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为皇后一事又气又怒回不过神的时候，将军府里秦文渊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皇帝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正因为有理，秦文渊才觉得心下忐忑，连回到府里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秦瀚洲自去准备晚些见到那些老东西该如何说了，秦文渊便恹恹地回了自己屋子。


    柳思月正在桌边刺绣，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夫君？”


    不是兴冲冲入宫了么，怎的回来了。


    再定睛一瞧，似乎神色不是很好。


    柳思月起身，抬手先给秦文渊倒了一杯茶水，“怎的了？可是见陛下不大顺利？”


    “没有。”秦文渊的声音有些闷，随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他的语气有些迟疑，“陛下如同我们预料的一般雷霆大怒，当即下旨要严惩那些人。”


    柳思月不明白，但还是揉上了秦文渊眼尾穴位，动作轻缓，“这不是很好吗？”


    秦文渊苦笑一声，抬手牵过柳思月的，带着她在自己面前坐下，“可如此一来，朝臣大半被惩处，秦家本就招人妒恨，往后只怕更甚，这暂且不说，一时半会的，陛下又上哪去寻那么多人填补朝中空缺？”


    他没说的是，他去了，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好似给陛下惹了祸事，这些官员背后到底干不干净，未必先皇就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还是将这些人留给了陛下，这其中的道理……


    他想不明白，但隐约觉得陛下也跟自己一样弄不清楚，这样的不清楚很危险，至少目前看来很危险。


    柳思月温声劝着，“夫君多虑了，大祁人才济济，只有埋萝卜的坑不够用的，怎会有萝卜不够用的情况发生？”


    她说得直白，还有些粗俗，惹得秦文渊不由得笑了笑，“这么说，我也是个萝卜了。”


    柳思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这才颇有几分羞愧，“我、我口不择言，夫君不要笑话我才是。”


    秦文渊亲昵地摸了摸她的手，“咱们之间你想说什么说什么，跟你自己的夫君还要客套疏离么？你说的在理，我也是一时着急上火昏了头，这才忽略了这些。”


    “其实夫君什么都知道。”柳思月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声音又软了些，“就像三哥不也及时叫住了嘻嘻，他未必就不知道嘻嘻能告诉他的远不止那些，但杀鸡儆猴，惩戒几个官员就足以警醒其他人了，对了，那……出征一事？”


    柳思月心下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问这样的事情。


    论起她的私心，她当然不愿意秦文渊出征。


    毕竟她刚嫁过来，虽然婆家人人都对她很是友善，可到底只有秦文渊才是她夫君，两人关系也刚进一步，此时离开，只怕回来的时候又得重新相处。


    再者，去了战场就是拼命，她如今也不愿意让秦文渊去冒险拼命。


    可柳思月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私心是私心，大局是大局。


    秦文渊身在其位，就得做他该做的事，她的私心在他该做的事情面前渺如尘埃。


    两人面对面坐着，秦文渊毫不费劲地便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夫人这是不想我去？”


    柳思月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只是用空着的手轻轻拂过他肩上衣裳那细微的褶皱，末了才轻叹一声，“多危险啊……可我知道，你有你该做的事，这也是你想做的事，不是吗？”


    秦文渊唇角弯弯。


    别说，这夫人娶的，当真是合他的心意。


    柳思月除了出身不高之外，相貌，人品，性情样样都是好的，这才过门多久，都对他了解到这个程度了，可见心细如发细致入微。


    “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秦文渊颇有几分骄傲，“我还没输过呢！”


    见他这副样子，柳思月没由来地想起开屏的孔雀，秦文渊就好似那孔雀，如今正在自己面前展示着他的魅力。


    柳思月轻笑一声，温声夸赞，“是是是，你最厉害，你当然会平安回来。”


    说着便起身从床榻上捧起他的战甲来，呈放在秦文渊面前，“我替你收拾好了行装，连这个都擦了一遍，对了还有……”


    一边说，一边捡起自己方才在绣的绣棚，快速将最后几针绣完，利落地挽了个结，用牙齿轻轻咬断丝线。


    绣棚拆开，是件秦文渊的里衣。


    衣裳上被绣了“平安”二字，柳思月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本想去求个平安符给你，只是事发突然有些急，我还没来得及去，思来想去，只有这个……”


    她捧着衣裳，递到秦文渊面前。


    秦文渊觉得自己从未这么谨慎过。


    连接皇帝圣旨他都是大咧咧一把接过，可这件轻飘飘的里衣捧在夫人那双小手里，仿佛有千斤重，以至于让秦文渊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双手去接。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事，连娘都不曾为他做过。


    这就是有媳妇的感觉吗？


    秦文渊攥紧了手中的里衣，手指在上头的刺绣上细细摩挲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扑上去一把拥住了柳思月，将人死死锁在自己怀里许久都不曾说话。


    柳思月不知所措，骤然间被箍进男人怀里她还有些迷茫，直到听到耳侧传来那强有力甚至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柳思月才隐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本不想打破这样的温情时刻，但奈何秦文渊手劲太大，过了一会柳思月就有些喘不过气了，只好拍了拍秦文渊的后背，“夫、夫君？”


    秦文渊这才松开她，但第一时间却不是跟她说话，而是攥紧里衣转身就出门。


    走了几步，才想起还没给她一个交代，于是又回过头，“我去告诉陛下，我如今也是有夫人心疼挂念的人了！”


    柳思月忍不住一笑。


    过了很多很多年，她仍旧记得那日秦文渊回过头，细细密密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男人朝她肆意笑着，牙齿白得亮人，挥手的动作张扬，手里还攥着她亲手缝过的里衣。


    那一幕，深深镌刻入柳思月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