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姜梨。


    姜梨站在教室前门，驻足凝视墙上贴着的座位表。


    通篇都是自己的字迹，除了“姜梨”两字。


    她还记得昨日江黎是如何从自己手中夺走黑笔，又是如何为自己纠正错误。


    不比自己的小楷娟秀，江黎行文略显潦草，狂放不羁。


    “高三是在这栋楼吧，我记得是这里。”


    “你好同学，请问五班怎么走？”


    “这里是高三，不是高一，我走错了。”


    陆陆续续有家长抵达，家长会即将开始，姜梨不好继续在走廊逗留。


    她抱着自己从家中带来的试卷，在教学楼转悠一圈。


    因是家长会，除了到校帮忙的班委，其他同学无须到校。学校并未为他们准备空教室，姜梨寻觅半天，最后只在楼梯间发现光源。


    昏黄的灯影照亮了台阶，不时有老师的声音从楼上楼下传来。


    姜梨捂住自己的左耳，努力屏蔽源源不断钻入耳膜的噪音。


    可头顶的声控灯也像是在和自己玩捉迷藏，姜梨一道题还没读完，光影骤然消失，刹那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朝姜梨涌来，瞬间将她吞没。


    无奈之下，姜梨只得起身，悄悄在地上踩了一脚。


    脚步太轻，没有吵醒暂时陷入昏睡的声控灯。


    姜梨试探加重脚步。


    声控灯无声亮起，光影倾洒而下，姜梨低头，继续研读题目。


    一分钟后，眼前悲剧重演，楼梯间又一次陷入黑暗。


    姜梨：“……”


    她抱膝坐在台阶上，一只腿伸直，抬起的鞋底在地上踩出两记响。


    声控灯无动于衷。


    姜梨再次伸长腿，还未开始实验，楼梯口忽然响起一声笑：“……姜梨？”


    江黎站在楼上，颀长身影立在夜色中，如青木松柏。


    他顺着台阶往下走，“你怎么坐在这？”


    姜梨扬起头，晃动手中的试卷：“外面没有灯。”


    校道上的路灯亮度不足，她总不能过去保卫室蹭光。


    “谁说没有？”


    江黎抽走试卷，卷成圆筒在姜梨后脑勺轻拍一下，“走了。”


    教室灯光通明，白炽灯照得走廊亮如白昼。


    姜梨随着江黎穿过楼层，明明是自己熟悉的教学楼，可一想到教室坐的是家长们，姜梨还是下意识低下头，一路追随江黎的影子。


    畅通无阻，最后在办公室前伫立。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只剩下白花花的光影，姜梨环顾左右，难以置信：“你一直在这里？”


    江黎笑而不语，熟门熟路绕过一众办公桌，来到一张空桌前。


    他往旁收走自己的试卷，腾出半张桌子。


    他还记得姜梨喜欢坐在右侧。


    “后面有空椅，随便哪张都可以。”


    看出姜梨心中的忐忑，江黎黑眸流露出几分坦然。


    “放心，高老师批准的。”


    这张办公桌没有主人，平时都用来堆杂物。


    姜梨松口气，搬来椅子坐下。


    办公桌只有一米左右，供一人使用绰绰有余，可若是两人共用——


    手肘挨着桌角，姜梨尽可能蜷缩身子，不过多占用空间。


    可眼角余光中，她还是能看到江黎搭在桌上的手臂，还有桌下两人的并排在一处的双膝。


    底下空间有限，稍一动作，就有可能碰到对方。


    姜梨心口遽紧，不动声色挪动双腿，几乎贴在墙上。


    这一方狭小的角落，除了沙沙沙的笔声，再无其他。


    姜梨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两分。


    “这题你做了吗？”


    陡地，身旁传来江黎的声音。


    姜梨猛地收回思绪，注意力回到江黎递过来的试卷，是她擅长的数学题。


    “我看看。”


    题目有点超纲，姜梨颇费了一点时间，才寻到正确的解法。


    草稿纸上涂满姜梨纷乱的思绪，她抬手将纸张推到江黎身前：“连接AC，然后再……”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姜梨一惊，转首望向门口。


    有老师回来取东西，哒哒哒的细高跟成了空荡办公室唯一的主旋律。


    老师并非高三的任课老师，自然不认得姜梨两人。


    目光似有若无从两人后背掠过，一言不发。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办公室的平静，思绪被打断，姜梨一时竟忘了下一个步骤，空对着草稿纸冥思苦想。


