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入凡尘(五)
作品:《魔头修为尽失后》 宿云汀伸个懒腰,隔着窗棂,扫过里间正襟危坐的谢止蘅,唇角无声勾起,旋身便朝着另一方向信步而去。
整个翠微峰除了藏书阁禁域,他皆可去得,那便去藏书阁看看。
玄陵山藏书阁共分七层,飞檐翘角,气势恢宏,乃是修真界人人称羡的典籍圣地,藏纳万卷,记载古今。
宿云汀抬步踏上石阶,行至门前,门口设下的守护阵法泛起涟漪,淡金色的光华由上而下扫过,将他通身笼罩。确认身份后金光敛去,大门向内敞开。
他挑了挑眉,这阵法他当年参与改制过,未曾想,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这死物竟还记得他。
阁内光线幽暗,他负手而行步履悠然,自一层拾阶至七层,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难不成谢止蘅是故意寻个由头,诓他来此静心看书?
他哂笑一声,随手从紫檀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九州异闻录》,正欲翻阅,指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阵法波动。
宿云汀眸光一凝,将书册随手搁在书案上,伸出左手,指尖在方才书册倚靠的架壁上轻轻一点。
指尖之下,空间如水面般荡开圈圈涟漪,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拽入其中。
斗转星移只在瞬息。
宿云汀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已身处另一方天地。
此处乃是阵中阵,一个巧妙的须弥空间,与外界陈设几无二致,只是书架上所列,皆是些常人难得一见的孤本古籍,书页泛黄字迹斑驳。
他对这些佶屈聱牙的古籍兴致寥寥,目光扫过,却被一本材质较新的书卷吸引。此书被随意地塞在一个角落,与周遭格格不入。宿云汀将它取出,随手翻阅。
书页上的文字并非当今天下通用的语种,而是更为古老的篆文,笔画繁复,形如符箓。好在他当年涉猎驳杂,倒也能勉强辨认一二。
“……其仙骨……废尽修为……以……玉为引……剜心头之血……”
字句断续,不成篇章,却字字透着一股阴邪狠厉。宿云汀看得索然无味,正要将书卷合上,外间却传来了细碎的交谈声。
“……《逆命化生术》?你确定少主让我们找的东西,是这个名儿?”一个略显急躁的声音响起。
“这几天咱们快把这破地方翻烂了,你现在问我哪本书在哪排哪个格子里,我闭着眼都能给你摸出来,就没见过这本!”
“是么?”另一个声音沉稳冷静,“那你说说,《灵兽逸闻》在何处?”
那急躁的声音顿时语塞,半晌才不服气地嘟囔:“……我那不是夸张么。”
“哼,”那沉稳之人冷嗤一声,自他同伴的耳边书架上,精准地抽出了一本书册,正是《灵兽逸闻》。他眼带讥讽,“是你找得还不够仔细,此书就在你眼皮底下你也没发现。”
“切,就你眼神好!就你了不起!”
“少说废话,赶紧找。上个任务你便失手了,此番若是再无功而返,回去后,你这身皮子怕是真要被少主剥了去做新衣。”
“那你还主动请求与我同行?”
“此行报酬丰厚。”那人答得淡漠。
宿云汀隐于阵中,看着那两人身着玄陵山内门弟子的服饰,修为却不像是玄陵山的路数,一路搜寻,离他越来越近。
他不动声色,心下却不免腹诽,玄陵山的戒备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竟能让这等宵小之辈随意潜入。
奇怪的是,那两人数次与这片空间的阵法结界擦身而过,甚至有一次手指都触碰到了阵壁,却毫无所觉。
奇哉怪也。
此二人修为虽不算顶尖,却也绝非庸手,怎会察觉不到如此明显的空间阵法?除非……这阵法本身对特定的人或物才有回应。
宿云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本《逆命化生术》,书中所述之法,凶残诡谲,且成功之机率微乎其微。这二人的“少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要寻此等禁术?
待那二人身影远去,绕向别处,宿云汀才从阵中走出悄然离开藏书阁,心中思绪万千。
他漫无目的地在山间小径上溜达,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不知不觉间,竟到了一处清幽的院落门口。院墙上攀着枯藤,门楣古旧。
恰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在一名年轻女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凛冽的寒风吹起他灰白的袍角,更显其身形清瘦。
“此阵看似简单,实则千变万化,内蕴乾坤,非一朝一夕所能参透。你且回去,好生揣摩练习。”
“多谢师父教诲。”女弟子恭敬应道。
“唉,想当年,我曾收过一名小弟子,那才是百年难遇的阵法奇才。这般阵法,我只教他一次,他便能运用得炉火纯青,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师父说的是贤筠长老吗?”
