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灼浪已从城中央的巨型灶台处轰然扩散！


    那口终日温吞，为全城百姓提供基础粥食的大锅，此刻竟如同火山喷发的前兆，锅内乳白色的粥水剧烈翻滚，咕嘟咕嘟冒着硕大的气泡，每一颗气泡炸裂，都带出一股炙热而纯粹的念力。


    二人对视一眼，身形化作残影，瞬间便出现在了中央广场之上。


    此时的广场早已乱作一团，百姓们惊恐地后退，围成一个巨大的圈，圈内，那口直径三丈的青铜大锅正上演着惊世骇俗的一幕。


    粥水不再是简单的沸腾，而是在锅中心形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巨大漩涡，磅礴的米香与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漩涡中心猛地升起一道光！


    光芒凝聚，化作一个身高九尺的巍峨人形，它没有五官，面目一片模糊，周身却缠绕着成千上万条纤细如发的金色丝线。


    那些金线的一端连接着光影，另一端则穿透虚空，精准地刺入万柳城内每一户人家的灶壁之上，仿佛一张覆盖全城的无形巨网。


    紧接着，一个机械、冰冷，却又让所有炊事堂成员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天神敕令，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检测到首位符合条件者，启动【凡人登仙试炼】。”


    百姓们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纷纷向后退散，口中惊呼着“神仙显灵了”、“天罚要来了”。


    唯有阿禾，在那股神圣威压下，不仅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仰头直视那光影，朗声问道：“请问……是谁要‘登仙’？”


    光影似乎停滞了一瞬，模糊的面部仿佛有数据流划过，随即用那毫无感情的语调回应：“张大牛，城东豆腐匠。自系统启用之日，连续签到三千六百五十日，无一中断。”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张大牛？那个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豆腐的闷葫芦？”


    “他？他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不会，只会磨豆、压坯、沿街叫卖，他凭什么登仙？”


    “签到？什么是签到？难道每天做好自己的活计，就算签到吗？”


    议论声浪滔天，但苏清雪已经顾不上了。


    她身形一晃，如一缕清风般掠过街巷，直奔城东。


    当她推开张大牛家虚掩的院门时，只见那个平日里壮硕如牛的汉子，此刻正瘫坐在磨盘边，浑身筛糠般抖动，满脸死灰，眼神涣散，仿佛魂魄都丢了。


    “昨晚……昨晚我梦见一道天雷把我劈成了焦炭……”张大牛看到苏清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哭喊道，“我醒来后，屋顶好好的，可我的心……我的心像被撕开了一样疼啊！”


    苏清雪没有说话，并指如剑，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柔和的神识探入其内，下一秒，她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在张大牛那片狭小而混沌的识海深处，竟凝聚着一团翻涌不休的乌云！


    那乌云并非由天地灵气构成，而是由他三十年来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愧疚、遗憾、自我怀疑与恐惧汇聚而成。


    这，便是“心劫云”！非天降雷霆，而是源于自身的审判。


    苏清雪收回手指，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清晰地落入张大牛耳中：“张大牛，抬起头。不是天要罚你，是你该和自己算账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开关，彻底击溃了张大牛的心理防线。


    他嚎啕大哭，涕泪横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个隐藏了整整二十年的秘密：“是我！是我害了李老三！二十年前，我们两家豆腐摊挨着，他的豆浆磨得比我细，抢走了我好多客人。那天夜里，我、我鬼迷心窍，偷偷把他准备第二天卖的几大桶豆浆全倒进了臭水沟……他本就穷得揭不开锅，那是他给他儿子凑的救命钱……后来，他摊子倒了，没过多久，他那病痨鬼儿子就饿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上空的心劫云猛地一颤，一道细小的黑色闪电从中劈落！


    “轰！”


    雷声只在他灵魂中炸响。


    张大牛身子剧烈一震，一道雷光击中他的右肩，却未伤及分毫皮肉。


    他猛地张口，喷出一口漆黑如墨的淤血，那血落在地上，竟散发出浓浓的腐朽与悔恨气息。


    第一道“悔雷”，落下了！


    与此同时，城中广场，阿禾听完探子的回报，当机立断，对身后的炊事堂成员下令：“立刻！在全城主干道上，架起三十六口大锅，熬煮净心粥！”


    “堂主，用什么方子？”


