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清秀可人
作品:《傀儡女帝她不想装了》 事实上,庄祈等世家宗主仍没打算赴宴。
第二日柏扬奉上的名册依然漏了这青州威势最盛的几户。
李希斜倚在坐榻上,懒洋洋地将册子扔回去。
“改日吧。”
柏扬汗如雨下。他自然清楚名册中的遗漏,可那几位不愿出席,他也束手无策,只得抱着几分侥幸,心想能糊弄过去。
要是女帝看不出来,他便无需再多废功夫就能安度此关。
柏扬自己亦是青州世族出身,但柏氏威望不上不下,若非依赖着州牧官位,光凭他的家世,她只怕与余下那几家宗主都说不上话。
可如今女帝显然是有备而来,早已摸清了青州局势。
柏扬能以二流世族的身份坐上州牧位,是不缺政治敏感性的,当下已隐有些猜测。
此番怕是女帝出巡赈济是假,为青州而来才是真。
若是如此,只怕这趟下来多是他做不了主的事。
从临时行宫出来,柏扬直奔庄府。
庄祈听闻他再次来访本不欲再见,却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吩咐下面的人领进来。
柏扬入内见庄祈倚在榻前,衣襟坦着,面色泛红,屋内还隐有有一丝苦寒气味,显然是刚服过五石散。他登时便有些后悔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庄祈也不起身,目光迷离地朝来人招招手。
“使君来了,快快请坐。”
柏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刚坐下就被亲亲热热地把住了手。
“使君啊使君,这两日可苦了你喽。”庄祈拍着柏扬的肩道,“伺.候那小娘子可不容易吧。”
柏扬面上一阵僵硬。庄祈磕高了,他却是清醒的,还没飘到敢叫当朝女帝“小娘子”的程度,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好在庄祈也没打算他应,却开口来了段更癫的。
“不过一个双十未嫁的妖婆,使君便随意糊弄糊弄便是。”庄祈抹着胡须乐道,“你可听闻此番她来青州,随行还带了个仙姑,传言一路尽显神通啊。昨日有人见了呈给我画像,那叫一个清秀可人,最要紧的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甚是难得。你说……我把她纳了怎样?”
柏扬闻言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这可使不得啊庄公!”他深吸一口气,“那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女官!”
庄祈哈哈大笑,灰白胡须上还颤.抖着一丝唾沫和可疑的赭色灰块。
“那又如何!那道姑(1)可是也过了双十年岁了,若非念她有几分仙力,某可不愿要她。”他年岁已近半百,心思却活跃,“倘若纳了她,我这怎不算有几分仙缘?”
他越想越美,拍着柏扬的手道:
“使君,你去管那妖婆将人给我要过来。”
柏扬面露苦相,这下更觉得今日来错了。但转而一想,这不是正好?
他忙陪着一笑,眼中精.光藏到两条皱巴巴的弧里。
“此事愚弟人微言轻啊。不过我瞧也并非难事,”他道,“愚弟此前曾与庄公提及,州内欲设宴为官家接风,公若能赴宴便可于席上径直向官家要人,料想若是庄公所求,官家自不会拒绝。”他今日本是想正经借着李希此行有所图谋的推测,说服庄祈应邀,却不想遭遇了眼下状况。
庄祈药性上来,混里混沌,脑中一转竟就此应了下来。
柏扬长舒了口气,寻了个由头迅速离了庄府,再以庄祈会出席的名义,将余下几家都邀了一遍。
有了这由头,这回可谓顺畅极了。
接下来需要担心的便是倘若万一庄祈当真脑子抽抽了,在宴上提出那等要求,该如何收场。
另一头,华晋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
出巡这一路,李希给她安排了不少“神迹”。今日在青州最繁华的街头她又发了一次“神威”,当场一句祝祷便治好了红疹倒地的桑农。
好好一个女官,越发像个街头骗子。
她压着心中腹诽,端着一派高人神女模样,在一众黔首的簇拥下返回了行宫。
余诃子接了她入内面见李希。
“再忍忍。”李希一见她面色便拍着她的手忙道,“这都是为了日后大计,且再忍忍。”
华晋只觉自己深锁的眉头都在颤动,可对李希如此亲近的动作又颇觉受用。
尹宛曾猜疑,李希对青州之行另有安排,且华晋有可能是李希自己的人。
实际上,她是猜对了的。
李希第一次出访女学征募之时,郑言与佟初便告诉她,有一名应征学官的女郎让两人犯了难。
“那女郎名唤华晋,小字明出,是兖州人士。”那日,郑言如此说道。
李希当即翻了翻手中众应征者的书稿,却并未找到这人。郑言这才递了另一份过来。
余诃子凑过来与李希一同观摩,见那书稿一翻开,赫然是一幅歪歪扭扭的八卦图。
两人顿感莫明。
郑言则扶额。
“就这书稿,本是应当在初选便筛掉的,但依伯元的意思,无论收到多么奇特的书稿,都应当问上一句。”
罢了,她便说起之前这华明出是如何从这图开始,问道讲经,上下千年,针砭时弊。一言一行既有道韵,又不乏世故情理,极为玄妙。
“道韵?”余诃子复述。
郑言这才解释,这华明出是个女冠。而女学张榜时也并没有说过,讲席只征纳儒生,她和佟初就想,似乎也没有理由因此拒绝。
那时李希一度惊愕。她的确没有想到,她这两位女学掌事,远比她本来料想的还要思路开拓、心胸包容。她心中欣喜,一边又问道:
“我料想如若是你所说这般,理应让这华晋入选才对,却为何反使你二人为难了?”
