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刺杀中芳菲虽然磕得并不严重，但着实吓得不轻，加之本身胆子就小，回府之后反反复复的发起热来，整个人也随之消瘦下去。


    汤芫忙着查清刺杀之事，倒是没空装病了——不怕贼偷怕贼惦记，不查清楚她睡不着。


    几日过去芳菲还缠绵病榻。


    但到底是替主子挡了一回，体面是少不了的，回府之后升为一等丫鬟俸禄银子也跟着翻倍，家里也请了大夫、开了方子，拨了丫鬟照料好好地养着。


    “小姐...”


    汤芫进门时，同房间的小丫鬟正在艰难地喂药。


    与其说喂不如说是灌，床上的脸色潮红唇角紧闭，压根就喂不进去，丫鬟一只手捏着芳菲的鼻子，等她受不住张嘴了再生生往里灌。


    灌进去一半流出去一半，小丫鬟有些哽咽：“芳菲姐姐你得喝，病才能好。”


    这人事不醒的样子是别想问出什么了。


    汤芫接过药碗，亲自上手，巧妙的用勺子轻巧的撬开她的唇，一点儿一点喂：“前日来看时她还能勉强坐着，怎么两日不见，反倒更加严重了？”


    丹若慢了一步阻止不能，瞧着自家主子亲力亲为。


    小丫鬟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醒着便还好，只要睡了就浑浑噩噩的有些神志不清。”


    “可我瞧着芳菲姐姐吃了药总是很困倦。”


    喂完药，汤芫掏出帕子替床上的人擦了擦濡湿的下颌，放下碗后吩咐：“将药方子给府医瞧瞧，若有令人嗜睡的药及时更换。”


    “你去我院子里，领一些安神香来，白日里陪着她出去走走，夜里睡前燃香安神。”


    这是被吓着了，夜里梦魇得厉害。


    汤芫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布袋，压进芳菲枕头底下。


    “更换被褥时当心些，这东西就放枕头底下别挪窝。”到底是主仆一场，对方又为了自己造的这场罪。


    这时候了自己还想着利用对方，汤芫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缺什么，去我院子里知会一声就行。”


    出了屋子，汤芫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转身吩咐：“我明日再来看她，若清醒了记得通报一声。”


    芳菲病着，之前一直由她看顾着的荣妈妈呢？这几日还好吗？


    汤芫回院子里翻了翻自己的小金库，长叹一口气，万分不舍的划拉出一块银子：“丹若你替我去瞧瞧荣妈妈，今年冷得格外早些，荣妈妈上了年纪，别叫她冻坏了身子。”


    自从赐银还家之后，荣妈妈在府中是呆不下去了，本着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一定要负责到底的原则，汤芫想着将人收进自己院子里。


    但爹爹前脚将人打发了，她也不好后脚就将人接回府，不好明着唱反调的汤芫索性置了一个小宅子，将人安顿下来，遣人时不时去看一看。


    落水之事确实不怪她，荣妈妈有多冤枉汤芫心里再清楚不过，她自问当晚若是自己，处理得不一定会比荣妈妈更好。


    ...算了，只等着将来能当家做主了，再将荣妈妈叫回来当差吧。


    届时没了身契的约束，反而更好些。


    丹若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小银锭，嗯？拿不动？


    她悄悄抬眼，看清了主子眼底的恋恋不舍，看来是真没钱了。


    “你、你省着些花，咱们还得等芳菲清醒些，才能知道嫁妆数目...”汤芫死死的按着那块儿银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的钱里的三分之一。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还从没有这样窘迫的时候，破天荒的第一次。


    快了、很快了，再有二十多天，她就能拿到一笔价值不菲的嫁妆了。


    一想到这儿她的眼里流出几分希望，有钱了就能还上风雨楼的钱，避免无端的刺杀，还能养着慈幼院众人，说不定还有铺子，能鸡生蛋蛋生鸡，就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到时候想杀谁杀谁！杀一个送一个，哼！


    汤芫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正在悄然转变。


    南方，江苏润州、京口。


    风雨楼。


    “哗啦——”窗外传来一阵振翅声，屋里蓦的生出一双手，将落在窗边的鸽子捉进了屋。


    那双手小心的从鸽子腿上的竹筒内取出一张空白的纸条，瞧了瞧鸽子翅膀底下的斑纹后随手将鸽子扔进了挂着京城牌子的笼中。


    大手的主人将纸条拿起，在火上晃了晃，空白的纸条上显现出细密的字迹来。


    “咕咕、咕咕咕、”长途跋涉的鸽子累得不行，挣脱开那双那手之后，一头扎进了食盆里，大口朵颐起来。


    那人身后是一整面笼子，笼中养着各色鸽子，‘咕咕’声不绝于耳。


    看了一眼纸条上的消息，常年面无表情的人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头也不回的出了门，震天响的房门无意中泄露出了主人的些许情绪。


