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义诊

作品:《流民她青史留名

    背阴处的义诊棚外,姜鹤羽身边围了数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他们脚边摆着材质各异的药箱,无一列外都磨出了斑驳的痕迹。


    “阿妧,记录伤情的时候,分皮骨外伤、脏腑内伤和伤寒杂病三类记清楚。尤其是伤寒杂病,一定要确定会否传染。”


    “徒儿明白。”何月妧领命。


    “你们还是跟阿妧去西边看诊,”姜鹤羽安排完,朝不远处清理器械的两人招招手,


    “赖安,小叶,你们俩跟我去处理东边那几个扭伤和砸伤的。”


    玉石的光泽一闪而过,赖安耳边不期然响起了陈硕前两日叽叽喳喳的念叨——江教谕同我说,他手上的指环是一生唯此一人的寓意。太感人了,呜呜,来年我也要去银铺子里打一对,同阿妧一起戴。


    “赖安?”


    赖安猛地回过神:“是,师傅。”


    姜鹤羽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她走在前头,垂眸想了片刻,又问:“银钱够用吗?”


    赖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回道:“够用的。”


    “不够就说,别不好意思。”姜鹤羽对这个天资卓著的徒儿很看重,“把心思都放在习医上,你将来的路还很长。”


    赖安捏了捏拳,抿出一个复杂的笑:“我明白的……师傅。”


    姜鹤羽“嗯”一声,没再多想。


    一行人进了棚子,她先给那个腰疼得最厉害的中年民夫看过诊,将他安排在草垫子上趴好,指挥赖安上前推拿针灸。


    “先按腰眼,再顺着脊椎往上。”姜鹤羽语速轻缓,条理分明,“力道沉下去一些。”


    民夫疼得咬住草枕,闷哼一声。


    “用巧劲,不要硬压。”姜鹤羽面色一肃,声音提高了些。


    赖安额上冒出汗,竭力压下杂乱的思绪。


    “好,下针。”


    耳边传来指令,赖安想也没想,扣着银针就按下去。


    趴着的民夫反弓起背,倒抽一口气。


    “笃!”


    一声极其突兀的脆响,狭长厚实的针盒重重敲在赖安手腕。


    他吃痛脱手。


    民夫脊锥旁扎进一半的银针剧烈颤动,很快被侧里伸过来的一只手利落拔出。


    “赖安!”


    姜鹤羽呵斥一声,手上一甩,银针直直飞进他的药箱,深深扎进纱布里。


    她面上是掩不住的寒意:“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赖安心有余悸,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来。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一片青紫,手指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姜、姜大夫,您别骂他。”那民夫见状连忙扶着腰撑起身来,陪着笑打圆场,“没多疼,我没事。”


    姜鹤羽扶了他一把,撩起他结了一层泥痂的短衫:“趴好,我给你治。”


    民夫愣了愣,“哎”一声,说着“劳烦您了。”又高兴地重新趴回去了。


    他察觉到针灸带来的些微刺痛,意识到刚才那赖大夫应该是扎错地方了,但嘴里还不忘替他说好话:“那个……赖大夫挺好的,您别生气。这人嘛,都是肉长的,哪有不犯错的时候……”


    这些日子以来,戎州城和周边的村子里,不少平日舍不得看病的百姓都接受过仁和书院学生的义诊。对于这些不收钱的大夫,他们发自内心地抱有一种朴素的信赖。


    可这不懂医的民夫并不知晓,方才那一针若当真扎实了,他下半辈子就算不落得个半瘫,也少不了要跛一条腿。


    诚然,是个人都会犯错,但大夫绝不是什么错都可以犯。


    姜鹤羽听到他的话,反倒被提醒了。


    她扫了眼一旁满头冷汗的赖安:“滚去棚子外面站着。”


    赖安不想走:“师傅,我……”


    姜鹤羽停下手,没说话,只冷冷看着他。


    赖安咽了口唾沫,脸涨得通红,躬身退了出去。


    抱着草枕的民夫虽看不到,但也莫名察觉到了冷意。他不敢再多话,只能闭上眼装睡。


    直到姜大夫收了针,民夫才敢悄咪咪睁开眼,确认她走远后,扭头对旁边的熟人感慨:“姜大夫这脾气,真是跟医术一样,了不得啊!”


    侧里目睹了全程的老汉嘿嘿一笑:“那句话咋说来着……严师出高徒嘛!”


