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

作品:《月下镜花

    接下来一段时间,萧牧河没有公务在身,应该是之前打了很久的仗,才得到了短暂的休息。他得了空,就常往华京大学里来。


    要么借口是家属,要么用职务之便,说来学校有要事,实际上就是等着下课的时候远远看姮音一眼,她经常从文科楼里出来,和几个女同学一道走着,说说笑笑,如此安了心,萧牧河就自己离开了,有时候姮音会看到他,他便笑着招手。


    来的次数多了,学校怕影响不好,专门让李青和萧牧河说一说,别让他在校园里那么招摇,惹人议论,但萧牧河是何许人也,他也不辩解自己怎么招摇,也不回绝李青,他对着李青当然态度好得很,出了办公室直接找到让李青做说客的那位主任,放下一句话,下次来,把议论自己的名单交给他,吓得校方再也没提过。


    都民国多少年了,谈恋爱的多了去了,有婚约的多了去了,结婚的也多了去了,华京大学可是有些个教授,私下里拈花惹草自诩风流,不去管教他们,反倒让自己一个只远观的退避三舍,萧牧河不认这样的道理。


    姮音放学的时候,萧牧河追上来,委屈巴巴地把这件事给姮音讲了,姮音本来想打圆场的,可是在听到他骂人家老黄瓜刷绿漆,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萧牧河煞有其事道:“我和你说啊,以你这样的标准,品德,样貌,哪一样都是好极了,若是我不在你身边多出现几次,赶明就得有人传我死了。”


    姮音笑骂他:“你胡说什么,哪有什么死不死的!”


    “好,我的错,我不说了。”


    萧牧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这样一来,姮音也不好意思再让萧牧河消停,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去打仗,他安安生生的在校园里,姮音就由他去了。次数多了,有的同学好奇地问姮音那是谁啊,追求者吗,许笛就会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人家未婚夫,众人恍然大悟。


    她开始也羞于和他的关系,不肯详细说明,因为别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像看情侣,就好像他们已经结婚了似的。


    有次放学,姮音正与许笛一起走着,商量着去图书馆借两本参考书,萧牧河站在楼外,正望着她这边。


    许笛见状就笑着说:“得,正主儿来了,我可不当那碍眼的灯。”说罢就自行先走了。


    姮音哭笑不得,许笛总是说自己知情识趣,每次见到两人站在一起,整个人都要冒肥皂泡一样,恨不得拿个胶带给两人缠在一起,按照她的说法,是因为姮音和萧牧河站在一块很养眼。


    萧牧河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方正正的大红封套,封上撒了金粉,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香气。他递到她面前,说:“给你的。”


    姮音接过,看到这颜色,心下已猜到了几分。打开一看,果然是喜帖。里头有两人的姓名,生辰,籍贯,按照民间的习俗,喜帖到手上,就可以说是半个夫妻了,接下来就是订婚,在政府那盖章,办婚事,这就成了。


    其实按规矩,这该由媒人或是他家中长辈送到妈妈手上,萧牧河当然也有自己的说法:“我想着,这原是只关乎你我,与旁人都不相干,第一个拿到它的,就应该是你。”


    姮音道:“你倒会挑好听的说。”


    萧牧河理所当然:“因为我只会对你说好话,别人想听可是没门。”


    姮音把喜帖仔细收好,看他那嘚瑟模样,也不由笑起来。现在和他相处,总是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的家世,她和他回到了最初的身份,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因为情爱和婚姻走在了一起,也确实是无关其他。


    又是深秋。


    北平接连下了几场寒雨,王兰出门采买,回来就有些咳嗽,起初她只说自己是受了风,喝些热茶就好。谁知夜里发起热来,额头烫手,人还强撑着说无事。姮音摸黑起来,点了灯,看她脸色不好,心下着急,天刚亮就去请了大夫。


    大夫来看过,说王兰是风寒,开了几帖药。姮音送走大夫,就守在灶前煎药。小砂锅咕嘟咕嘟响着,她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火,药气苦涩,姮音听着屋外滴滴答答,又给自己加了件衣服。


    药煎好了,她滤出汤汁把药汤倒在碗里,端到妈妈床前。妈妈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喝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姮音递上清水给她漱口,又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过了片刻,姮音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烫。


    就在这时,姮音听到敲门声。


    她撑伞走到门边,拉开门,萧牧河站在门外,他没有打伞,雨水打湿了他的戎装,雨水顺着他的短发流到下巴上,他没什么表情,脸色是淡然的哀伤。


    姮音问他出了什么事,萧牧河把怀里的铁盒子拿出来,说:“这是些治感冒的西药,见效快些,你拿着吧。”


    姮音接过盒子,她不晓得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可是见他脑袋都被浇透了,赶紧把伞举高,遮到他头顶,着急道:“快进来避避雨,擦一擦,你这样要着凉的。”


    萧牧河依旧站在秋雨中,眼睛很是悲伤,就这么看着她,让姮音心里发慌。姮音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姮音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说:“要打仗了。”


    姮音说:“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固执地以为,他会一生平平安安的。


    “这次不一样。”


    他的语气好悲伤,好悲伤,姮音的心也跟着沉,可是萧牧河又说了一句,彻底把她的心扯到底的话:“我不想要耽误你。”


    九死一生。


    这就是他的未来。


    他以前总是侥幸。自己本来做的就是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但他还是想着,就算到时候会死在姮音前头,起码也能有几年好日子,就算是最差的情况,死在战场上,她拿着钱,还年轻,也能再嫁。但现在,敌人近在眼前,如果受不住战线,北平沦陷,谈什么安稳,就算拿命去填,也要守住。


    萧牧河现在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自私,为了一己之爱,给了她希望,又要亲手把她推开。


    姮音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萧牧河说:“此去凶险,如果我回不来了,你怎么办呢?你还这么年轻,我们只是订了婚,一切还来得及。”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手上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姮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愤然道:“仗还没打,你就想着退婚了?你是不是早找好了由头,说什么打仗凶险,其实就是想撇下我,好去找别人?萧牧河!我们才刚订婚啊!”


