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欢呢？”一回府，南宫珏急匆匆地下马。


    “回殿下，程姑娘在院子里用膳。”


    “他不回来也好，吃饭也不用顾及他的身体。”程欢看着一桌子鲜香麻辣的菜道。为了他能健硕地活久一点，连她也跟着吃草遭罪。


    我又是何苦呢。


    程欢对着麻辣鱼头狠狠叉了一筷子，可还没放到嘴里，就被整个人拎起来，往后一转。


    她感觉自己像撞上一堵墙，被按进不知道是谁的怀里。


    在这堵温暖的墙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呼吸的频率——有点过快了。


    她没有动作，站在原地。她知道对方是谁了。没有第二个人，身上带着这种乍一闻是花香，沉淀下来是矜贵雪松又带着点皂香的气味。


    像是——刚刚晒过太阳的被子。


    比她高很多的男人弓着背，把她按进自己的颈窝良久，久到程欢感觉两人的呼吸开始渐趋一致，男人的呼吸开始沉静下来，而她的呼吸心跳开始加速。


    程欢在原地站桩，任由他的气味将她侵染，直至感觉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自己锁骨，她并非本意地缩了下脖子，对方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越界，松开手。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


    程欢愣住了，她还没有见过南宫珏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听府里人说，你召了很多大夫来府里。”南宫珏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了？哪里痛？大夫怎么说？治的好吗？”


    “我没——”


    南宫珏没跟她留说话的空档，双手将她的手包在手中：“没关系，一定能医的好的，我让宫中御医过来给你瞧。”


    “不用，我没事。”程欢解释道，“不过是请他们复制一枚药。”


    “什么药？”


    程欢让栖儿将那颗药丸取来，递给南宫珏：“毕竟我是死而复生，我身体需要靠这药丸撑着。”


    南宫珏接过药丸仔细看了看：“这药丸你从何得来的？”


    “呃，这说来话长。你姑且就理解为是从阴间买来的吧。”程欢讪讪地笑道。


    “你这药什么个吃法？”


    程欢对上南宫珏幽深的眸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楚是怕被他发现而紧张，还是被他关心而悸动。


    在这个世界里，真的也会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吗？


    “问你话呢，这药什么个吃法？”南宫珏微俯下身子，又重复了一遍。


    “每月一次。不过这药丸只剩这一颗了。”


    闻言，南宫珏好看的眉头都拧了起来。他的心里过电般闪过一丝不安，但被他压了下去。最终没有问出口。


    程欢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没事，还能再撑一个月呢。一个月内，肯定能找到办法。”


    南宫珏和她视线交汇，就见程欢自信地眨了眨眼。


    “若是找不到呢？”南宫珏神色认真地问道。


    “一定能找到的。不是还有世子殿下帮我呢吗。”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让他觉得近乎悲哀的乐观，他不知道她凭什么相信所有事都能迎刃而解。但当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心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高兴，她那样纯粹地信任着他；而另一方面，又觉得难过，若是辜负了这样的信任，他拿什么去赔。


    “所以你呢？”程欢忽然问道。


    “什么？”南宫珏不明所以。


    程欢邀请他坐下一同用饭，夹了个丸子到他碗里：“你还没说你怎么了。”


    南宫珏似是犹豫了一下，在程欢认真好奇的眼神中，开了口。


    “也没什么。我母亲死之前，也变卖了金银细软，换成银票都交给我。那几日我却都在和她怄气，因为我不肯替哥哥来阳城住。”南宫珏夹起肉丸咬了一口，评价了一句好吃，见程欢举着筷子呆住了，又笑着抽出她手里的筷子，替她夹了块鱼，“真没什么，都过去很多年了，不要因为这个就同情我啊。”


    这是程欢所不知道的南宫珏。


    小人物不可能占用太多的篇幅，所以她也从来没细究过南宫珏的过去。


    原来竟是这般。


    程欢这时更加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想起前几日自己说的重话，更觉得难过：“对不起，先前我说的话……”


    还没说完就被南宫珏打断。


    “过去的就算了。读那些书已经够麻烦的，本世子的记性可不太好。”南宫珏云淡风轻道。


    “嗯。”程欢看出南宫珏不想再提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


    伴随着蟋蟀在草丛里吱吱鸣叫的声音，两人安静地低着头吃完一餐饭。


    “无事的话，送我去书房？”程欢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南宫珏伸手去扶道。


    程欢有些惊喜地望向他，满口应下。


    穿过连廊去书房的路上，程欢数次想开口，但一想到刚才的场景……


    有时候拥抱比亲吻来得更亲密，特别是在两人冷战了一段时间后，一个很缱绻的拥抱，把两人的关系又推近了点。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不就抱了一下！都是千年以后穿越过来的人了！还那么死保守！程欢的心在两边挣扎。