    江黎拿红笔在她乱如麻的草稿纸中圈出一道公式：“是不是该求阴影面积？”


    断开的思路重新接上，姜梨点头：“对，先求阴影面积。”


    身后是老师翻找试卷的动静，姜梨声音又低了几分，气若游丝。


    风在窗外翻涌，月光如奶油般滴落在窗边。


    少年的轮廓随着夜色倾泻在姜梨手边，一道道公式在姜梨笔尖流淌而出，最后汇成流向正确答案的溪流。


    办公桌正对着冷气的出风口，姜梨百忙之中瞥了一眼立式空调，笔尖轻顿，而后又一心一意投入到繁杂的计算中。


    老师不知何时离开，办公室又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只剩下姜梨一人的声音。


    半晌，答案跃然纸上。


    姜梨眉心舒展，无声呼口气，她唇角挽起一点弧度：“还有哪里不懂……”


    声音顿在唇角。


    姜梨后知后觉，江黎并非是坐在自己身侧，而是站着的。


    少年黑眸沉沉，皱着眉心盯着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身子稍往前倾，一只手半曲压在桌面，另一只手搭在姜梨椅子上，无形中似是拢住姜梨。


    姜梨呼吸微滞，缓慢收回视线，无所事事握着笔，目光无处落脚。


    纷飞的思绪在空中乱转，姜梨恍惚想起刚刚受寒的手臂，漫不经心转过脑袋。


    视线倏然凝滞。


    侵袭她的冷气在传输途中被拦，江黎修长身影如高山，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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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直击姜梨的冷气。


    姜梨不知不觉又想起上回在电影院，江黎借来的毯子。


    “你……不冷吗？”


    斟酌片刻，姜梨忍不住出声。


    江黎拽回困在难题中的思绪，顺着姜梨的目光往后望，笑意在他眼中跃动。


    “还好，没那么弱。”


    ……


    周一早上，口出狂言的江某，带病上课。


    埋在口罩后的一张脸透着孱弱苍白。


    家长会一共两个半小时，江黎也跟着直吹了两个多小时的冷气。


    办公室的空调常年恒温十六度，不受凉感冒才是怪事。


    没了周六晚上的意气风发，江黎奄奄一息趴在课桌上，额前的碎发凌乱贴着手臂。


    余光瞥见姜梨满满当当的课堂笔记，江黎隔着口罩：“笔记晚上发我。”


    嗓子沙哑，和平时判若两人。


    他伏在手臂上，有气无力，“头疼。”


    姜梨合上笔记，忍不住揶揄：“前天不是还说自己没那么弱吗？”


    回旋镖正中眉心。


    江黎扬高嘴角，哑着声音反唇相讥：“我那是为了谁？”


    云淡风轻的一句调侃，在姜梨耳中却掀起无数涟漪。


    眉宇间的雀跃几乎要漫出。


    姜梨垂首低眸，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欢愉。


    眼角瞥见江黎课桌上的空水杯，姜梨试探。


    “我去接水，也帮你接一杯，你等会不是还得吃药？”


    埋在手臂间的脑袋点了点，江黎哑声：“谢谢。”


    姜梨一手拎着自己的水壶，一手端着江黎的水杯。


    她的水壶其实还剩半壶水，应付一早上绰绰有余。


    壶中液体在姜梨手中晃动，像是要冲破桎梏，揭穿姜梨的谎言。


    姜梨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的水壶上去。


    眼帘低垂，姜梨手捧江黎的水杯，冰凉的杯身贴着她的掌心。


    这是……江黎的水杯。


    杯壁上是手绘的涂鸦，色彩灵动。


    姜梨小心翼翼捧着水杯端详，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跌足摔碎。


    水房前站着四五个同班的女生，靠墙聊天。


    瞧见姜梨，笑着打招呼：“姜梨，你也来接水？”


    姜梨回以一笑，点头：“嗯。”


    汩汩的热水冒着氤氲白雾，开水滚烫，姜梨不敢多接，双目直直关注着水面的上涨，不让它超过水位线。


    女生探头过来，随口：“这是琴琴的水杯吗？”


    一滴热水往外溅出，差点溅到姜梨手上，她匆忙往旁让开半步，伸长手臂关水。


    “不是，是……”


    斑驳光影穿过窗口，轻啄姜梨指尖。


    一种无法言说的纠结攀上姜梨心口。


    自相矛盾。


    她乐于将自己的名字和江黎放在一处，可也怕她们看穿自己的秘密。


    “是……”姜梨轻声呢喃。


    “是班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