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朔风
作品:《流民她青史留名》 朔风刮得愈发紧了,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仁和书院顶楼的钟声响起,一道道房门从里头被推开,身着雪白襕袍的学子们掩着风帽,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庭院内逐渐热闹起来。
“阿妧,你听懂了吗?”
微胖的少年抱着书册,几步上前凑到看手札的小娘子身边。
何月妧轻叹一口气,收起手札,撅嘴摇了摇头:“后半节没大听明白。”
陈硕面色灰了几分,不死心,又回头喊另一边的高个少年:“赖安,你呢?”
“听,懂了。”赖安不急不缓道。
虽然他说话还不太流畅,但已经能克制自己不再去反反复复说同一个字。
陈硕如遭雷击,痛苦地狂抓头发:“为什么!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半点都听不懂吗?!”
“你哪里,不懂?”赖安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给你讲。”
“那你有得讲了,”陈硕露出一个死亡微笑,“从初等函数开始,我的脑子就是昏的。”
何月妧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陈硕顿时满脸通红,有些恼羞成怒地抱怨:“听不懂怎么了?我们不是大夫吗?大夫学这个做什么?”
赖安不赞成地皱眉:“姜教谕说过,数学是,一切科学的根基。”
陈硕本只是一时逞口舌之快,也没有不愿学的意思,谁料被一句正义凛然的话怼得没脸。他轻哼一声,小声嘴硬了一句:“照本宣科。”又接着往何月妧身边凑,“阿妧,你给我讲吧,我不想听他给我讲。”
“没空,今日轮到我义诊了。”何月妧拒绝地很干脆,“先走了。”
“哎!”陈硕伸手,却扑了个空。他摸了摸鼻子,又看向赖安,“那我就勉为其……”
赖安道:“我今日,也要义诊。”
陈硕气得跳脚:“那你刚才还说要给我讲!”
赖安抿出一个笑:“我又没说,是今日。”
“臭小子!”陈硕捶了他一下,看了眼大门那边的身影,知晓她是在等赖安一道过去,压低声音道,“我警告你,别打阿妧的主意。”
“我没有。”赖安正色。
陈硕上下扫他两眼,很快放下了戒备心:“也对,你就是个医痴,对旁的都不感兴趣,只看见医术好的就两眼发直。”他嗓门不低,一脸骄傲,“不过咱们仁和书院,要论医术,那还得数姜教谕,连当了御医的黄教谕都越不过她去。”
赖安认真附和:“姜教谕是最厉害的。”
陈硕重重点头,忽而又咂摸出两分不对,狐疑偏过头,正要问,余光却瞥见侧边不远处立了个人。他连忙行礼:“江教谕。”
赖安闻声,立刻转头看去,眼角眉梢的欣喜几乎压不下去。
待完全看清那道颀长的身影,他明亮的眸光晦暗下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江教谕。”
“嗯。”
江离颔首,信步走来,与他们寒暄,“今日无课了?”
“回教谕,学生还有课。”陈硕咧嘴一笑。
他回完,却见那个平时聪颖得不行的同窗这会儿不知怎么回事,傻了吧唧地直盯着江大人腰间那个丑丑的荷包不转眼。他手肘往身侧捅了捅,低声提醒:“教谕问你呢!”
赖安回过神来,拱手道:“回教谕,学生稍后要去河阳义诊。”
陈硕震惊,睁大眼看他。
好小子!这么长一句话,竟然一个磕巴都没打!
江离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少年的个头较年初时往上窜了不少,五官也长开了,明朗的面容上满是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朝气,却又隐隐透出几分成年男性的沉稳。
青涩、纯真又执拗,像枝头青红参半的果实,酸甜可口。
真是,我见犹怜啊。
江离轻笑一声,像是忽而想起来般:“对了,赖安,你上一堂课默的经义有些问题。”
赖安微微皱眉,迅速将前几日默的内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等他想完,江离漫不经心地问道:“人之有道也,后一句是什么?”
“饱食暖衣逸居……”少年下意识将烂熟于心的经义脱口而出,念到一半,脸色却刷地白了个彻底。
江离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他,像一个严慈相济的师长般,耐心等他背完。
陈硕眼见同窗卡壳,张开嘴想提醒,却又在江离警告的眼神中泄了气,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偷偷瞪赖安。
赖安只觉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如凌迟一般落在他身上。他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而无教,则近于禽兽。”
“很好。”江离无甚情绪地赞了一声,檀木戒尺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记住了。”
属于师长的威压远去,陈硕松了口气,杵了一把立在远处不动的赖安:“不是吧,这么简单,十岁幼儿都会背,你竟然还默错?”
见赖安不回他,他又接着自顾自碎碎念:“江教谕真是脾气好,若是我,今日非得打你十几板子不可!快走罢,阿妧等你好久了!”
赖安被他推着踉跄往前走。隔着人来人往的庭院,他却如此清晰地看到门口那架熟悉的马车里探出了一只修长的手。
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精致的宝石嵌玉指环,指节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那只平日握着锋利银刀的手,从容地与车外的另一只手十指相扣,微微用力,将它的主人带进车中,隐入帘后。
.
