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电影院门前人潮如织，摩肩接踵。


    放眼望去，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如同散落的海洋球，无处不在。


    姜梨手捧着电影票，挨个分发。


    偶尔遇到私心想坐在一处的小姐妹，姜梨也会好脾气帮她们挑出邻座的电影票。


    她其实，也存了私心。


    手中剩下的三张电影票都是连座的，姜梨目不斜视穿过人潮，朝队伍最末的江黎走去。


    手上的粉色指甲未卸，厚重的指甲油落在姜梨手上，并不显黑。


    相反，衬得她的手又白了两分。


    “江黎，电影票。”


    姜梨如今大有长进，能面色如常喊出那两个字。


    江黎正在接电话，眉宇透着懒散闲适，他随手接过，漫不经心丢下一句：“谢了。”


    又转而继续通话。


    他手上的那张电影票，正好在姜梨左边。


    姜梨悄悄挽起唇角，日光在她浅色眼眸中荡出好看的金色纹路。


    最后一张电影票小心翼翼藏在衣兜。


    姜梨正想着从“海洋球”中间穿过，忽见前面有男生朝江黎飞奔过来，跳着勾住江黎的脖颈，嬉皮笑脸。


    “江哥，你坐哪？”


    江黎晃动指尖的电影票。


    男生凑过去，喜出望外：“江哥，商量个事呗，我和你换个座。”


    笑意在姜梨脸上四分五裂，道道裂痕分崩离析，露出底下的惨淡愁云。


    意料之中，江黎和男生换了位置。


    姜梨不忍再听，疾步穿过人潮往前走。


    行至途中，有一颗海洋球探出脑袋，眼疾手快拽住姜梨的胳膊。


    阮琴琴一手抬起遮挡眼前的烈日，眉开眼笑：“梨梨，我在这里，快轮到我们班了！”


    按班入场，一大波海洋球在班主任带领下，骨碌碌涌入昏暗的放映厅。


    电影还没开场，阮琴琴已经在座位上三百六十度自拍了五分钟。


    一张张美图为她的相册添砖加瓦。


    她抱着冰可乐，冲姜梨招手：“梨梨，你帮我拍一张，要让人能一眼看见我的新美甲，但又不能太刻意。”


    高中生是不允许做美甲的，她也只敢在假期偷偷尝试，美甲的有效期只到回校前夕。


    阮琴琴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倏地，一声惊呼从阮琴琴喉咙窜出：“救命，这椅子是坏的。”


    她差点摔在地上。


    阮琴琴小心站起身，和姜梨面面相觑，转喜为悲：“怎么办，电影快开始了。”


    她期待这部影片很久了。


    姜梨当机立断：“你先坐我的位置，最后一排还有空位，我去那里就好。”


    等结束再找工作人员反映。


    阮琴琴为难：“那里能看得清吗？”


    姜梨扯出一点笑，宽慰：“我之前在线上看过了。”


    影片即将开始，放映厅灯光暗下。


    姜梨拽着阮琴琴坐下，迈步往后走。


    光线不算明亮，姜梨盯着脚下的台阶，一节节往上攀爬。


    瞳孔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姜梨爬得并不轻松。


    影片正式开始。


    片头正好是一片黑屏，荧屏骤然暗下的光亮彻底夺去了姜梨所有的视野。


    她怔怔立在原地，入目除了黑还是黑。


    她手足无措揪着自己的校服衣摆，迟疑不前。


    黑暗如巨浪涌过姜梨头顶。


    蓦地。


    一束光线落在姜梨脚边，微弱的光圈并不显眼，却足以让姜梨看清台阶的位置。


    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越过障碍。


    抬眼往上望，道谢的言语还在喉咙中驻留，姜梨先一步看见了江黎。


    手电筒在他手中熄灭，江黎身子往后仰，长腿自觉收起，为姜梨让道。


    他就坐在最后一排。


    姜梨像是突然被头等奖砸中，晕晕乎乎上台领奖。


    她故作从容坐在江黎身侧：“你怎么在这？”


