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花香中，秦王的随侍喜公公到了女宾席前，垂眸躬身，双手奉上一方素色花笺，声音不高不低：“启禀王后，诸位公主殿下，奴才奉睿王爷之命，呈上此物。”


    满座的目光霎时聚焦于那小小笺纸。


    颜可贞凤目微抬，不动声色。


    昭阳公主丹蔻指尖轻点案几，红唇微抿，带着审视；永安公主端庄依旧，眼底却掠过一丝探究；灵犀公主最是好奇，身子微微前倾，银铃般的嗓音带着笑意：“哦？睿王爷送来的？是何稀罕物儿？”


    喜公公依旧垂首：“回王后，此乃韩大公子刚作的诗，王爷特命奴才奉上此笺，供王后与诸位公主，小姐们品鉴。”


    灵犀公主闻言，率先命人接过，展开素笺，轻声念道：“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里，不羡瑶池居。”


    她念罢，歪着头，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天真与促狭，“咦？这诗……倒像是借物喻情呢。韩大公子好雅兴，不知这双鲤，喻的是哪家璧人？”


    她的话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燕韩赵三国公主或许不清楚，但洛阳城中谁人不知左相家的大公子和右将军府的二小姐是有婚约在身的。不过，不知是何缘由两人迟迟没有成婚。


    所以这“双鲤”喻的是谁，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今日凌容凝并未来赏春宴，但那韩怀章又现了身。难道，这桩婚事出了什么岔子？


    喜公公继续道：“启禀王后，韩大公子方才已独自离席。此诗，乃是他赠予凌小姐的，托王爷转呈，并邀凌小姐一道游湖。”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席间的凌小姐只有一位，那就是刚寻回来的凌家三姑娘凌楚宜。


    就连韩双韵都檀口微张，手中把玩的一柄精巧玉骨扇“啪嗒”一声坠落在裙裾上，那双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杏眸里，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她下意识地侧首，目光投向身旁的凌楚宜——这位新归家的三姑娘，此刻正微微垂首，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韩双韵只觉一股不悦涌上心头。


    大哥他……他怎会如此？就算是想要易主另娶，为何要在这赏春宴上当众赠诗？这置凌容凝于何地？又置凌韩两家的颜面于何地？


    大哥他……他怎可如此糊涂！


    席间已是一片压抑的寂静，落针可闻。


    方才还带着几分天真笑意的灵犀公主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悄悄闭上了嘴，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在韩双韵和凌楚宜之间来回打转。


    昭阳公主的红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咦，看来这赏春宴第一桩好事就要落在凌家三姑娘头上了？”


    这赏春宴背后的目的大伙都心知肚明，昭阳公主此言一出，更是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带着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戏谑。


    她纤纤玉指拈起一枚樱桃，红唇轻启，慢悠悠地续道：“这位韩大公子是何方神圣，竟如此不羁？”


    “昭阳姐姐，韩大公子是韩姐姐的大哥，左相府上的大公子。”康乐公主稚嫩的声音响起，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韩双韵，又好奇地转向凌楚宜。


    韩双韵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那无形的巴掌是扇在了自己脸上。她强自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不悦，迅速弯腰拾起裙裾上的玉骨扇，努力维持着面上惯有的温婉端庄。


    “哦，原来是左相家的大公子啊！只是我好像听说这位大公子是有婚约在身的？难道就是与这位三小姐吗？”昭阳公主勾唇一下，继续追问。


    “才不是呢！”周乐嫣脱口而出，“韩大哥的未婚妻，分明是凌家的二姐姐，容凝姐姐！”


    “哦——？”昭阳公主拖长了尾音，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愈发深了。


    她慵懒地靠回椅背，指尖绕着垂落的一缕青丝，眼波流转，红唇轻启：“原来如此。左相大公子，倒真是个……妙人儿。有婚约在身，却当众向未婚妻的妹妹赠诗邀游，这份‘雅兴’，着实让本公主开了眼界。”


    她刻意加重了“妙人儿”和“雅兴”几个字，精准地扎在韩双韵竭力维持的体面上。席间的空气，因她这毫不留情的点破，彻底凝固了。


    韩双韵剜了周乐嫣一眼，那眼神里淬着冰，恨不得将这张多事的嘴缝上！周乐嫣被她看得一缩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讪讪地低下头去。


    “小喜子，”颜可贞凤目微垂，指尖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一叩，那细微的声响瞬间压下了席间所有暗涌的私语，“你说这是睿王命你转呈的？”


