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江黎，老高找你！”


    临近走廊的玻璃窗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是隔壁班的同学。


    朝里喊了一声后，男生又和同伴勾肩搭背，往自己教室走去。


    姜梨笔尖一顿。


    余光中，江黎仍伏在课桌上补觉。


    脑袋埋在臂弯间，面朝课桌，头顶的黑发在风扇的吹拂下左右晃动。


    教室吵吵嚷嚷，笑声推搡着桌椅在地上滑动，无人留意到刚刚那男生丢下的话，自然也没人注意到还在课桌上趴着的江黎。


    水笔握在手心，却迟迟没有在纸上落下笔墨。


    姜梨身子稍稍往后。


    视野放大，不遗余力将江黎的身影收拢其中。


    他隔壁的位置空空如也，前桌和后桌都和同伴聊得热火朝天，唯有姜梨一人坐立难安。


    迟疑片刻，姜梨握着的水笔越过两人之间隔着的狭小过道，在江黎课桌上落下两记响。


    动静刹那淹没在喧嚣人声中，自然唤不醒江黎。


    姜梨无奈抿唇，改用水笔在江黎胳膊上轻戳了戳：“江黎，高老师……”


    还在沉睡的少年缓慢支起脑袋，一双睡眼惺忪，黑白分明的眸子隐约可见少许的红血丝。


    他一只手揉着额头，侧身转首，嗓音裹挟着沙哑困倦：“什么？”


    “高、高老师找你。”


    “好。”


    趴着睡觉的缘故，江黎额头上印出浅浅的红印，起身的动静终于换来前桌两人的回首。


    两人频频望向江黎离开的背影，聊天对象也从娱乐八卦转移到江黎身上。


    “老高找班长什么事啊，不会是因为早上的体育课吧？”


    “有可能，我看中午好多人发了朋友圈，会不会又有人忘记分组了？学校一向是不许带手机进教学楼的，老高那人又较真，可能怀疑是班长带头跑圈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大不小，不偏不倚落入姜梨耳中。


    她不知不觉攥紧水笔，心烦意乱。


    蓝色水笔还在往外吐露墨水，可落在纸上的字却没有一个字能看的。


    姜梨额头抵着桌面，心不在焉在纸上画圈。


    江黎真的会挨批吗？


    可早上的赌约明明和他无关，更不是他带的头。


    烦闷在胸腔一点点膨胀，似是要溢出心口。


    姜梨坐立难安，时不时转首往后门望。


    须臾，她再也坐不住，借着问老师难题的缘由往办公室走去。


    姜梨是好学生，平日里没少关顾办公室。


    英语老师的位置正好在高老师对面，姜梨捧着英语试题，不紧不慢缀在答疑解惑的队伍末端。


    前面还有四人在排队等单。


    姜梨并不着急，她装模作样盯着自己的试题，一双耳朵高高支起。


    她不动声色偏过身。


    最先映入视野的，是一双灰色球鞋。


    江黎身影修长如青竹，校服松松垮垮落在身上，透着张扬肆意。


    再往上，姜梨猝不及防和江黎一双眼睛撞上。


    他朝自己眨了眨眼。


    视线惊慌失措收回，眼睑下方敛着的睫毛飞快眨动，姜梨转过身安放无处落脚的目光。


    一会看看墙上的挂钟，一会望向窗外的碧空绿树。


    可偷听的工作却始终没有放下。


    高老师果然是为体育课的事找江黎秋后算账的。


    冷峻的面孔没有多余的表情，高老师声线冰冷。


    “江黎，老师把班级交给你，是信任你，不是让你跟着他们胡闹的。你们高三了，不是高一新生。还有一年就是高考了，你们到现在还没收心，像话吗？”


    办公室人来人往，过往师生不约而同朝江黎投去好奇目光。


    姜梨心惊胆战，视线在办公室溜达一圈，再次回到江黎脸上。


    蓦地，一道温柔的女声横插进来。


    “我得先去趟教务处，周一早上我没课，你们有问题都可以过来。”


    英语老师来去匆匆，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离开。


    队伍瞬间解散，有别班的老师手托作业本穿过过道，朝姜梨喊：“同学，让一下。”


    姜梨再也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办公室，她抱着试卷慢悠悠离开。


    高老师的声音渐渐遗留在身后。


    西晒的走廊洒满滚烫的日光，姜梨贴着墙角走，一步一步走得极慢，鞋底像是不小心踩到胶水，走路费劲。


    江黎怎么还没出来？


    高老师不会还在批评江黎吧？这么小的事，学校是不会处分记过的，就是不知道高老师会怎么……


    身旁空着的位置陡然多出一片黑影。


    姜梨眉心一跳，似有所感转首回眸。


    江黎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眼角染笑：“你怎么走那么慢？”


    笑声爽朗清澈，完全看不出刚刚被训过话。


    两人并肩而行，江黎宽厚肩膀几乎挡住了从西面照进的日光。


    行走间，两人的短袖不可避免触碰在一处。


    姜梨悄悄往里偏了偏身子，答非所问：“高老师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就早上跑圈。”


    “骂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让请家长。”


