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桥惊四座,格物论经世

作品:《寒门科举:携嫂子青云直上

    何御史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上面绘制着山川河流。


    “此乃雍州之永定河。其河面宽达三百余丈,水流湍急,每年夏秋之交,山洪暴发,水位暴涨,冲毁两岸农田无数。”


    “朝廷欲在此修建一座石桥,连通南北,既为商旅之便,亦为军情之通。然则,数年来,工部数次尝试,皆因水流过急,河床淤泥过深,难以立下桥墩根基。诸位饱读诗书,可知有何良策?”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一个自信的声音响起。


    “学生刘承,或有一策。”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那位出身官宦世家的刘承。


    “回禀大人,学生以为,永定河之患,非不能建,实乃决心不足,魄力不够!想当年,始皇帝筑长城,隋炀帝开运河,何等气魄!区区一座石桥,何足道哉?”


    他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就是指点江山的宰相。


    “学生之策,有三。其一,‘人定胜天’。当效仿古人,于冬日枯水期,征发民夫十万,昼夜不休,以巨石填河,强行改变水流,为桥墩营造根基。其二,‘不惜工本’。桥墩所用石料,当采自千里之外的泰山之石,其质坚硬,非凡石可比。以生铁熔铸,浇灌石缝,使其浑然一体。其三,‘广开言路’。于雍州设招贤馆,重金悬赏,凡能献策者,皆可一试。集思广益,必有奇功!”


    一番话说得是气势磅礴,引经据典,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度。


    何御史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了几个问题:


    “民夫十万,人吃马嚼,粮草从何而来?工期多久?耗费银钱几何?泰山之石,转运之难,你可曾算过?还有,你说以巨石填河,可知湍急水流之下,泥沙俱下,你填一石,水冲十沙,桥墩未立,河道先淤,来年汛期,洪水改道,淹没两岸,其责谁负?”


    一连串冰冷而实际的问题,将刘承满腔的豪情壮志浇得一干二净。


    “这……这……细节之处,自有工部官员去筹划,我等读书人,当谋其大,不拘其小……”刘承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然没了底气。


    “谋其大,不拘其小?”何御史冷笑一声,“纸上谈兵,坐而论道,国事便是被尔等这般‘不拘小节’的空谈之辈所耽误!连‘费效’二字都不知,谈何经世致用!”


    毫不留情的斥责,让整个明德堂鸦雀无声。刘承面如死灰,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何御史环视一周,眼神中充满了失望。


    就在这时,一直陪坐的徐夫子,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沉默的身影上。


    “方原,”徐夫子缓缓开口,“你可有想法?”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方原身上。


    方原放下笔,有些无奈地站起身。


    “学生以为,刘兄之策,其心可嘉,其法……有待商榷。”


    刘承的同伴王凯忍不住讥讽道:“说人有误,谁都会。若无良策,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方原没有理他,只是对何御史说道:“大人,学生斗胆,敢问几个问题。此河河床淤泥,最深处几何?汛期与枯水期,水位落差几许?两岸地质,是为岩石还是沙土?本地可有盛产的石料与巨木?”


    何御史身边的随行官员立刻取出一份更详细的勘探记录,答道:“河床淤泥,深处可达三丈。水位落差,亦有两丈五尺。南岸多为沙土,北岸有岩层。本地盛产青石,韧性尚可,但不够坚硬。巨木则需从南山转运。”


    方原静静听完,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数。


    “诸位请看,”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永定河之难,不在桥面,而在桥墩。水流湍急,泥沙俱下,常规的填石法,无异于以肉饲虎,有多少便被吞噬多少。”


    “故,欲立桥墩,必先避水。”


    “避水?”众人皆是不解,在河里建桥墩,如何避水?


    方原不答,只是在图上画出一个巨大的方形木框。


    “学生之法,名为‘浮箱沉基法’。以巨木制成空心无底的巨大木箱,称之为‘沉箱’。其大小,便如一座小屋。先以船运至预定桥墩之位,而后于沉箱之内,填入巨石,利用其重量,将沉箱缓缓压入河床淤泥之中,直至北岸之岩层,或南岸之实土。”


    “沉箱入土之后,其内之水,便与外界河水隔绝。此时,再以人力或水车,将箱内之水与淤泥尽数掏空。如此,工匠便可在无水之环境下,于沉箱之内,用本地青石砌筑桥墩根基。根基牢固之后,再将沉箱拆除或任其腐朽。此法,可确保桥墩稳如泰山,万世不移!”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奔流的江河中,创造出一个无水的施工环境?这种想法,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刘承更是目瞪口呆,他脑子里还在想着“人定胜天”,而方原却已经开始思考如何“顺天应时”,利用水的隔绝性来解决问题。这其中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何御史激动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舆图前,死死地盯着方原画出的草图,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妙!妙啊!此法……此法简直是神来之笔!隔绝水流,釜底抽薪!为何……为何工部那些老工匠,竟无一人想到!”


    方原的讲解还在继续。


    “至于桥体,亦不必拘泥于传统石拱。三百丈之宽,若全用石拱,桥墩过多,反倒阻碍水流,加大汛期风险。学生建议,可采用‘梁墩结合’之法。靠近两岸处,用石拱,以求稳固。而中央水流最急之处,可用数个坚实桥墩,其上架设巨木飞梁,跨度可达数十丈。如此,既减少了水中桥墩的数量,又减轻了桥体自重,更能加快工期。”


    方原一边说,一边画,短短片刻,一座虚构却又无比真实的大桥便跃然纸上。从沉箱的结构,到桥墩的砌法,再到梁与拱的结合,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此法所需民夫,不过三千,工匠五百足矣。枯水期施工,半年可立桥墩,一年可通车马。所需银钱,较之强行填河之法,可省十之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