    “用林闲大哥留下的秘法！”阿禾眼中精光一闪，“取今晨第一捧晨露，混入艾草燃烧后的灰烬，最关键的，是加入第三味‘非食材’——歉语！”


    命令一下，炊事堂高效运转起来。


    三十六口大锅当街排开，烈火熊熊。


    百姓们在最初的惊慌过后，看到炊事堂有条不紊的行动，也渐渐安定下来。


    当他们得知这粥是为了帮助张大牛“渡劫”时，竟自发地排起了长龙。


    队伍缓缓移动，气氛却异常沉静。


    每个人走到锅前，不等盛粥，都会对着翻滚的粥水，低声说一句压在心底的忏悔。


    “我……我去年偷摘过邻居家王大婶的一个瓜……”一个少年红着脸说。


    “我昨天跟我娘说我吃饱了，其实是把窝头藏起来，想留着喂狗蛋家的那只小黄……”一个女孩小声啜泣。


    “我……我对不起我那口子，偷偷藏了二两私房钱……”


    一句句微不足道的、真诚的自省，化作无形的念力，融入粥中，再通过那遍布全城的灶火金线，汇入张大牛头顶的心劫云。


    每多一句忏悔，那翻滚的乌云便会肉眼可见地淡化一分。


    从清晨到黄昏，当最后一锅净心粥分发完毕，张大牛头顶那片浓重如墨的心劫云，已然稀薄得如同一缕青烟，最终在晚霞中彻底消散。


    广场中央的光影人形再次发出声音，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凡人登仙试炼】第一阶段，渡劫成功。授予试炼者张大牛【守夜人·丙等】职衔。即刻生效，享薪俸、医保、轮休等待遇。”


    全城百姓都愣住了，渡过了这么可怕的劫难，结果不是白日飞升，而是……找了份工作？


    一个胆大的汉子下意识地问道：“守夜人？还……还能请假？”


    这奇特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周边城镇。


    很快，类似的“心劫”现象开始在各地陆续出现。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在渡劫时梦见所有被他医治无效的病亡者围在床前质问，他泪流满面地说出了自己年轻时曾因一次疏忽导致的误诊真相。


    一位守寡多年的妇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白自己曾为养活私生子，冒领过专发给烈士家属的救济粮，劫后，邻里们非但没有唾弃她，反而凑钱接济她的孩子。


    阿禾将所有案例汇总结档，终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规律。


    他看着苏清雪，沉声道：“这个‘系统’，它不看修为，不看天赋，只看一个人‘是否活得真实’。越是粉饰太平，内心隐藏的阴暗越多，心劫就越重；反之，越是坦荡磊落，敢于直面自己的过错，这条路反而越宽。”


    他在新编撰的《签到律》首页，郑重写下了第一条总则：“真正的长生，是从敢于面对自己不敢面对的那天开始。”


    夜深人静，苏清雪在灯下整理着今日的档案，心中却始终萦绕着林闲的身影。


    忽然，她怀中那件被她贴身珍藏的破旧棉袄，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她连忙取出一看，那件被林闲穿得褪色起毛的旧衣，竟在桌上缓缓自行展开。


    在磨损严重的衣襟内侧，一行从未见过的金色小字，如同新烙印上去一般，灼灼放光：


    “第3651次签到完成。本次奖励：替一人扛劫。”


    字迹浮现的瞬间，苏清雪心头猛地一跳，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豁然抬头望向窗外。


    遥远的夜空尽头，百里之外的某个偏僻山村上空，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电蛇狂舞。


    那劫云的规模远超张大牛百倍，云层深处，一道粗如水桶，蕴含着毁灭气息的第九道心劫雷，正在疯狂凝聚，即将落下！


    而就在此时，苏清雪垂在身侧的袖口无风自动，一缕比发丝更细的金线，悄然自她莹白的指尖射出，瞬间跨越百里之遥，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无声无息地缠上了那道即将毁天灭地的雷霆。


    她缓缓闭上双眼，唇边泛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温柔笑意，低声自语：“你说过，最强的修炼不在打坐，而在等人回家……这一次，换我帮你守门。”


    窗外，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在院中无基台顶端的那只陶碗上。


    碗中剩下的半碗残粥，被微风吹过，微微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像极了许多年前，曾有个人蹲在墙角，就着清冷的月光，悄悄咽下的最后一口温暖。


    而远方天际，那足以撕裂苍穹的第九道雷霆，蓄势待发，引而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