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程舒晚没有避讳。


    “我其实呢是想跟你谈合作来着。”翎羽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程舒晚和关时，“我想在我的游播社账号上做一档栏目，聚焦各种竞技游戏的女玩家和女职业选手，嘉宾名单大概拟好了，也谈好了些，只是目前缺一个主持人搭档，想问小鬼叉烧本人有没有兴趣。”


    她之前在微信上就说过想要合作，也是今天见面的主要原因。


    不过没想到是这种形式的合作。


    和几百万粉丝的前职业电竞选手合作主持游戏栏目，这样的邀请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程舒晚并没有盲目答应下来。


    她沉思片刻，“为什么会选择我？不论从热度，资历，还是人脉，你应该都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她的疑惑在翎羽的意料之中，她扯了个大喇喇的笑，掰着手指说，“论游戏理解、游戏技术，表达解说，话题度，你都是我认为的最佳人选。我看你直播好几个月了，别谦虚，你不火才天理难容。”


    程舒晚感激地笑了笑，但是依然没有松口。


    她有顾虑。


    就在这时，温暖宽大的手掌突然盖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捏了捏。


    程舒晚抬起头，撞见关时带着温和笑影的目光。


    全然包容，支持，热乎乎的，把她心里那点褶皱一点点抚平。


    “……我四五年前还是早早不起早那会儿，”程舒晚下定决心看向翎羽，“你知道我退网的事情吗？”


    “灵灵跟我说过。”翎羽说，“是被造黄谣才退网的吧，你担心露脸之类的会有负担？”


    “我很珍惜这个机会，所以才要现在先跟你说清楚。”程舒晚说，“我是担心会影响你的栏目。”


    翎羽扬起眉毛，“哦……”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意外，说不上来是犹豫打退堂鼓还是不在意。


    “不过我在准备辟谣。”程舒晚继续说，“辟谣的过程中舆论肯定会动荡，这时候与你合作的话你也会被波及，我建议推后合作时间，或者你可以找更稳定些的合作对象。”


    桌上陷入片刻沉默，翎羽托腮沉思着，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木桌边缘。


    “辟谣——”许久后她开口，拖着长音咀嚼这个词，“那件事情都过去了四五年，其实事件结束之后也有很多网友给你平反，但没有多少人真正在意追究了。你就算以小鬼叉烧的新身份继续直播，合作，顶多被几个网友说几句，翻不起什么浪。”


    “所以哪怕你亲自下场辟谣没有太多人在意，不是什么很必要的事情，而且回应了就势必会遭到审视，吃力不讨好。”翎羽停顿了下，“即便如此也要做？”


    “要做。”程舒晚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


    翎羽直直地看着程舒晚的眼睛，随后转向了关时，“你搭档的决定，你没有异议吗？”


    关时笑了笑，“换我来只会把场面搞得更大。”


    “够野。”翎羽朝关时竖了个大拇指，随后对程舒晚笑道，“我不会找别人合作也不会推迟合作时间的。”


    嗯？


    程舒晚和关时都愣了愣。


    “意思就是，你辟你的谣，我继续跟你做节目。”翎羽说，“你要辟谣我就转发，带着几百万粉丝给你声援。”


    程舒晚：“……”


    程舒晚无言。


    程舒晚震惊。


    她说不出话，所有的情绪都在表情上拧出一个“为什么”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退网的始末，但有那么多人给你背书，我相信你肯定没做错什么。”翎羽说着，眯起眼睛露出大大咧咧的笑，“不论结果和付出去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拜托，很酷好不好。”


    毕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热爱游戏的小姑娘，翎羽那点中二之魂估计还没有熄灭，熠熠地跳动，散发淳朴的光和热。


    程舒晚被感染了点，不自觉笑了笑，“真不怕舆论？”


    “舆论顶个屁用，”翎羽说，“那群没眼力的在我出道那会儿整天唱衰，那咋了的，竞人从来事实和成绩说话。”


    “就像前两天狐狸队那场打得多烂，喷的人那么多，我也觉得该，但加果拿灵灵说事就是他傻逼，你既然火速开团，我看见就跟了，还是我蹭到一波你的流量，哈。”翎羽顿了顿，“我直觉雷达在狂响啊，总觉得你身上还有话题，顺风逆风都能打，我没理由不跟着赢家。”


    不远处有几个围着一起吃饭主播呼唤翎羽的名字，或许是在聊什么八卦，兴奋地叫她过去。翎羽端着一口还没吃上的饭盒站起身，朝程舒晚和关时挤了挤眼笑，“晚些时候再聊聊合作吧？今天下午还有其他主播来一起玩桌游，先玩儿得开心。”


    待到她走远，关时收回目光看了看程舒晚，见她有点发愣，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傻了？吃饭吧，要凉了。”


