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作品:《月下镜花

    姮音站在回廊尽头的台阶上,转过身,一只手叉在腰侧,另一只手指着他:“萧牧河,你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


    台阶下的萧牧河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笑出声来。


    好一会儿,他才笑够,说:“骂得好。继续骂,我听着。”


    姮音在心里骂他不要脸。


    她浑然忘了自己怎么怕他的了,骂道:“你个登徒子,亏我刚才刚才还觉得你是个讲道理的人,你方才不是还要跟媒婆打抱不平,说什么我应该去上学吗,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你就要反悔了,你这样的大官,你出尔反尔。”


    她越说越气,和点燃的炮仗一样,萧牧河非但不恼,反而兴奋起来,他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站到了与姮音平齐的位置。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看着硬撑住气势不后退的姮音,坦然的像个无赖:“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骂得对,登徒子就登徒子吧,你骂得高兴就行。”


    姮音心想,他倒是直白。


    忽然,脚步声和女子轻柔的谈笑声从回廊右侧的石头小径上传来。


    姮音和萧牧河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面容清隽的富家少爷,与两位穿着各色旗袍的女子正沿着小径缓缓走来。


    走在最外侧的年轻男女手挽着手,姿态亲昵。男子穿着靛蓝绸缎长衫,戴着细框眼镜,右边女子则穿着月白色的改良旗袍,腰身收着,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姮音乍没认出来,看到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看过报纸上他们的照片,所以才对他们有些印象,不过他们夫妻俩肯定不认识自己。


    而走在另一侧的,姮音非但认识,还很熟悉。是李青,她在附中女校最喜欢,也最敬爱的国文老师。


    没想到,这三人居然和萧牧河也相熟。


    姮音一时不知该感叹什么是好。


    李青也正望向这边,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她困惑地问道:“姮音?”


    原本斗志昂扬的姮音瞬间泄了气。她飞快地放下叉腰的手,双手有些无措地背在身后,只剩下被师长撞见的慌乱。她耷拉着脑袋,答道:“老师。”


    李青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也对萧牧河问道:“牧河,你不是被姑父催促着去相亲了吗?”


    萧牧河对着男子称呼一声表哥,又看了眼姮音,承认道:“是在相亲。”


    李青听到相亲二字,又看到姮音这样子,联想到萧牧河的身份,还有他方才凑近姮音的姿态,她脸色一变,几步上前,将姮音从萧牧河身边拉开,护在自己身后。


    她直视着萧牧河,说:“姮音已经被华京大学录取了,她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脑袋发了昏要去结婚?”


    李青似乎气得有些说不下去。她当然是怕萧牧河仗势欺人,强占女学生。


    姮音在李青身后,连忙解释:“老师,我没想真结婚,而且我和他也算认识的。”


    她怕再不澄清,真要吵起来了。


    李青听到她的话,神色稍稍缓和,但看向萧牧河的眼神依旧不怎么信任。她对被萧牧河称为表哥的男子说道:“灵毓,我先带我的学生走了。”


    说完,她拉住姮音的手腕,带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傅灵毓看着眼前这一幕,无奈叹气。


    萧牧河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也没有解释。他的目光越过表哥傅灵毓和表嫂阮月眉,紧紧追随着被李青拉走的姮音,依依不舍,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回廊下,只剩下三人。


    阮月眉轻轻晃了晃挽着傅灵毓胳膊的手,俏皮道:“灵毓,你快瞧瞧你这位好表弟。”


    见萧牧河仍在出神,她又调侃道:“先前你姑父催他相亲,他推三阻四,还要劳烦你这个表哥亲自来督阵,现在呢,啧啧啧。”


    她夸张地摇了摇头,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做出西子捧心状,拉长了调子:“这下可好,心被人牵跑了,魂儿呀,也跟着人家小姑娘飞走咯。”


    听到表嫂调侃,萧牧河摸摸鼻子。


    傅灵毓被她这番打趣逗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腰,温声道:“月眉,你先去书房坐坐,喝杯茶歇歇脚。”


    阮月眉心领神会,知道他们兄弟有话要说,转身朝书房方向走去。


    傅灵毓对萧牧河说:“牧河,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眼下时局不稳,军务繁忙,根本无心成家,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是姑父催得紧,你才勉强答应相看。”


    “是,我确实说过。”


    他不赞同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才见了一面,你就改了主意?”


    萧牧河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我反悔了。”


    傅灵毓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关系亲近,甚至要超过亲弟弟的表弟,他功勋卓著,一腔热血,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上头的哥姐两人都牺牲在战场上,长兄在北伐时战死,姐姐做情报工作,被人暗杀,最小的弟弟还在读书。萧司令的焦心,傅灵毓多少也知道。


    他叹了口气,劝道:“姑父他盼着你早日成家,这份心,我能理解。你若是真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没有立场拦着你,反而要替你高兴。”


    傅灵毓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可是,方才位小姐,我瞧着还是个孩子模样,分明是个在校的学生,你这般仓促决定,是否太过轻率?”