“让我看看,哪条腿疼,连马车都上不了?”
姜鹤羽伸手去掀江离的袍角,却反被他扣住手腕带进怀里。
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炙热的吻就铺天盖地而来。
急切的,混乱的,窒息的。
姜鹤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这是不知又被谁惹到了。
她不再去追究他那根本不存在的腿疼,抚上他的脖颈,掌根压在他鼓动的颈动脉上,耐心回应他不讲道理的吻。
本已几近失去理智的男人在这样的安抚下竟奇异地缓缓平复下来。
他紧紧抱着她,温柔又细致地蹭她的唇。
“好些了?”姜鹤羽仰起头问他。
江离眼尾泛红,轻“嗯”一声,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心。
姜鹤羽靠在他臂弯里:“那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阿羽,你……”
那不甘心的问询在他舌尖打个几个转,最终还是化作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我老吗?”
姜鹤羽莫名看他一眼:“你今年二十六。”
搭在她腰间的胳膊紧了紧。她不以为意,指尖落在他白瓷般的面上,笑道:“二十六,恰是风华正茂,建功立业的时候,哪里老了?”
.
河阳,山顶已然结了一层未化的积雪,山下的渠畔却独树一帜般蒸腾着一股热意。
喧闹的交谈声和号子声同劳作声混在一处,掩盖了马车渐行渐近的蹄声。
赵恒拢了拢大氅,立在渠岸的土坡上,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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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倒成了此处的常客。”
耳边传来意味不明的声音,赵恒刹那间被惊起一身白毛汗。
猛地回头,看到了好整似暇的江离。
他有些生气:“你想害死我不成?”
江离面色淡然:“很吵,没人听得见。”
他瞥了眼石头后面偷偷收回去的军靴,看向坡下,确认姜鹤羽安全走进了临近村口的义诊棚子,这才道,“你何时这么怕死了?”
“你有病?”
赵恒又气又难堪,咬牙切齿地吼完这一句,袖子一甩,往一旁的破草亭子去了。
江离跟在他身后,眼见他大马金刀地在石凳上坐下,操起茶壶倒了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于是又慢吞吞开口:“不仅怕死,连皇家仪态也抛诸脑后了。”
赵恒忍无可忍,拂袖拍桌而起:“谢安,你放肆!”
茶案被掀翻,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摔得四分五裂。
“我放肆?”江离弯腰拾起一个尚完好茶盏,抹去上面的浮灰,“我想我还不够放肆。”
他一步步走向石桌,“殿下可知,昨日京城来信,袖子里向来摸不出二两银的大理寺郑少卿因贪污被抄了家,我们的丘将军亲自上门,将刀抵在郑家小娘子的脖子上威胁郑少卿承认私下与东宫密谋夺门,两难之下,郑小娘子扑刃自裁,郑少卿触柱而亡?”
赵恒瞳孔骤缩,扣在石桌边缘的手绷出青筋,手臂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他……”
江离直直盯着他:“殿下可知,年逾五十的贺博士带着国子监学子在长安街拉幅静坐,为东宫鸣冤,被陈御史以犯上作乱之名押进刑狱,至今生死未知?”
“我……”
“殿下可知,小郎君日前高烧惊厥,口中直呼‘父王救儿’,张夫人却唯恐身份泄露不敢求医,只得封了他的嘴,抱在怀中,冒雨徒步来姜府求救,还嘱托我们夫妇二人万勿让殿下知晓?”
“……别说了。”赵恒闭上眼,无力跌坐回去。
江离充耳不闻:“殿下可知,方夫人昨日于闹市被不三不四的市井流氓出言侮辱,为了低调行事不敢多言,反倒助长对方气焰,幸而遇上阿羽恰巧路过,这才得以脱身?”
“殿下,你什么都不知晓。你只是缩在壳里,当一个眼瞎耳聋的富家翁。”
“别说了,别说了!”赵恒眼眶发红,握拳捶桌,似绝望又似怨恨般望向江离,“三哥,你别说了。”
江离闭了闭眼,叹了一声,语气里也终于多了几分温度:“殿下,臣并非有意逼迫。”他将那缺了口的茶盏扣在桌上,轻声问,“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赵恒死死盯着那个杯子,良久,怆然道:“我何尝不知?我何尝不知呢?”
往日言行有度的太子殿下眼中落下泪来,惶惶然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是我天真,奢求天家之爱!是我无能,在其位不能谋其事!那便只报应我一个人便是,为何要牵连如此之众?!”
“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去争,我也想去争,可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兵,没有权,我拿什么去争?拿一头热血去害死更多人吗?!”
江离答道:“殿下有戎州。”
“你说什么?”赵恒激动的情绪戛然而止,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殿下,既来之则安之。”
江离投向对面的目光先是滑过远处那个俯身给农妇听诊的朦胧身影,而后才落在赵恒的脸上。
“戎州,会是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