    “我这……哎!”民夫挠挠脸,不知该怎么说,“你说那赖大夫也挺大一个小伙子了,有头有脸的,在咱们这些泥腿子面前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多没面子。”


    “你就是转不过弯来。”老汉扭了扭缓解不少的肩膀,坐起身,在地上磕着草鞋上半干的黄泥,“就说你自己,平时对谁都心软,跟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似的,可那回你家二柱子把陈寡妇下蛋的鸭子撵进粪池淹死了,不也是被你吊在村口打一个时辰?”


    “嗐,小树不修不直溜。”民夫也跟着爬起来,“自家孩子不管,难道等他长歪了再出去祸害别人?”


    “对啰!都是一样的理儿,咱这些外人,就别插手人家师徒之间的事了。”老汉拍拍他的肩,劝他,“你歇两天吧,官爷们也没非逼着我们干多少活儿。你悠着来,别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家里老的小的还等着养活呢。”


    “好嘞,听你们老一辈的!”中年民夫想了想,应了下来。


    “我个老不死的,算什么老一辈!”


    老汉不屑,踩着草鞋,扯过腰上的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出了棚子,他还抽空看热闹般看了会儿不远处一脸愠怒的姜鹤羽和她面前头低得几乎埋进地里去的赖安。


    他眯了眯眼,眼中划过几分与浑身粗布不符的深意。


    “于大爷,劳您过来瞅一眼,这处咋堵不上了?”


    远处传来一个小兵的吆喝声,于老汉“哎”了一声,溜溜达达地过去了。


    姜鹤羽闻声偏头看了眼那道背影,确定他不是重伤患,这才转头继续同赖安说话:


    “你心思太浮了。”


    赖安自知险些酿下大祸,忙不迭又弯下身认错:“师傅,徒儿真的知错了。”


    姜鹤羽不想再听他这翻来覆去毫无意义的话:“你若觉得拜了师就万事大吉,那便趁早回赖家村去。”


    “徒儿,万不敢、不敢这样想!”他一紧张,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口吃的毛病,登时又愧又恨,眼中氤出泪光。


    姜鹤羽叹了口气,转身抬步离开。


    赖安慌了,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步跨过去拦住她的去路,伸手就抓她的胳膊。


    他本以为自己身量高,有优势,怎料还没来得及碰上她的袖摆,就反被一脚踹在小腿上。


    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


    “你这是要对我动手?”姜鹤羽此时连眼中都流露出冷意。


    “不、不是。”赖安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想抱住她的腿求她别走,却终是只敢拉住她的衣角。他嗓音艰涩:“师傅,我只是,求您别不要我。”


    姜鹤羽盯着他的头顶,半晌,闭了闭眼:“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原因?”


    赖安明白他再没有回避的余地。他咬了咬舌尖,到嘴边的话却在瞥见匆匆赶来的江离时转了个弯,缓缓道:


    “徒儿来之前,被江教谕斥责功课做得太差,这才,心神恍惚。”


    姜鹤羽一愣,看着眼前满脸丧气的学生,虽觉得这理由实在荒唐,但心里的怒意却散了不少。


    赖安可以说是她所有学生中天分最高、最勤奋也是最贫苦的一个,所以她也难免对他多几分宽容。这种好强之人,敏感是难免的,也许旁人随口一句话,并无其他深意,但他自己听来却未必不会多想。


    “他斥责你?如何斥责?”姜鹤羽打算对症下药。


    赖安仰起头,一脸委屈地正欲开口,却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急促呼吸数下,垂下头小声嗫嚅道:“没什么。”


    姜鹤羽顺着他一晃而过的视线转头,看到了不远处面色不虞的江离。


    “阿兄?怎么了?”


    江离快步上前,扶着她两边的胳膊,仔仔细细检查,“我无事。你可还好?我在那边看到你……”


    他对上跪在地上的赖安,眉眼压得极低,几乎压不住怒意:“我之前跟你说的什么?”


    赖安只垂着头不说话。


    姜鹤羽拍拍江离的手背:“好了。他从前没条件,底子差些,你别对他要求那么高。”


    “阿羽?”


    江离震惊看她,只觉心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来。


    “嗯?”姜鹤羽不解。


    江离望着她迷茫的眼睛,定了定神,很快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好。”他笑了笑,垂眼看了眼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咬着后槽牙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好。”


    .


    一场医疗事故有惊无险地避开,姜鹤羽在马车里吃过午食,小憩了半个时辰,出来就见赖安和小叶正在棚子外收拾沾了血的碎布。


    她走上前:“你们没休息?”