    ‘咚咚咚、’窗前飞着的鸽子一下又一下，敲着注定不会打开的窗棂。


    临水的阁楼上，两人正在沉默对弈。


    沉重的脚步声打乱了思绪，执黑子的人眉头一皱，一颗白棋见缝插针地落在棋盘上。


    黑棋者更加不满，冰冷透骨的目光扫向楼梯口，拿着纸条上楼的人刚露头，莫大的威压便落到了身上。


    他猛的扶住身旁的栏杆稳住身形，被镇在原地无法动弹。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黑棋略胜一筹，威压之势随之减轻，他这才得以拾阶而上，只留下木制栏杆上一个凹陷的手印诉说着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


    “嘘——”白棋缓缓落下：“哑巴，观棋不语真君子，既来了，就看看棋吧。”


    一盘棋局终了已是明月高悬。


    大半日的厮杀，棋盘上黑白棋子相等，打了个平局。


    “怎么了？”将棋子一一扫入罐子里，执黑棋之人这才有空问。


    哑巴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这姓汤当真是冷血至极，”刚刚和局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黑棋冷笑：“装的无比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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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为了一千金，连老婆孩子的命都舍了。”


    “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些当官的一个个全都是黑心肝...他靠着岳家一路飞黄腾达，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别生气，”白旗悠然的勾了勾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给钱，那就偿命。”


    黑棋将纸条仍在了桌上：“留着他还有用，没了‘谛听’咱们的消息渠道就又少了一个。”


    “不行就拿他家人出气？”白棋笑弯了眼：“总不能次次都这样好运气。”


    “说起来，将离那边还没有消息，是不是撤了他的名字？”


    “他这人属小强的，没那么容易死，再等等吧。”黑棋叹了口气：“只是若没了他，以后再要想杀姓汤的就更难了。”


    若将离真的折进去了，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钱没要回来、人没杀了，还没了个顶尖杀手。


    为了找出这位‘谛听’他们也花了不少功夫，刚找着人没等接头，先出了不给花红这档子事儿。


    杀吧，舍不得，好容易攀上一位朝中之人。


    不杀吧...机会他们已经给过了，这人实在太不识好歹了些。


    白旗疑惑的拿起纸条：“怎么不好杀...好家伙、当真和国公府攀上亲了？”


    人精如他也不得不感慨：“高啊！”


    “算了，最后再给他送个信儿吧。”黑棋头疼：“希望他别不识好歹。”


    两日后，刑部。


    “阿嚏！”汤成砚揉了揉鼻子。


    属官立刻关心：“大人可是觉得冷？要不要叫人添些炭火？”


    汤成砚摆摆手：“尚未入冬，用不着，岁月不饶人呐，到底不比年轻时了。”


    汤芫龟缩在家，为了钱四处抓瞎的时候，他爹在刑部混得风生水起。


    一因女儿的婚事，二因封氏表现出来的对这个女婿的重视，明眼人都看得出，只要太子在一日，他汤家的荣华就延绵不绝。


    而今皇帝年迈齐王式微，看今上对太子的态度，只要太子不死，便谁也越不过去。


    “对了大人，”属官递过去一封信：“刚刚您家人送过来的，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信？我家除了夫人就是闺女儿，最近都忙着出嫁事宜，哪儿有功夫给我写信，有什么通传一声也就是了。”


    汤成砚将信将疑的接过信，打开一看，是无比熟悉的一句话。


    ‘当心家中妻儿性命。’一没有日期二没有落款，汤成砚猛的站起身，一把抓过属官：“送信之人呢？”


    “在哪儿？”


    他记得很清楚，上次天清寺刺杀的前一日，也是这样一封不知来历、没有缘由的一封信。


    那封信现在正躺在皇城司，等着比对笔记，看看到底是出自朝中谁人之手。


    “好大的胆子，”汤成砚怒不可遏：“卑鄙小人，朝中争斗从不牵扯家小，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到我家人头上。”


    “真当我汤成砚吃素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