    他挣扎道:“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了你,这次我可能真的会回不来了,你难道还要为我守寡吗?”


    这是萧牧河第一次对姮音说,我爱你,罗曼蒂克的表白,为什么却如此痛苦,就好像含着无数的针,每吐出一个音节,就会有针扎在心上,为什么只是望着彼此,就能感受到他的痛,他的眼睛满是不舍,却还是要出说这样残忍的话,他明明活生生地站在这,却好像已经把自己钉在必死的结局。


    姮音不要这样的结局。


    她丢开伞,上前一步,扑进他湿冷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我等你,有人在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萧牧河收拢手臂,也抱住她,说:“以前你万般不情愿,现在倒好,成了你不离开我了。”


    “说什么废话,你说过你运气好,这次也能好好活下来的。”姮音抓住他后背的衣服,仍旧盼望着自己的话可以带给他一点希冀,北平城还有人在等他,他不能不回来,哪怕只有一两分也好,起码不会让他冲着死而去。


    萧牧河看着她,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她的额头上。他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种深切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温柔。他低下头,冰凉的嘴唇轻轻印上她的额头,那是一个带着雨水咸涩味道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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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重而短暂。


    萧牧河亲了亲她的额头,纵然万般不舍,还是松开姮音,决绝地离开了。


    姮音捡起伞,不知何时,泪留了满面。


    她拿着萧牧河送来的药回去,可是妈妈却已经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她赶紧过去,让妈妈进屋,别沾了水,妈妈咳嗽两声,问姮音:“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姮音说:“他送了西药来,说是见效快,我热上水,你吃下看看效果。”


    她说:“阿音,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


    姮音知道妈妈有些后悔把自己说给一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今日鲜衣怒马,明日或许就马革裹尸,他家门第高,可是这也是用人命一点点堆起来的。她自己守了寡,个中心酸无人能说,如今眼见女儿可能也要踏上这条老路,怎能不悔。


    姮音却说:“妈,你别听他这么说,他就是害怕而已,他一定会回来的。”


    妈妈握住她的手,“我这辈子,原也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你能安稳一生。”


    姮音说:“安不安稳,我说了不算,更何况,我想等他,不是为了什么安稳,你快进去吧,免得病的更重。”


    两人进屋去了,姮音让王兰把药吃了,她昏沉睡下,姮音也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却都是他哀伤的眼睛,正沉沉地望着自己,搅和得人清梦不再。


    他走后,没过多久,仗就打起来了,华北这块,天津河北都遭了殃,炮火连天,听人说走到北平城外,也能听到打枪的声音,城里物价飞涨,谣言一日三变,人心惶惶。


    大学里也不得安宁。学生们血气方刚,如何坐得住。打倒日本的横幅挂得到处都是,课堂上讲着古文诗词,窗外却时常传来激昂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这是姮音第一次,如此恨,书本上说道理可以慢慢讲,可是国破家亡之际,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她甚至希望所有的日本人全都死了才好,为什么日本会存在,如果日本不存在的话,就不会打这么久的仗。


    这片土地满目疮痍,死尸遍地,多少人因他们这些畜生而死。如果没有战争就好了,可是百姓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日,几个激愤的学生与维持秩序的卫队发生了冲突。推搡之间,不知谁先动了手,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姮音原本只是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推搡之中她被卫兵抓住,和另外几个学生一同带走了。


    她被带到警察厅,关在狭小的问讯室里,两个警察负责审她,问题翻来覆去,无非是受了谁的指使,有何目的。姮音也没什么可说的,问到姮音刚订婚不久的未婚夫时,本来还慢悠悠的两个警察一下子慌了神,确认了好几遍是叫萧牧河没错。


    这时候,外面一阵喧哗,姮音听着是萧家来要人了。两个警察傻了眼,这还能到警察厅来闹吗,本想再装腔作势一番,说这是北平,又不是金陵,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结果气势还没撑起来,问讯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


    一个看似职位更高的人走进来,对两人使了个眼色,这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态度大转弯,恭恭敬敬地把姮音从椅子上松开,笔录也被草草扯出来,扔到了一旁的篓子里,还说道:“误会,全是误会,东方小姐受惊了,您现在可以走了。”


    姮音被萧家的人带走,另外关在警察厅的学生也被放了出去,无人解释缘由,警察厅的人只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后来她才辗转得知,她上午前脚被带走,消息便不知怎么给传了出去,后脚金陵那就打电话来把厅长臭骂一顿,李青上课不见姮音,又联系到了在上海认知的傅灵毓,他大约也动了气。虽然傅灵毓无法直接约束北平的警察厅,可是他早死的老子人脉广,政府高官多少给他几分薄面,加上警察厅这事本来也做的不光彩,一通电话再次追至警察厅。


    接连两番来自上头的斥责,警察厅赶忙放了人,只求息事宁人,索性没有学生受伤,这才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