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啰？”


    许怀青刚放下牵引绳，就听客厅里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喵呜。”


    妈妈，我在。


    许怀青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在看清和小兔崽子又做了什么好事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许——啰——啰!”


    “你快给我下来，不许爬房梁!!”


    “喵呜!”


    妈妈，我听、不、见。


    只见一只矫健的黑影直直撞上了房间的中柱，充耳不闻许怀青的提醒，格外灵巧地顺着粗壮的、带着新鲜抓痕的木头“蹭蹭”往上爬，三两下就跳到了房梁上，只留一条带着白色尾尖的黑尾巴耷拉下来，像留给许怀青的逗猫棒。


    许怀青甚至感觉，这货的铁头功颇有见长，以前还只是能在宠物医院撞玻璃，现在一头撞上几百岁的木头，它都能面不改色继续上房揭瓦了。


    许怀青随手拉个个椅子，一屁股坐在房梁下面，开始和奶牛猫大眼瞪小眼。


    “下来。”


    “喵呜。”


    妈妈，啰啰是猫猫，猫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喵呜，喵呜，喵呜……”


    等许怀青坐定，眼见妈妈已经做好了当听众的准备，啰啰学着许怀青的样子，坐在房梁上开始“唱歌”。


    “又啰嗦什么呢……许啰啰，你这个名字，我还是真没取错。”


    风把门轻轻带上，送来一阵新鲜的泥土和野菜的气息，也送来北方短暂的春天。


    这里是许怀青老家村子的一处宅子，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大都进城打工，留下几个老人带着上幼儿园的小辈，有时候白天走到街上，都见不到几个人影。


    所以——这里足够静，还有足够猫活动的大领地。


    拿到病危通知书后，许怀青没有多少犹豫，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拎起画板和一只奶牛猫，重新回到了这里。


    “滴滴。”


    手机最上方滑过一条微信消息提醒：“怀青，搬家愉快，读者都在催更呢！公司这边下一季的KPI就指着你这‘画家与猫’的温馨题材了，你可要稳住啊！记得多拍点啰啰的日常发微博！”


    许怀青简单回复了负责自己的漫画编辑，听完啰啰的“演唱会”后，她准备到厨房去做饭。


    “喵呜~”


    妈妈我来喽……监视妈妈有没有偷吃!


    一只猫跟着她的脚步溜进厨房，盘在她脚边舔毛。


    “还饿吗？”


    “饿了也不给你做饭了，你得学会自己捕猎。”


    话是这么说，许怀青还是做了一份鸡胸肉，往里放了几片维生素。


    “上次去的那个领养人家，为什么不喜欢？”


    许怀青叹了口气，敲了敲明显开始心虚的猫。


    敲起来邦邦响的头，一看就是头倔猫。


    “那个姐姐家可是没有一只小动物……这你还不满意？真就赖上我了？”


    啰啰没有回答。


    只是在许怀青放好猫饭后，她一溜烟窜过去，跳到一个有棉花垫的小凳子上，用头将一个小药瓶顶到许怀青面前，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许怀青吃好药后，才去咬自己的鱼。


    午饭结束后是固定的晒太阳活动，猫小心地团成一个异常紧密的、毛茸茸的、暖和的团，窝在许怀青腿上，像在守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是你太姥姥最喜欢的躺椅。”


    啰啰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防止自己压到许怀青。


    妈妈告诉过我，那是妈妈的姥姥。


    许怀青想起那个唯一愿意抚育自己的老人，刮了刮小猫的鼻子。


    “她经常跟我将故事。”


    “有段时间，我晚上睡不着觉。她跟我讲，人死之后，会有亲人在另一个世界迎接自己。”


    啰啰没有回答她，只有尾巴尖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针扎到。


    它没有睁开眼。


    “我当时觉得，姥姥讲的这个故事真不好听。什么死后的黑夜世界，一听就很恐怖，她居然还我觉得她怎么和我爹妈一样，开始咒我死。”


    “我不理她，装作自己睡着了。”


    冬夜总是很漫长，漫长到等许怀青再次醒来时，已经触摸不到旁边人的体温了。


    那个给她讲各种刻薄故事的小老太太，觉察到自己将要离开，不想让许怀青面对死亡，只一个人踏着蹒跚的步子，去了许怀青大伯家。


    许怀青看着啰啰在夕阳下扑捉光斑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猫的影子拉长得不太自然，像是连接着另一个维度的黑暗。


    她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啰啰注意到许怀青的视线，重新站到了扶手上，将猫脑袋靠上许怀青的胸口。


    咚咚。


    它能感受到，妈妈的心跳声，一天比一天弱了。


    “姥姥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鬼魂见不了光，所以，她会提前到黑夜的世界里等我。”


    “啰啰，妈妈也是这样。教你捕猎，不是妈妈不要你了，是妈妈……马上要去另一个世界，黑夜的世界等你。”


