说道:


    “都听到了吗?这,才是我辈读书人当追求的最高境界——经世致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方原今日之言,当为我青松书院之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