    江黎抬抬下颌：“他们等会想溜出去玩手机。”


    最后一排有高老师坐镇，男生自然不敢铤而走险，只能和前排的人商量换座。


    连续两个意外促成他们再次成为“同桌”，姜梨心花怒放。


    窃喜在她心底深处破土而出，蔓延至四肢。


    她身子贴着椅背，尽量往后靠。


    正式进入正片，放映厅的光影由暗转亮。


    冷白的光线投落在江黎脸上，依稀可见少年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一只手撑着眉心，目光懒散。


    荧屏上变幻的光影在江黎脸上投放出不同的色彩。


    姜梨没撒谎，这部影片她先前在家看过。


    熟悉的剧情并不能勾起姜梨的兴趣，反而唤醒了她的瞌睡虫。


    她昨晚整理错题到两点，今早全凭意志力从被窝剥离。


    困意漫上眉眼，影院的背景音成了催眠曲，姜梨眼皮沉得几乎抬不起，昏昏欲睡。


    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一样。


    姜梨不知不觉往旁靠去，脑袋终于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她迷迷糊糊：“琴琴，借我靠会，好困。”


    声音细如蚊音，低不可闻。


    倚着自己肩膀的人睡得不省人事，连自己身旁坐的是谁都分不清。


    江黎好笑“嗯”了一声。


    胸腔发出闷闷的一记笑。


    嗓音干净清润，和阮琴琴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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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迥然不同。


    困意刹那烟消云散，姜梨猛地惊醒，瞪圆双目坐直身子，目光闪躲：“我、我……”


    理智全无，姜梨脑中空空如也，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江黎抢答：“没关系。”


    涌到唇边的言语再次咽下，姜梨低低应了一声，正襟危坐。


    身子坐得板正，姜梨双手搁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少顷，姜梨抱住双臂。


    后排正对着冷气的出风口，寒气逼人。


    姜梨环住双臂，身子不自觉瑟缩。


    南城的夏天闷热绵长，即便是十月份，众人也是穿短袖出门，没人带长袖。


    起初还不觉得，坐久了，颤栗遍及全身。


    姜梨小幅度调整座位，可不管她任何挪动，寒气依然无孔不入。


    倏尔，身侧有人递过来一张毯子。


    是去而复返的江黎。


    黑暗中，姜梨只能模糊看见江黎的一点轮廓，他半张脸落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姜梨惊讶：“哪来的？”


    江黎手上不止一张毯子，他往前递给前排。


    前排众人早就冷得瑟瑟发抖，猝不及防接到一团毛绒毯子，不约而同向江黎道谢。


    毯子不多，只能两三人共用一张。


    剩下一张递到姜梨手上。


    “找工作人员要的。”


    毛绒的毯子盖在膝上，冷意渐褪。


    姜梨回以一笑：“谢谢。”


    注意到江黎身无一物，姜梨拎起毯子的一角：“……你要吗？”


    江黎抬起一只手，为姜梨让道。


    指尖颤动，如有电流淌过。


    姜梨身子朝前倾，手臂从江黎膝上越过。


    半边身影笼在江黎身上。


    两人相距很近，姜梨稍一抬高手肘，就能碰到江黎的下颌。


    他的气息贴着她的袖口。


    干净清爽的皂荚味萦绕在姜梨鼻尖，似散发着甜味的糖果。


    引诱着姜梨一步步靠近。


    余光中，江黎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姜梨呼吸紧抿，目光不敢乱转，她盯着江黎左侧的扶手，尽职尽责将毯子盖在他膝上。


    手肘和江黎的衣襟相擦而过，黑影缩回，姜梨重新归位。


    毛绒毯子穿过扶手下的空隙，盖在两人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源往他们身上输送。


    姜梨眼观鼻鼻观心，双眸紧盯荧屏。


    可影片在放什么，在说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耳朵持续升温。


    姜梨猛地灌下一大口冰可乐。


    液体滑入喉咙。


    姜梨疑惑低头。


    怎么……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