    赖安还有些窘迫,点了点头。


    小叶没看出什么不对,体谅赖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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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困难,于是笑了笑,代为说道:“教谕,那些简单的擦伤和割伤,我和赖安都处理好了。”


    姜鹤羽拍拍她的肩:“那你们先去旁边歇一会儿。”


    小叶是个敢想敢做的。原本靠做护工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她在上过战场、见过世面后,便不再安于现状。一边出工,一边旁听,硬是憋着一口气,过了书院的入学考核,成了正经的医学生。


    她拒绝道:“教谕,我不累。”


    赖安也跟她统一战线,抿着唇不同意。


    修渠是重苦力,受外伤的要比内伤风寒的多得多,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干?


    姜鹤羽没应,只指了指堆在牛车上的物资:“那你们把草药粉和纱布按用量包好后再过来。”


    小叶和赖安面面相觑,只得接下这个轻省的活计,手脚麻利地包起来,生怕耽搁太久。


    姜鹤羽刚坐下不久,还没看几个伤患,棚外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呼救声:


    “姜大夫,您快看看我幺儿!姜大夫!”


    姜鹤羽起身,接过那哭哭啼啼的农妇手中的婴儿,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那农妇在这冷静的声音中也恢复了两分理智,飞快答道:“天快亮的时候就这样了,我给他敷了冷帕子,想着能退退热,可一直不管用……”


    “这是夜里受了凉,风寒入里,不该敷冷帕子。”姜鹤羽回头招呼来一个学生,“带这位阿姐去阿妧那里取伤寒散。”


    紧接着又叮嘱六神无主的农妇:“熬药的时候煮一锅生姜水,给他擦一擦手心脚心。”


    “欸、欸。”农妇连连点头,“谢谢姜大夫,谢谢,您又帮了我一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姜鹤羽道:“快去拿药吧,孩子先放我这里。”


    “好好好。”农妇抹了把泪,正要跟着带路的小大夫出去,却见一个年轻娘子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直直看向她们。


    “妮儿!”农妇惊呼一声,跑上前抱起浑身湿透的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是咋了?”


    小姑娘瘪瘪嘴,忍了好久,还是哇一声哭了出来,抓着农妇的领子语不成句地喊:“阿娘,我叫你,你一直跑,我踩到牛粪,滚到塘子里去了……”


    “你这死妮子!”农妇嚇得白了脸,又气又急,巴掌重重拍在小姑娘身上,“你跑什么,跑什么?!”


    还在门口的年轻娘子生气地跑过来,去拉她的胳膊:“你为何要打她!”


    农妇下意识就拿出那股被被生活磨出来的泼辣劲儿,一甩膀子:“关你什么……”


    “阿槿。”姜鹤羽眼疾手快地隔开两人,卸下农妇挥来的力道,“过来擦擦,别受了风寒。”


    农妇意识到这年轻娘子与姜大夫相识,顿时噤了声。


    “阿娘,姐姐救了我。”


    怀里的小姑娘也适时怯怯开口。


    农妇这才发现那年轻娘子华丽的衣摆还滴着水,一瞬间尴尬又惶恐,红着面皮就跪下磕头:“对不住贵人,对不住贵人!多谢贵人救了小的家里这不成器的妮子!多谢贵人,小的赔您衣裳钱……”


    险些被掀翻在地的方云槿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样冒犯过?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她深吸两口气,还是道:“不必了。对孩子好些,别有了幼子就忘了女儿。”


    “是是是,贵人说得对。”农妇诺诺起身,为不用赔偿大松一口气。她微微抬眼,在姜鹤羽的眼神示意下带着小姑娘匆匆忙忙离开,也不知是否真的听了进去。


    方云槿也是在去找赵恒的路上恰巧看到在塘里挣扎的小姑娘,一时脑热,也没想到要去喊仆从来,就这样跳了下去。还好往日在赵恒半恳求半强制下,抛开那些闺中条框,学了凫水,不然今日便只能在岸边干着急了。


    她接过姜鹤羽递来的干帕子擦了擦脸,对上她关切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失礼了。”


    姜鹤羽不以为意:“不介意的话,我还有一身备用的衣裙。”


    “那太好了。”方云槿眉眼弯弯,温柔地拉住她的手,“多谢阿姐。”


    待从马车里出来,方云槿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衣摆,她还是头一回穿这种束袖的衣袍。刚进棚子,就见姜鹤羽正俯身检查襁褓中的婴儿。


    她缓步走上前,看了许久,直到姜鹤羽疑惑唤她,才回过神。


    “阿姐……”


    方云槿犹豫着开口,思来想去,还是鼓足勇气,凑到她耳边,小声问:“我听那小姑娘说,你会治妇人不孕,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