    “回王后娘娘的话，正是。睿王爷亲口吩咐奴才，务必将此笺呈于王后及诸位贵人面前，并言明此乃韩大公子托付转交凌小姐之物，邀其同游。”


    “哦？”颜可贞的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喜怒，却让席间众人心头一紧。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凤目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那个一直低垂着头的少女身上，“凌小姐，说的可是这位凌三小姐？”


    “正是！”


    此间宴上就这么一位凌小姐。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凌楚宜。


    “睿王，此刻何在？”颜可贞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追问。


    小喜子连忙躬身：“回娘娘，睿王爷正与陛下在‘听雨亭’品茗叙话。”


    “哦。”颜可贞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微勾的唇角却暴露了她玩味的神情。


    她与独孤冲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深知他性情冷酷，从不做无谓之事，更不屑于掺和这等儿女情长的纠葛。今日他竟会亲自转交韩怀章这首寓意明显的情诗，还特意点明是“托付转交凌小姐之物”，这举动本身，就透着十足的蹊跷和刻意的引导。


    加之凌楚宜参加赏春宴的帖子也是他特意为之，前后一琢磨颜可贞大致便猜出了独孤冲的用意。


    这个面冷心黑的人，大抵是终于忍受不了韩怀章的温温吞吞，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可惜，他并不知道今日来的凌小姐非彼凌小姐。


    她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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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如此……”颜可贞的声音不高，“睿王一片热心，韩大公子又盛情相邀，凌三小姐不妨去湖心亭走一遭，全了睿王与韩大公子的这番雅意。凌三小姐意下如何？”


    她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询问一件寻常小事。


    颜可贞话音刚落，叶霜霜便急着起身：“王后娘娘容禀！”


    她福身行礼：“三娘她病体刚愈，刚才席间便有些头晕。此时湖心亭风大，臣妇斗胆，恳请娘娘允准，容臣妇先陪三娘去偏殿稍作歇息，饮些热汤缓缓，至于韩大公子的邀约……”


    “哦？身子不适？”颜可贞打断道。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要紧？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


    话语间透着关怀，但颜可贞眼中并无半分热意。


    叶霜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更不能将凌楚宜中毒之事透露出去，只垂首恭敬道：“回娘娘，只是些微头晕，想是风寒初愈，身子尚虚，吹了风恐复发。不敢劳烦太医，歇息片刻便好。”


    她话音未落，一直垂首沉默的凌楚宜却忽然以帕掩唇，低低地咳嗽了几声。那咳嗽声虽轻，却带着几分压抑的虚弱，在寂静的席间格外清晰。


    她肩头微颤，长睫抬起时，眼底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脸色也似乎比方才更苍白了几分，倒真显出几分病弱的楚楚之态。


    “哦？”颜可贞的目光在凌楚宜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叶霜霜，指尖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一叩，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今日这赏春宴，本就是为着让各家闺秀们松快松快，赏景游园。睿王亲自转呈的邀约，韩大公子一片心意，若就此推拒了，岂不辜负？再者，湖心亭景致最佳，风也未必就大到哪里去。凌三小姐既已来了，若因这点小恙便枯坐偏殿，反倒失了赏春的意趣。”


    她微微侧首，目光扫过席间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回凌楚宜身上，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似有若无：“况且，韩大公子还在湖心亭候着呢。凌三小姐，不过是去应个约，说几句话的工夫，想来也无大碍。若真觉得不适，本宫即刻命太医在亭外候着便是。既来了这园子，总不好拂了韩大公子的面子和……睿王的面子。你说，是也不是？”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叶霜霜仍想开口拒绝，却见凌楚宜轻咳两声，长睫掀开，露出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眸底深处，仿佛有碎冰浮动，映着宴席间璀璨的灯火，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的目光坦然迎向颜可贞，既不闪躲，也无丝毫谄媚。


    短暂的沉默后，凌楚宜才幽幽开口：“回王后娘娘，臣女确实偶感不适，可韩大公子的邀约与睿王殿下的热心，臣女亦不敢轻易辜负。既然王后娘娘如此说，臣女便去湖心亭走一遭，全了这番雅意。只是若途中真有不适，还望娘娘莫怪，也请娘娘允准，让臣女的嫂嫂陪臣女一同前往，或许韩大公子有什么话要转达凝姐姐。”


    凌楚宜的声音虽带着几分虚弱，却字字清晰，态度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会赴约，又巧妙地争取叶霜霜的陪同，还全了韩凌两家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