    无关紧要的一段小插曲，怎么会惊动家长。


    姜梨愕然瞪圆双目：“不可能吧？”


    江黎愁容满面，悠悠叹口气：“怎么不可能，还说让我下周一在升旗台上念检讨，要三千字的，不能上网搜，得自己手写，还要……”


    越说越离谱，姜梨无语，加快脚步回教室。


    江黎的笑声从后面追上：“怎么生气了？放心，没让请家长，就是让我准备校庆节目。”


    高老师的原话，既然江黎那么喜欢出风头，干脆校庆全由他负责。


    姜梨面露迟疑，目光落到江黎手中的空白报名表，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都高三了，应该没什么人会主动报名。”


    去年文艺委员还因为找不到人上台，最后不得不自己亲自上阵弹奏钢琴。


    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姜梨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姜梨脸上的忧愁溢于言表，江黎淡定从容：“有这么难？”


    姜梨点头：“不信你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江黎交替摇摆的双脚随之进入停滞状态。


    他转首低眸，手中的报名表在空中晃动。


    红日缓缓降至江黎身后，光影在报名表上跳跃。


    姜梨清楚听见江黎很轻的一声：“那你呢，你也不打算帮我？”


    那张脸倏然在姜梨面前放大。


    江黎唇角噙着笑。


    骤然放大的五官并没有让江黎的相貌大打折扣，相反，更好看了。


    优越的脸庞挑不出半点错处，漆黑瞳仁中倒映着姜梨浅浅的影子。


    心口骤停，姜梨几乎溺死在江黎眼中。


    她仓促别过视线，语无伦次：“我怎么帮你？”


    笑意在江黎唇角荡开。


    江黎笑而不语，慢条斯理收回视线。


    “快上课了，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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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名表卷成圆筒，在姜梨头上轻敲了一敲。


    姜梨下意识护住脑袋。


    理智回笼。


    以江黎在班上的好人缘，她的担心简直是杞人忧天。


    事实也正如江黎所言。


    他并没有单独开放报名通道，简单明了在班群上提了一句：【校庆我打算全班合唱歌曲，大概占用大家一节课时间排练，同意的扣1。】


    既完成高老师交代的任务，又不会占用学习时间。


    一举两得，简单高效。


    消息刚发出，底下立刻冒出多位潜水群众，众人齐齐扣“1”。


    随波逐流，姜梨混在其中，也跟着加入扣1大队。


    ……


    周五下午于学生而言是放纵的开始，铃声响起，住宿生拉着行李箱，蜂拥朝校门口飞奔而去，像是冲出牢笼的燕雀。


    急促的脚步声在头顶飘落，成了教学楼的主旋律。


    阮琴琴笑着朝姜梨挥手道别：“梨梨，我走啦，拜拜！”


    姜梨回以一笑：“拜拜。”


    她并不打算参与人挤人的周度大剧，打算等人少一点再离校。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教学楼的喧嚣逐渐退散，教室陆陆续续只剩下几个值日的同学。


    笔记整理接近尾声，姜梨长吁口气。


    双手交叉往前抻了抻，舒缓肩颈。


    敞开的前门蓦地闯入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江黎去而复返，他正在和人通话：“知道了，我没打车。回教室了……不是，江女士你今天怎么回事，以前可没见你这样……好，我到教室了。”


    通话结束。


    身侧也传来江黎拖拽椅子的动静，他一只手滑动屏幕：“姜梨，有耳机吗？借我用下。”


    姜梨摸索着递过去，白色的耳机线规规矩矩缠绕在一处，江黎并未接过，他只拿走了其中一枚耳机。


    线口连接。


    “我找了几首歌，你帮我选一首。”


    小巧的耳机孤零零留在姜梨掌心，姜梨心口五味杂陈，声音也跟着染上苦涩的气息。


    她压下舌尖的苦味，强颜欢笑：“是校庆用的吗？”


    江黎点头。


    那枚遗留在姜梨手心的耳机迟迟没有被主人戴上，上面还有一个醒目的“R”。


    江黎目光一顿，蜻蜓点水在姜梨脸上掠过。


    姜梨僵硬开口：“我……”


    细柔的声音还未溢出喉咙，江黎长腿跨过桌椅，绕到姜梨前桌坐下。


    他泰然自若换走右耳耳机，给自己戴上：“简单的就好，不要太难的。”


    江黎转过半边身子，一只手撑在姜梨课桌，手机横在两人中间。


    音乐软件上的曲目都是耳熟能详的经典乐曲，轻柔的女声从听筒流出。


    落日西斜，晚霞如画。


    斑驳光影透过树梢，凌乱落在两人身后。


    白色的耳机线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羁绊，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轮番播放动态歌词。


    姜梨身子往前探，想要看清歌词。


    江黎也正好转过身子。


    两人的手肘猝不及防撞在一处，尺神经被挤压，一股麻意顺着手肘传到指尖。


    姜梨条件反射按住自己的肘关节。


    两人不约而同收回手。


    那股麻意一路蔓延至姜梨心口，漏掉半拍的心跳再也找不回之前的频率。


    跳动异常。


    姜梨屏住气息，故作镇定从容，眼都不眨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


    她一句也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