    “刚才的事——”南宫珏沉声开口道。


    “刚才什么事？刚才有事吗？”程欢赶紧接过话头，因为尴尬，语速都快了不少，“那个……殿下只管晚上好好读书，我让厨房去给你备点宵夜。”


    说着说着，程欢脚下抹了油似的，一蹬，就要拐弯。


    南宫珏抓住她的手腕，用了点力道将她拉回来，笑了笑道：“厨房是这个方向。”


    “噢。”程欢换个方向就准备走，但南宫珏握着她的手似乎不准备松。


    “那个，殿下还有什么事吗？”程欢抬起头问道。


    她向来没那么有礼貌。


    南宫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对他这个世子，她不喝来唤去已是给面子，何时如此守规矩了。


    “确有一事。”南宫珏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也一扫而光，带了些正式的严肃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殿下，何意？”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吟诗，属实是让程欢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宫珏抬头看了看天，笑意不知何时又爬上了他的眼角。他看着程欢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发：“无事，你安心在府中住着吧。”


    他手用了点力气，将程欢往前带。


    程欢觉得奇怪，顺着惯性，人是先往前走了，但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南宫珏冲她挥挥手，又是一副潇洒自如的样子：“前几日新学的诗，我怕背不出来先生会罚我。”


    院中的花枝长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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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伸到廊内，鬼使神差地，程欢伸手折了一支。


    饭馆内，许璟单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


    不一会，梁烨浈进来了。许璟眼皮都没抬一下，问道：“南宫珏又不来？”


    “别提了，不知道那女人使了什么心计，南宫珏那是被她迷得团团转。”梁烨浈似是为损失了一位酒友而遗憾。


    “那女人的身份呢？还是查不到吗？”


    梁烨浈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简：“我是查不到，但南宫珏好像就查到了。这是他写给刑部的卷宗。”


    卷宗上写着程欢是南宫珏幼时的朋友，江都漕运参将的二女儿。


    许璟展开扫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连身份都替她造假，南宫珏对她还真是情根深种。”


    “那怎么办？”


    许璟执起酒杯，和梁烨浈虚碰一杯：“世子喜欢她，我们自然要帮她坐稳这个身份。”


    ——


    世子府最近为了迎接贵客，那是忙得不可开交。


    丞相张帷恫半年前就已递上折子说要告老还乡，一直等到新任丞相的人选出来，皇上才允了。为了赞颂这位白发丹心的肱骨之臣，皇上特意举办致仕宴，以彰君恩。


    再加上张帷恫是江都人，皇上为了表示对老臣的体恤，特意邀请南宫云华前来赴宴。


    “父王要来阳城了。”接到消息的时候，南宫珏眼睛亮闪闪地望着程欢笑。


    他立刻将自己的东厢房让出来，督促下人们布置。撤了世子匾额，将床榻换成紫檀木的，将府中珍藏的龙涎香取出来熏。


    连同可能用到的蒿草熏香、花鸟鱼虫，都亲自上街采买了新的。


    “给父王的名家真迹，给母亲的纯金发钗，给哥哥的孤本诗集，还有给妹妹的雕花手镯。”南宫珏将东西清点一遍，挨个拿给程欢看，问她的意见。


    程欢忽而有一种自己已经成为当家主母的错觉，一一看过他的这些礼物，让库房好生保管起来。


    南宫云华一行来的前一日，南宫珏更是激动得睡不着觉，半夜跑来叩程欢的窗。


    “你睡了吗？我睡不着。”窗外传来一阵不大不小，听得出是极力压制过的声音。


    谢邀，怀民已就寝。


    程欢翻了个身不理会他。


    然而，有节奏地响起的笃笃声，最终让程欢的美梦无法继续。


    她打开窗，没好气道：“你不睡觉，别人也要睡！”


    “我们——要不要再去确认一遍给父王的东西？”


    “不要！早都确认过一百遍了，东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那我们——试个菜？”


    “大晚上试菜？我看厨子都要被你累死，明天上不了班了。”


    “那我们——”南宫珏顿了顿，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气，“我和父王他们快八年没见了，有些紧张。”


    黑夜中，程欢借着月光去看南宫珏的脸。清晰的下颌线随着他头的摆动，展现在程欢面前；一双凤眼不笑的时候，显出几分凌厉的气势。


    他也知道不该这么晚来打扰程欢，遂顺着墙角滑下去坐着：“你睡吧，我赏会月。”


    顶着这么贵气逼人的脸，讲这么我见犹怜的话。


    程欢叹了口气，未着外衣，直接就推门出去了。


    “月亮一个人看多孤独，要两个人一起看才有意思。”她边说边往南宫珏身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