    萧牧河听着,等傅灵毓说完,他才微微扬了扬下巴,抬手正了正自己帽檐,“表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般迂腐不通情理的人么。”


    傅灵毓冷呵一声:“你不迂腐,可是你这德行我难道不清楚。”


    萧牧河理所当然道:“她若愿意嫁我,我自然不会拦着她继续读书,她想读大学,想做什么学问,都随她,我娶她,又不是为了把她关在家里当个摆设。”


    他这话倒显得自己方才的担忧有些多余,但傅灵毓还是有些迟疑:“牧河,你是真心喜欢那位姑娘?”


    萧牧河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他抬起手,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他侧过身,似乎急于离开,语速也快了几分:“哥,司令部还有急事等着我处理,我得先走了。”


    傅灵毓见他避而不答,还要走,连忙出声叫住他:“你等等,我这次来,也不全是为了你的事,还有你小弟呢。”


    萧牧河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顿住,“那小混蛋。他怎么了。”


    “他闹着要去考军校,姑父不同意,在家里僵着呢,姑父的意思是,让你这个当哥哥的,抽空打电话劝劝他,毕竟你也是军校出来的,你的话,他或许能听进去几分。”


    萧牧河听完,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重新抬步往外走,只丢下一句:“他自己的路,自己选,我这个当哥哥的,自己还被逼着相亲呢,没闲工夫管他,你替我回了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傅灵毓站在原地,心想这趟算是白跑了,还不如刚才就和青姐直接去咖啡馆坐坐,喝杯咖啡,聊聊闲天,也比在这里和这头倔驴讲道理强。


    李青和姮音走出萧家大门,拐到街上,才放缓了脚步。


    李青似乎想起什么,她站定转过身来。她看着姮音,伸出手,拂开姮音颊边散落的几缕碎发,然后绕到她身后。


    姮音不明所以,有些局促地站着,任由李青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李青解开她的头发,把她为了显得庄重才盘起的发髻打散。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李青的手指熟练地拢起她的长发,分成三股,快速地编成了一条粗粗的麻花辫。


    “好了,这样看着顺眼多了。”李青退后一步,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方才那样子,像是被做头发的坑了钱。”


    姮音摸摸辫子,笑起来:“谢谢老师。”


    两人一同走在街上,时不时闲聊两句。


    李青说:“婚姻大事,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么闭着眼睛,摸着黑,稀里糊涂凑合了一辈子。”


    她望着姮音,“你不一样。你既然考上了华京大学,以后的路还长着,眼界也该开阔些,不要把自己困在些老旧的条条框框里。”


    姮音仔细地听着李青的教诲。


    “且不论婚姻本身是好是坏,值不值得,但你还这么年轻,人生刚刚开始,要选,也该选个自己心里真正喜欢的,足以托付终身的人,不是为了应付谁,也不是为了图个一时安稳。”


    姮音心里五味杂陈。她其实对李青先生的过往有些好奇,总觉得她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洒脱,想必也有自己的故事。但她知道分寸,这些私事不该打听。


    她说:“我还以为老师会狠狠骂我一顿呢,骂我不务正业,胡思乱想。”


    李青摇了摇头:“骂你做什么。”


    姮音听了心中一暖。


    “你喜欢读书,有天赋,也肯用功,原本就不是该被逼着嫁人的年纪。”


    姮音笑着说:“我也是这样觉得。”


    老师果真是她的知音,每句话都踩在她的心坎上。


    李青想到宅子里的情形,继续道:“我先前担心他仗势欺人,逼迫于你,现在看来,你心里也还没想清楚,糊里糊涂的,是不是?”


    姮音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发虚。


    她确实是想两头抓,既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上学机会,又不想让妈妈日夜悬心,辜负了她独自支撑的辛苦。结果两头都没落好,相亲相得一团糟,还撞见了老师。


    萧牧河句我娶你,忽然又在脑海回响,姮音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隐隐有回升的趋势,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背蹭了蹭脸颊,总觉得上面还留着什么刺挠的东西,让她怎么也不自在。


    李青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少女情怀,懵懂青涩,有些小心思再正常不过。她又不是种老古板,认为女孩子读了书就该清心寡欲,跟出家似的。她只是觉得,无论读书还是嫁人,路都要自己选。


    李青说:“姮音,无论你将来遇到什么人,喜欢谁,或者因为什么原因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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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不能把自己放得太低,明白吗?”