    收到病危通知书的时候，许怀青知道，自己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住了。


    因为啰啰又不想去新家，她只能半强迫地要求它提前学会捕猎，学会自己找吃的。


    怀里的毛团很轻地蹭了蹭她，将湿漉漉的鼻子抵在许怀青掌心。


    像在做一个沉默的、只有她们能听得懂的约定。


    许怀青不再说话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啰啰。阳光把一人一猫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仿佛已经触碰到了门槛外的、那片逐渐弥漫起来的夜色。落日西沉。许怀青知道，属于她的黑夜，就快要来了。


    许怀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躺椅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世界留给她的只有空荡荡的怀抱，一条窄小的薄毯和黑漆漆的、无光的夜空。


    天气突然转阴了，夜风很凉。


    许怀青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披一件衣服，突然心头一紧。


    等等。猫呢？


    “啰啰？你藏在哪里了？”


    许怀青挣扎地站起身，心跳声突然变得聒噪，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啰啰向来很黏她，除了平常和她做游戏，基本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不离开她半步。


    许怀青踉跄地扑向屋内，某种敏锐的不安让她必须尽快见到啰啰。


    猫窝里，没有;柜子里，没有;纸箱里没有……


    许怀青难以置信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掏出手表。


    最上面的心率检测显示，她的心跳从半个小时前才变得平稳，所以她只睡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不足以让门锁整个磨损，不足以让啰啰突然觉醒爬墙天赋，院子的围墙被她加固过，很滑很高，猫跳不上去。


    所以，所以啰啰一定还是在家——


    “……”


    许怀青失魂落魄地握住手腕，把自己攥得生疼。


    手表上的宠物追踪软件，不知到从什么时候起，熄灭了那颗图标。


    直到下一秒，被黑暗浸泡的房间里，吊诡地亮起了电脑屏幕的冷光。


    “滋啦……滋啦……”


    带着电流质感的、非人的金属音色，突兀地炸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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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中。


    “尊敬的动物NPC啰啰，恭喜您通过选拔……”


    那声音平板地播报，却在中间猛地卡顿，像是突然检测到了什么严重错误，被强行掐断。


    “警报！检测到非常规协议介入……‘等价置换’申请生效……身份信息冲突，系统校正中……”


    许怀青的呼吸滞住了。就在她的正前方，自顾自开机启动的屏幕上滚动着的、是她完全看不懂的代码，一个荒谬的、阴冷的的念头裹挟着寒意，爬上她的后背。


    “等价置换”？


    什么东西的“等价”？谁和谁的“置换”？


    “更正完成。”


    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吐出了更残酷的句子。


    “等价置换成功。等价置换业务已受理，许怀青已获得NPC身份。”


    “尊敬的人类NPC许怀青，欢迎您登录《身临其境》。”


    “请于72小时内签署灵魂契约，搭乘指定躯壳飞船，前往关联考核副本：《追烟花的旅行家》。这是您滞留人间的最后时限。”


    “……啰啰呢？”


    许怀青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劈开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胸腔里翻涌着的，要把她吞没的恐慌。


    她死死盯着屏幕——代码消失了，那里不知何时已切换成一个诡异的登录界面，暗沉的背景上，一具苍白如人体解剖模型的“飞船”，正无声地往前进发，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回答我！我的猫在哪儿？！”


    “它在执行‘等价置换’协议后，因能量过载及时空坐标紊乱，已脱离当前监测维度。状态：失踪。位置：无可奉告。”


    系统的回答，精确、冷漠，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故障报告。


    “路远洲告诉过我……”许怀青猛地吸了口气，压下眼前阵阵发黑，“他说过你们的‘规矩’。你们不收割将死之人的灵魂，因为‘收益低于能耗’。医生已经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现在就该死了，你们为什么找上我？”


    “标准协议确实如此。”系统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微妙的、近乎人性的停顿，像在评估，又像在嘲讽，“我们一开始选中的，也不是你。但在本次灵魂捕获过程中，我们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协议覆盖’。”


    “你的生命倒计时，被另一条更优先的协议重置了。”


    “就是你说的……等价交换协议？”


    “是的。”系统的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砸在许怀青心上，“提交方：动物NPC啰啰。内容：以自身全部存在——灵魂寿命及NPC权限为代价，定向置换并延续绑定个体‘许怀青’的生命线，同时转移NPC资格。”


    “它用它的‘存在’，换了你的‘未来’。”


    “啪嗒。”


    许怀青一直紧攥在手里的药瓶，脱力滑落，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分五裂。


    白色的药片和旁边那只啰啰最爱的、早已破旧的小鱼玩具滚在一起，沾满尘灰。


    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她只看见系统的最后一行字，冰冷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注：动物NPC仅拥有单一生命模组，不具备冗余备份。献祭协议不可逆。”


    “你当然快死了。但我们收缴你的灵魂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她听到系统换了个更简单的解释。


    “你的猫找上了我们，要把自己的寿命……换给你。”


    她的猫没有九条命。


    它只有一条。


    毫无保留地，用它全部的“存在”，拼尽全力爱她的，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