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里没有道具。


    她就那么虚空地坐着，手里仿佛拿着一把木梳。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怕弄疼了女儿的头发。


    “凤霞啊……”


    她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欣慰，一丝不舍，还有一丝深藏的忧虑。


    “嫁了人，就是大人了。”


    “二喜是个好孩子，踏实，会对你好的。”


    她一边“梳头”，一边絮絮叨叨。


    说的都是最朴实的家常话。


    可每一个字，都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母爱。


    王海山的眼睛湿润了。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姐姐出嫁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边梳头，一边掉眼泪。


    余老也摘下了眼镜，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他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母亲。


    一个普通的，伟大的，中国母亲。


    沈星楠的表演还在继续。


    她的眼眶慢慢红了，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家珍是不会哭的。


    她的眼泪，早就在几十年的苦难里流干了。


    她只是用那双粗糙的手，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所有的爱，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祝福，都在这无声的抚摸里。


    “好了。”


    李烨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沈星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才缓缓站起身。


    她又变回了那个略带紧张的年轻演员。


    “三位老师，我的表演结束了。”


    摄影棚里，一片死寂。


    王海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鼓着掌。


    余老站了起来。


    他走到沈星楠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小姑娘，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沈星楠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李导提前把剧本给了我，他说，要演家珍，先得活成家珍。”


    “这两个月，我没接任何工作，就在京郊找了个农家院住下，每天跟着大娘下地，洗衣，做饭。”


    “这双手，是磨出来的。”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王海山倒吸一口凉气。


    他现在才明白，李烨的底气从何而来。


    这哪里是内定？


    这分明是提前开小灶，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把一个偶像，硬生生打磨成了一个演员！


    余老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泪光。


    他看着沈星楠，又转头看向李烨。


    眼神里，有震惊，有欣赏，最终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导，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他郑重地说道。


    “你比我更懂家珍。”


    “她就是从我书里走出来的家珍！”


    余老的声音，像是洪钟，在空旷的摄影棚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砸在王海山和沈星楠的心上。


    王海山眼里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看李烨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彻头彻尾的，为戏而生的怪物。


    沈星楠的眼泪，终于决堤。


    不是委屈，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被理解，被认可的释放。


    这两个月，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为了这个角色，她亲手去掏过猪圈，在烈日下跟着农妇插过秧，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有好几个深夜，她躲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蒙着被子偷偷哭，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遭这份罪。


    放弃的念头，像毒蛇一样，不止一次地缠上她的心头。


    可一想到李烨，她就咬着牙忍住了。


    当初，她被华艺娱乐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成摇钱树，是李烨设计了局，硬生生把她从虎口里捞出来的。


    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我帮你脱困，你帮我拍出好电影，我们是平等的。”


    她还想到了自己的梦想。


    她不是只想当个花瓶偶像，她想当一个真正的演员。


    她想让自己的作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让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的外国人看看，龙国的演员，龙国的故事，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而《活着》，就是那块能让她实现梦想的敲门砖。


    所以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用一身的泥泞和满手的厚茧，换来了余老那句——“她，就是从我书里走出来的家珍！”


    先前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李烨走到她面前，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递过去一张纸巾，声音平静。


    “擦擦脸，别让妆花了。”


    沈星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过纸巾。


    是啊，她现在这副尊容，哪还有什么妆。


    李烨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欢迎你，家珍。”


    家珍的角色尘埃落定，在圈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沈星楠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新晋影后”的标签，变成了“实力派预备役”。


    无数之前嘲讽李烨选角标准的人，此刻都闭上了嘴。


    事实证明，不是李烨疯了，是他们太短视。


    可剧组的筹备，却陷入了另一个僵局。


    富贵的儿子“有庆”，和那个赢走富贵家产最后被枪决的皮影戏班主“龙二”，这两个关键的男性角色，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来试镜的人不少，可没有一个能入李烨的眼。


    要么是演得太油滑，没了孩子的纯真。


    要么是演得太凶狠，缺了龙二那种外强中干的色厉内荏。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海山都有些急了。


    “李烨，要不……稍微放低点标准？”


    “有些人选，其实培养一下也还是可以的。”


    李烨坐在监视器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回放，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合眼了。


    红姐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心疼得直皱眉。


    “你看看你，都快成仙了。”


    她把牛奶重重地放在桌上。


    “你跟余老说，选角不能儿戏，要慢慢来。怎么到自己这儿，就把自己往死里逼？”


    李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


    “角色不对，整部戏的魂就散了。”


    “我不能拿余老的作品开玩笑。”


    红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资料，板起脸。


    “行了，别看了。”


    “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给自己放两天假。”


    “出去走走，透透气，把脑子里的弦松一松。”


    “你要是再这么熬下去，电影还没开拍，你人就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