话音未落,眼见着佟初自门口拖着步子走进来,有气无力地朝李希拜了一礼,随即便摊倒在一侧的软座上。
那头郑言正答道:
“因为这女郎的文采实在是,实在是……”
“不堪入目。”佟初半抬着眼皮子,嘴角一撇补道。
“这……伯元有些直接了,但……大体是这么个滋味。”郑言轻咳一声,“因怜她才学,又见她此前的文稿实在难以呈报,伯元便额外又安排了她文试一番。”
显然,结果仍是不如人意。
“……但若要她解释其意,她又能出口成章鞭辟入里!”郑言忙加道。
这一番下来,李希也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命佟初与郑言尽快安排,她与华晋暗中又见了一面。
也正是这一次的会面,给了李希青州这一行的灵感。
当日,浅笑着将俯身行礼的华晋扶起。
“佟卿与郑卿对道长颇为推崇,自那日见了之后便半句无有所离。朕心中好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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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便想着尽快与道长见上一见,还望道长莫怪朕唐突。”
华晋闻言一怔,想是没料到堂堂女帝如此和善可亲,竟也露出一丝年轻女郎情态来,慌忙道:
“陛下召见乃是贫道之幸,只盼贫道毕生所学,令陛下所见是所愿,不叫陛下失望便不枉苦修了!”
这话说得既熨帖,又不卑不亢。
李希双眸微眯,同郑言与佟初道:
“朕与玄坤道长单独聊聊。”
清场后两人在案前坐下。
华晋面上似有一分局促,许是没料到她这一上来就是个单独觐见的场面。
李希悠悠然抬手分茶。
“我听闻道长是兖州人士。敢问道长,为何会值此时机在皇城参选女学征纳?”
“贫道自出师以来游历四方,此时身在长安实数偶然。”她双手接过递来的茶盏,“但参选征纳,是我梦寐以求之事。”
“哦?”李希抬眉。
“我听闻如若入得女学,有出仕的机会,敢问陛下,不知是否属实。”她似是强压着,但神情泄露出些许激动。
“华卿是为出仕而来?”李希淡淡道,“朕以为华卿是世外之人,为何会有此念?”
华晋灵敏地感知到李希换了称呼,便知女帝此番并非质问,甚至是带了亲近之意。
她长舒一口气:
“哪有所谓世外之人?不过红尘滚滚深陷其中。我是道士,可成为道士之前,我先是女子。天下女子囿于困境,我亦如是!我修道多年方知,修道救不了我辈,但出仕却可!”
罢了,她便娓娓说起平生。
华晋的过往与困境,在当下看来属实稀松平常,便是比惨怕也是排不上号的。
她生于兖州官吏之家,却远非当地那独占鳌头的豪族,州内州外多得是父兄需要攀附的人。而女儿变成了他们最好用的物件,用她们此身去换他们的荣华富贵、权倾一方。
她十岁时几位姐姐接连出嫁,说是出嫁,却多是去做续弦、妾室、通房,甚至送作外室。按理说他们家中情状本不至于此,但凡心疼女儿,做个正经人家的妻是绰绰有余。
然而对她们父兄来说,那远远不够。
华晋年纪小,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女儿。她亲眼看到了姐姐们的遭遇,眼见过她们偶有机会回家时,身上的伤口和脸上的凄楚。可她总抱着一丝侥幸,总觉得家里疼爱她,她是可以正经嫁做个妻子的。
直到那年她撞见嫡母被父亲泄愤一般摔打,脑袋磕在桌脚后鲜血淋漓还跪伏在父亲脚下求他留情的场面。
她忽然便悟了。
是妻子又如何呢?是妻子就不是为一个男人所掌控了吗?她到底又为何要去做谁的妻子?要去被谁掌控?
她还年少,还有漫长的一生,用平生去熬一个她如今还根本不认识的男人的情分,哀求他的垂怜?
从现在开始烧香礼佛,乞求那万中无一的概率,乞求他是个好人,乞求他能长长久久地善待她,乞求能在他的恩赐下平平顺顺地终老?
可平平顺顺的终老,不是她本就该有的吗?凭什么还需要向旁人去求?
她凭什么要去过姐姐们的一生,嫡母的一生,又或是托某个男人的福,比她们稍微幸运一点的一生,那是她想要的一生吗?
华晋想不通。可是她的想不通,正意味着她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