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秉烛之累,心魔自生

作品:《寒门科举:携嫂子青云直上

    青云书院的号舍,乃是为清贫学子所备,条件自是比不得县令府邸。


    一排排青砖瓦房,栉比鳞次,每间仅能容纳两张床榻,一张书案,便再无转圜余地。


    周县令本想为方原另作安排,但方原却婉言谢绝了。


    方原觉得求学当有求学的样子,与众同窗同吃同住,方能摒弃浮华,潜心向学。


    周白虽有些不情愿,但见方原如此,也只得一同住了进来。


    巧合的是,方聪与方伟的号舍,恰好就在方原他们的隔壁,仅一墙之隔。


    自那日门前一番言语交锋后,方聪便彻底将方原视作了心腹大患。


    方聪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石溪村神童,而是变成了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孤狼,时刻窥伺着猎物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其破绽。


    入学的头几日,书院主要安排学子们熟悉环境,温习旧学。


    方原依旧保持着他在石溪村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白日里在讲堂好好听讲,傍晚则在书院的后山散步,或是在庭院中静坐观心,从不熬夜苦读。


    这般松弛的模样,落在方聪眼中,却成了另一种解读。


    “伪装!全都是伪装!”


    方聪咬牙切齿道:“他这是在麻痹我,白天装作毫不费力,夜里,定然在偷偷用功,我绝不能被他这副假象所蒙骗!”


    机会,很快就来了。


    夜里,三更已过,万籁俱寂。


    方聪因白日里思虑过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际,隔壁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吱呀”声,是床板晃动的声音。


    方聪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悄悄地凑到墙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听到了脚步声,很轻,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再然后,是远处传来的细微水声。


    “果然!”方聪心中冷笑,“起夜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那轻微的脚步声又回来了。但这一次,脚步声停在了书案前。


    紧接着,一阵“哗啦”声响起。


    那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在死寂的深夜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传入方聪的耳中,竟如惊雷贯耳。


    方聪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用手指蘸了点口水,小心翼翼地将窗纸捅开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孔。


    他凑上前去,向隔壁望去。


    只见昏黄的烛光下,方原果然坐在书案前!


    方原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则在飞快地翻阅着书籍。


    这一幕,彻底引爆了方聪心中的猜忌与嫉妒。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方聪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


    “他白日里那套‘劳逸结合’的鬼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真正的功夫,全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他想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超越所有人!”


    这一刻,方原那平静的脸庞,在方聪眼中变得无比奸诈;那快速翻书的动作,成了最赤裸裸的挑衅。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而方原,则是那个在背后窃笑的胜利者。


    “你想卷,我便陪你卷到底!”方聪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我倒要看看,是我方家十数年的底蕴深厚,还是你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寒门更能熬!”


    从那晚开始,方聪开始了熬夜苦读。


    每当夜深人静,方原房中的烛火亮起时,哪怕他真的只是起来喝口水,顺手翻两页书,隔壁方聪房里的灯火,也必然会应声而亮,而且亮得更久,更晚。


    方原每日亥时初便入睡,子时或许会因内急而醒来片刻。


    而方聪,则强迫自己必须熬到丑时,甚至寅时。


    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股”,困了便用冷水泼脸,或是狠掐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去啃读那些艰涩的经义。


    “不行……我不能睡……方原他……他还在看……”


    方聪嘴里喃喃自语,手中的毛笔早已不听使唤,在纸上划出一道道墨痕。


    而一墙之隔的方原,对此却一无所知。


    方原之所以偶尔起夜看书,不过是因为他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白日里听先生讲过的内容,趁着记忆尚新,快速地在脑中过一遍。


    这个过程对方原而言,轻松写意,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如此循环了五六日。


    这一晚,方聪又一次强撑着身体,与那无形的“敌人”较劲。


    窗外寒风呼啸,他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的烛火也开始分裂出无数个光晕。


    他正死死地盯着《周礼·考工记》中的一段文字,试图将其背诵下来:“郑人谓玉未成器者为璞……”


    “为璞……为璞……”


    他反复念叨着,可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


    那“璞”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扭曲,最后化作方原那张平静而可恶的脸。


    “我……不能输……”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整个人便“咚”的一声,一头栽倒在书案上,将砚台打翻,墨汁溅满了书卷,人事不知。


    次日清晨,卯时刚至。


    方原已经起身,在院中缓缓打着一套广播体操,当然,别人不懂的,还以为是什么拳法;舒展筋骨,呼吸着清晨微凉而新鲜的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方伟惊恐的尖叫声。


    “聪,聪,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紧接着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嘈杂声,有人跑去请先生,有人去打水。


    方原停下动作,有些诧异地望向隔壁紧闭的房门,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方聪,入学不过数日,怎的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他摇了摇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的水土不服。


    转身回到房中,拿起昨日温习过的书卷,开始了一天新的学习。


    方原并不知道,隔壁那位竞争对手的轰然倒下,竟是由他这个始作俑者在无意中一手造成的。


    求学之路,有人视之为登山,一步一景,从容自若;亦有人视之为战场,草木皆兵,心力交瘁。


    道不同,其果,自然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