    她倒也不是想把姮音教成个多么清高的,可她见得多了,也知道这些行伍出身的男人几多薄情,只么零星有些痴情的人。


    姮音是个单纯的孩子,她若是栽在里面,真就要遭了大罪,还不如让她在感情里强势一些,也好过被他牵着鼻子走。


    “嗯,老师,我记住了。”


    姮音时常觉得她们之间有很深厚的缘分。她喜欢李青说的话,做的事,她大概成为不了这样的潇洒的人,但是她会记住老师的话。


    她的家里有好多东方英留下的书,她把能读懂的,一本本翻阅,重要的内容被她抄录下来。遇上深奥难解的,她就带到学校里去问李青老师。


    李青老师是燕北大学附属女高的国文老师,也是姮音最喜爱的一位师长。


    李青已经马上四十岁,从外表上只觉得她最多三十出头,她是一位新派知识女性,但这只是别人给她的评价,从姮音自己的观点来看,李青非常有智慧,所以她尤为喜欢听李老师讲话。


    因为李青,姮音格外喜爱国文课,这份喜爱之中,也包含了对李青本人的崇拜。


    姮音记得自己刚入学这天,第一堂就是国文。上课铃叮铃咣当敲响,教室里很嘈杂,门被从外面推开,抱着书走进来的李青身穿青色旗袍,脚下踩着双擦得很干净的旧皮鞋,长发蓬松地梳在脑后,像一朵半开半合的花苞。


    李青走上讲台,吵闹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她身形清瘦,看着颧骨有些高,眼神清亮,乍一接触会被她干脆利落的讲话方式吓到,一位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但很快就会发现她其实十分温和。


    第一次点名,念到东方姮音的全名,她说:“东方姮音,姮娥的姮,知音的音。东方有月,月下有知音,真是好名字啊。”


    姮音开心地举起手,生怕李青没有看到她坐在哪里,李青冲她笑笑,示意她把手放下手,又继续去点名了。


    她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她知道姮取自传说中的月神姮娥,可爸爸在家除了和妈妈吵架,就是是沉默寡言,姮音记事起,他只教过姮音写自己的名字,却没有多做解释,姮音也就没有主动问过。


    李青的话,她一直记得,有人夸她名字好听,姮音就会想起女校开学这天。


    她的声音清越,讲课的时候从来不说废话,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学生们生怕走神一时片刻就听不懂之后讲的,所以在她的课上从来不敢走神,下了课她也不拖泥带水,把讲台上敞开的书抱在怀里,就潇洒地大步离开了。


    姮音知道她不在学校的时候,通常会去哪里,那就是北平城东的公共图书馆。


    这是一座旧式礼堂改造的,看起来洋里洋气,里头地儿特大,一排排书架上是各式各样的书,新的旧的,应有尽有。


    借书的手续也简单,填一张登记表就行,没有课的日子,姮音常常背着书包来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偶尔,在周末,她也能在这里遇见李青。


    她经常穿的是样式简单的旗袍,颜色也很素净,并不是当下流行的款,她的头发天生就很蓬松,有时会烫些细小的卷儿,弯弯曲曲的小波浪,不过这些卷儿通常维持不了几天,很快又会变作原样。


    她看书时很专注,姮音有时就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如果不主动走到她旁边,轻轻喊一声老师,她根本察觉不到身边是有人站着的。


    等到走出图书馆,李青才从书里的世界离开。她会从挎包里摸出纸烟和打火机,熟练地抽出一支细长的烟卷,用牙齿轻轻咬住,点燃后再慢慢顺着图书馆门前的石阶上走下去,微微眯着眼,或许在街上的车马行人,或许是在看天边的流云,任由青色烟雾掠过眼前,多么优游自在。


    有时,姮音在走廊上,路过的老师们会提到她这位,文章写得好,人也个性,学校的会她要是不愿意去,天南海北也找不到,但是主任们拿她却一点办法也没的人。


    她还听说,以前老师会邀请学生去公寓里参加读书会,办得很热闹,后来学校专门给她批了一间教室。有人说,学校这么重视她,因为她是华京大学毕业的,学问做的好,所以有些不重要的事上愿意由着她,有人说,李青背后有人撑腰,学校不敢真给她施压。


    以前姮音觉得这些传闻多半都是些空穴来风,直到在报纸上看到阮月眉。但平日里李青完全没有提起自己的出身,也没说过自己的好友多么厉害,更没因此趾高气昂。


    这般特立独行的做派,难怪学校里师生间私下议论时,都说李青是最新潮的新时代女性。两个新字叠在一起,足见其行事作风的特别。


    李青也知道些姮音家里的变故,平时对姮音就多了几分关照。中午放学,她经常会特意叫住姮音,拉着她去学校附近的小食摊,买上几个热腾腾的豆沙包,新出炉的芝麻烧饼,或者是别的什么吃食,塞到书袋里,让姮音带回去,和她妈妈一起吃。


    姮音拿着家里的书去请教,她也总是耐心解释,直到姮音彻底读懂。


    这让姮音对李青很是依赖,偷偷在心里把她视作自己的姐姐,是启明星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