“不是她,是……”老人家摇了摇头,笑着侧过头,话音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宿云汀只觉得喉头发紧,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终是深吸一口气,将满腔翻涌的情绪压下,走上前,对着那位被女弟子搀扶着的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弟子……见过清时长老。”
他直起身,不敢多看那双眼睛,转身便欲离去。
“你来啦。”老人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颤抖,“既然来了,不陪我这老头子坐坐吗?”
那年轻的女弟子好奇地打量宿云汀,“师父,这位是?”
“一位故人。”清时长老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们许久未见,怕是有许多话要讲。”
“是,弟子告退。”
宿云汀上前,自然地接替了女弟子的位置,搀扶住老人家瘦削的手臂。老人家却反手拍他的手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抖什么?当年画阵法时,手稳如山,如今倒连这点定力都没了?”
宿云汀闻言唇边扬起,乖巧道:“弟子是为清时长老的神威所慑,心生敬畏。”
“少贫嘴。”清时长老哼了一声,由他扶着,慢慢走回屋内。
两人进了屋子,暖意扑面而来。
“您……不问些什么吗?”宿云汀为他斟上热茶,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譬如,本该身死道消的魔头,为何会重现于世;又譬如,当年他为何要一声不吭,叛出师门,堕入魔道。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清时长老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前尘旧事,过眼云烟,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
他忽地起身,没好气地踹了宿云汀一脚,“杵着作甚?去,把后院那棵枯梅树下的酒坛子给我挖出来。”
宿云汀宿云汀撇撇嘴,故作惊讶:“您老人家何时学会饮酒了,还偷偷埋一坛喝。”
清时长老的目光透过敞开的轩窗,落在院中那棵虬结苍劲、落满白雪的枯梅上,眼神悠远。
宿云汀心头一动,恍然记起了什么。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起身走到院中,四下张望片刻,寻了根结实的枯枝,便在那梅树下开始挖土。
清时的目光追随着那道在雪中忙碌的背影,与当年那个埋酒的少年,渐渐重合。
——
“小老头,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十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一身白衣眉眼飞扬,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他在树下迅速布下一个小小的起尘阵,泥土自动翻开,形成一个深坑。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酒坛放了进去。
“你埋在树底下做什么?”
“你不是不善饮酒么?这酒后劲极大,我特意在里头加了些琼花蜜,能中和烈性。等它埋上些年头,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再取出来尝尝。”
“我要先回家去办点事,你等我,我回来给你带我家新酿的梅子酒。”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你的拜师礼就这点东西?”
少年笑着凑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哎呀,咱俩谁跟谁啊!这坛‘琼花酿’价值万金,给别人闻一下我都舍不得呢!”
“啪嗒。”枯枝落地的声音,打断了清时的回忆。
“别在外面打开!”屋内的清时忽然出声,“进来再开,给别人闻见了,我可舍不得。”
宿云汀拍掉坛口的泥土,扬声道:“小气鬼。”
他抱着酒坛进屋,清时长老已经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两个白玉杯,在桌上摆好。
“来来来,倒酒!”
“您确定能喝?”宿云汀挑眉,打开了酒封。一股醇厚而清冽的酒香混着淡淡的花香,瞬间溢满了整个屋子。
清时一听就急了,吹胡子道:“瞧不起谁呢!尽管倒!今日,谁把谁喝趴下还不一定呢!”
“好,”宿云汀笑了,眼底却有水光一闪而过,“那便……一醉方休。”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偶尔几声宿鸟的啼鸣。
“您老不能喝就别逞能了,醉成这样。”宿云汀将软倒在桌案上的清时长老扶到床榻上,仔细为他掖好被角。
“还……还不是被那逆徒气的……”清时双目紧闭,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说好了……说好了要行拜师大礼的,我连拜师礼都给他备好了……结果,人却没来……”
宿云汀垂首立在床边,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呓语,只觉得心口被利剑穿透,疼得无法呼吸。他咽下喉头的哽咽,撩起衣袍,对着床榻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许久,他才起身,最后望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老人,转身轻轻掩上了门。
门扉闭合的瞬间,床上的清时缓缓睁开了眼。眸子清明如水,哪有半分醉意。他抬起手,从袖中摸出一只有些破旧的纸鹤,指尖灵力微动,那纸鹤无声地化为一捧齑粉,随风消散。
宿云汀一出院子,便看见了静立于门外风雪中的谢止蘅。
“来了多久?”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下,宿云汀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谢止蘅的视线从他泛红的眼尾处不动声色地掠过,答得云淡风轻:“刚到。”
“回去吧,”宿云汀吸了吸鼻子,语气里带着挑剔:“风这么大啊……你这破阵法也不怎么挡风嘛。”
谢止蘅“嗯”了一声,侧头看他,缓声道:“我的阵法练得不熟,功效大打折扣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