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还想说什么，红姐直接拔掉了监视器的电源。


    “没得商量。”


    “这是死命令。”


    看着红姐不容置疑的表情，李烨苦笑一声，终于点了点头。


    “好，我休息。”


    他确实也感觉自己到了极限。


    走出摄影棚，京都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李烨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身上还穿着在陕北地区时穿的那件旧夹克，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配上一脸的疲惫，活像个进城务工的农民。


    他也没打算收拾，就这么戴了顶鸭舌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他不想去任何喧闹的地方，只想找个清净的角落待着。


    不知不觉，他拐进了一条老旧的胡同。


    胡同里没有高楼大厦，都是些青砖灰瓦的旧式平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炒菜和酱料的混合味道。


    这股烟火气，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他在胡同口的一家小面馆坐下，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面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手脚麻利，话不多。


    李烨埋头吃着面，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聊，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这时，面馆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姓葛的！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响起。


    “这个月保护费该交了，你还在这跟我装傻？”


    李烨抬起头，透过面馆的玻璃窗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戴着金链子的小混混，正对着一个卖糖画的老头指手画脚。


    那老头大概六十出头，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守着一个小小的糖画摊子。


    面对混混的叫嚣，老头只是低着头，用手里的小勺子，专注地在石板上画着一条龙。


    他的手很稳，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被外界的嘈杂所影响。


    那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匠人精神。


    小混混见他不理不睬，顿时火了，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工具箱。


    “嘿！老东西，你聋了是不是！”


    老头画龙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小混混一眼。


    李烨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浑浊，充满了岁月的沧桑，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生的怯懦和讨好。


    可在那怯懦的深处，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小人物的狡黠和固执。


    这不就是……这不就是福贵的儿子，有庆吗？


    那个爱惜自己的羊，会心疼父亲，最后却因为给县长夫人献血而被活活抽干血的孩子！


    李烨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想象着，如果给这个老头换上一身破旧的学生装，让他年轻四十岁……


    那张脸，那副神情，简直和自己脑海中有庆的形象，一模一样！


    不，不对。


    他太老了。


    演有庆，年纪不合适。


    李-烨的目光，又落在了老头那双画糖画的手上。


    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


    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在勾勒线条时，却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稳，准，而且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从容。


    李烨的脑海里，另一个角色的形象，瞬间和眼前的老人重合了。


    龙二！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把福贵的家产赢了个精光的皮影戏班主。


    他看似嚣张，实则骨子里是个胆小怕事、沉迷于赌博的空壳。


    他的人生，就像这糖画，看似繁复华丽，实则一碰就碎，不堪一击。


    眼前的这个老人，身上没有龙二的嚣张，却有龙二被枪毙前，那种被时代洪流碾碎后的茫然和空洞。


    对！就是这种感觉！


    只要把这种空洞茫然，用演技包裹上一层虚张声势的外壳，那就是活生生的龙二！


    李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外面的争吵还在继续。


    “老东西，我再问你一遍，钱，交不交？”小混混显得很不耐烦。


    画糖画的老头，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点谄媚的笑。


    “小哥，您看，我这小本生意，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


    “您高抬贵手，宽限两天，宽限两天……”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想要递过去。


    就是这个劲儿！


    面对强者时下意识的卑微和讨好，这正是龙二骨子里的底色！


    李烨再也坐不住了。


    他扔下几张钞票，起身就朝外走去。


    面馆老板在后面喊，“先生，还没找钱呢！”


    李烨头也没回。


    他几步走到小混混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混混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农民工”。


    “你谁啊？想多管闲事？”


    李烨没理他，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了一沓红色的钞票，少说也有两三千。


    他把钱直接塞到小混混手里。


    “他的钱，我给了。”


    “现在，带着你的人，滚。”


    李烨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气场，不是这种街头混混能比的。


    小混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捏着手里的钱，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面面相觑。


    “滚。”


    李烨又重复了一遍，眼神冷了下来。


    小混-混打了个哆嗦，没敢再放一句狠话，灰溜溜地带着人跑了。


    胡同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画糖画的老头愣愣地看着李烨，又看了看自己被打翻的摊子，手足无措。


    “这……这位先生……这怎么好意思……”


    “您的钱，我……我慢慢还给您……”


    李烨摆了摆手，蹲下身，帮他把散落一地的工具一件件捡起来。


    “老先生，我叫李烨，是个拍电影的。”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的眼睛，开门见山。


    “我想请您演个角色，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老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像是看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疯子。


    “拍电影？”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戒备和荒唐。


    “先生，您别开玩笑了。”


    “我就是一个捏糖人的，哪里会拍什么电影。”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李烨，自顾自地收拾着被踹翻的摊子，动作间透着疏离。


    这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人来说，任何突如其来的“好事”，背后都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