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霎的手指骨节分明，握着石杵的动作稳定而有力。


    "云霎，这个草药味道好奇怪，"叶衔青吸了吸鼻子，"有点冲，又有点香。"


    云霎没停手，也没看他。


    "驱蛇的。"


    "哦……"


    叶衔青安静了不到三秒，"那是不是寨子附近蛇很多？你怕蛇吗？你肯定不怕，你会用蛊……"


    云霎捣药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叶衔青立刻闭嘴，只拿一双眼睛无辜地回望。


    云霎收回视线，继续捣药。


    叶衔青悄悄弯起嘴角。


    过了一会儿，云霎起身，拿起一旁晾晒好的草药筐，走到竹楼外的平地上，准备摊开晾晒。


    叶衔青立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上，云霎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云霎弯腰摆放草药，叶衔青就在旁边蹲着看，时不时递过去一把干燥的根茎。


    这是他唯一能勉强分清的几种之一。


    云霎接过，手指偶尔会不经意擦过叶衔青的掌心。


    叶衔青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有点痒，心里也跟着痒了一下。


    云霎晾晒得仔细，叶衔青跟着挪动，不知不觉就越靠越近，几乎要挤到云霎身边。


    云霎正要伸手去拿另一边的篾盘，叶衔青的脑袋恰好凑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动作。


    云霎停住，低头看他。


    叶衔青后知后觉地抬头，正对上云霎近在咫尺的视线。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叶衔青莫名就是读懂了一点"让开"的意思。


    他讪讪地往后挪了挪屁股，给云霎让出空间。


    云霎什么也没说，拿起篾盘，继续手上的活计。


    叶衔青看着他清冷的侧影，摸了摸刚刚被云霎目光扫过的发顶，一点也不觉得挫败。


    反而心里那点雀跃的小火苗，又悄悄地、悄悄地窜高了一簇。


    *


    伤好得利索了，叶衔青就坐不住了。


    云霎的竹楼清静，但也太清静了。


    他揣着点好奇，溜溜达达地下了竹楼，往寨子里人多的地方晃悠。


    寨子依山而建，吊脚楼错落，石板路蜿蜒。


    确实和山外头不一样。


    人们穿着传统的苗族服饰，看到他这个明显是外来的生面孔，目光都直白地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说不出的怪。


    有纯粹的好奇，打量稀罕物似的，但好像又掺了点别的什么，欲言又止，交头接耳。


    叶衔青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扯出个笑，试图表达友好。


    一个正在晾晒布匹的阿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你……是巫蛊大人带回来的那个？"


    叶衔青赶紧点头："对，我前几天中了毒，是云霎救了我。"


    那阿姐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


    旁边另一个妇人轻轻拉了她一把，对她使了个眼色。


    叶衔青正觉得这气氛古怪，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没什么温度的声音。


    "叶衔青。"


    他猛地回头，看见云霎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正看着这边。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围原本窸窣的低语声瞬间就没了。


    刚才还和叶衔青说话的阿姐立刻低下头，抱着木盆匆匆走开。


    周围那些若有若无打量他的视线也一下子全缩了回去，人们各自散开，假装忙碌，仿佛刚才的聚集和议论只是叶衔青的错觉。


    云霎走下石阶，来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


    "乱跑什么。"


    叶衔青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又有点莫名："我……我就出来走走，伤好了嘛。"


    他试图解释，又忍不住看向那些迅速散开的人影，"他们好像……有点怕我？还是怕你？"


    云霎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身。


    "回去。"


    *


    那天之后，叶衔青老实了不少，没再往寨子里乱跑。


    但那种被无形目光包裹，欲言又止的怪异感，却悄悄钻进了梦里。


    夜里，竹楼静得只剩下山风穿过缝隙的细微呜咽。


    叶衔青陷在噩魇里。


    梦里是扭曲的毒草，弥漫的瘴气，还有无数双在暗处窥探的眼睛，冰冷又模糊。


    他挣扎着，喘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喉咙里发出模糊不安的呓语。


    竹榻微微下陷。


    云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榻边。


    月光透过窗隙，勾勒出他沉默的侧影。


    他垂眼看着榻上深陷梦魇，眉头紧锁的叶衔青，看了片刻。


    他伸出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通体剔透如玉的小虫，安静地伏在他指腹上。


    云霎的指尖轻轻拂过叶衔青的眉心。


    那玉色小虫触到皮肤，瞬间化作一点微不可见的流光，没入叶衔青的额心。


    叶衔青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即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


    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脸上残留的那点惊惧也消散了，睡容重新变得安稳。


    在他眉心没入蛊虫的地方，极快地闪过一抹微弱的红光，稍纵即逝。


    云霎的指尖还停留在原处，感受着那下方皮肤传来的平稳温度。


    他在黑暗里静立了许久，目光落在叶衔青毫无防备的睡脸上。


    最终，他收回手，转身悄然离开，竹楼里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云霎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竹楼里很静，能听到里间叶衔青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那只安神蛊应该起效了。


    他很少做这种多余的事。


    毒清了，伤好了，外人就不该留在他的地方。


    寨子里的人敬畏他，也惧怕他，看他如看山中毒瘴，避之不及。


    他早已习惯。


    可叶衔青不一样。


    那人像只误入险地却毫无所觉的雀鸟，带着山外来的鲜活和莽撞，一头撞进他的领域。


    不怕他的冷脸，不怕他的蛊，甚至会软着嗓子抱怨药苦，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转，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摆弄那些旁人避讳的毒草虫豸。


    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亲近，太陌生，也太……让人心头发紧。


    云霎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了敲。


    他想起叶衔青蹭到他身边时带来的细微暖意，想起那人喝药皱成一团又因为一点甜就笑开的脸。


    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