    程舒晚扭头看着关时，许久突然笑了。


    “也不知道灵灵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第一次见面就能这么信我。”她说。


    “我们家叉烧的人格魅力。”关时又夹了块土豆塞她嘴里，“毕竟八九年前第一次见，就把二更天吸引得五迷三道的。”


    “马屁收一收啊，散德行。”程舒晚嗔笑瞪他一眼，随后慢慢收拢嘴角，语气有些感慨，“换做四年前的我，面对这样的信任……大概只会觉得恐惧。”


    当年，也曾有不少人站在她这边，谭婧，灵灵，白狸，林秋竹，程舒恒，以及她二十多万的粉丝。


    他们愿意一起承担压力，分担痛苦。


    是她自己支撑不了自己，担不住他们的支持，被焦虑和恐惧吞噬，做出了退后的行为。


    关时说，你是为了保护他们。


    但她非常清楚，她那一退是以保护为借口，把他们的决心和情谊踩在地上。


    支撑她的朋友，喜爱她的粉丝，都被她这阵风暴扰得茫然。


    “别想那些事儿了。”关时揉了把她的头发，轻声把她拉了回来，“你现在能把后果摊开来讲清楚，也能坦然接受翎羽的选择和信任，早就不是那会儿的阿早了。”


    程舒晚拿着筷子托腮，“是啊，我现在已经不会再怕了。”


    不会再因为恐惧，因为自卑，把所有善意推开。


    她的目光落在关时脸上。


    “你真的把我这盆多肉养得很好。”她说。


    关时呛了下，有点丢人地抹了把脸，“别再说这个比喻了，我之后想起来真的觉得很尬。”


    程舒晚狡黠地笑。


    “……硬要说的话，你是自己生长起来的，”关时说，“我只是浇浇水晒晒太阳，没做什么。”


    程舒晚：“谦虚的二天。”


    关时笑着应和，“崛起的叉烧。”


    二人坐在电玩店一楼靠近街边的角落位置，而透过店面的落地玻璃，他们边聊边吃饭的惬意和调笑，落在电玩店不远一个扮相可爱的女人眼中。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程舒晚的方向，微微眯眼辨认她的五官，却在对方无意识往外看的时候立刻转身假装过路者走到隔壁店门口。


    海宜这座城市时尚又年轻，不少自媒体工作者都在这儿生活，比如这位，就是小月幽幽。


    小月幽幽约莫二十五岁，但脸长得显小，去掉直播间夸张的滤镜之后，五官依然很清秀，但或许是气质问题，总有股小家子气。


    她拐进隔壁服装店假装看衣服，目光中的不敢相信还残留着，许久之后如梦初醒，摸出手机来噼里啪啦给南来发消息。


    “你在翎羽店里吗？在团建现场吗？？”


    过了会儿，南来发来一张照片，拍的就是翎羽的电玩店，不远处一群主播正在那儿吃饭聊天。


    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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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没情商的二愣子又是自己一个人待着，真搞不懂这种性格为什么会答应参加团建……小月幽幽腹诽，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偏了题，赶紧问：“你看到程舒晚了吗？我好像看见她了，翎羽邀请她了？”


    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小月幽幽才意识过来，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居然从来没忘记过程舒晚的名字。


    这个发现让她更慌了些。


    “嗯。”南来对她的震惊和恐慌一点反应都没有，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字。


    跟这人交流真的费劲！


    小月幽幽受不了这一蹦一个屁的聊天方式，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翎羽为什么邀请她？她和翎羽不认识吧？是你联系她的？”


    她没有忘记南来和程舒晚以前是同一个圈子里的网友。


    “……”南来沉默了会儿，估计在思考怎么用最少的话把她的问题都回答了，“阿早今年复出了。最近很火的小鬼叉烧是她。”


    小鬼叉烧？


    小月幽幽愣了片刻——前两天突然因为一个骂游戏解说的视频蹦上热门的女主播，她当然知道这一号人，毕竟曾经在直播时匹配到过，还让自己出尽洋相。


    “……小鬼叉烧是程舒晚？”小月幽幽猛然提高了声音，但很快意识到失态，连忙控制好情绪，“你早就知道吗？”


    南来沉默了会儿，倒是老实，“上次匹配的时候认出来的。她没承认。”


    “傻子才会承认啊！”小月幽幽气得脑子疼，“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你很在乎吗？”南来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月幽幽差点给手机捏碎，二话不说掐断了电话。


    眼角余光注意到服装店的店员在往自己的方向瞟，小月幽幽胡乱地拿了几件衣服走进试衣间，关上门，在试衣间的椅子上坐下，捏着自己冰凉的手，赶紧打开游播社搜索小鬼叉烧。


    45万粉丝。


    居然已经这么多粉丝了？


    她心不在焉地点进去几个视频和直播切片，看一会儿就退出来，焦躁地咬自己指甲。


    程舒晚是不是个记仇的人啊。


    她会不会突然翻旧账？都四五年了吧，不能吧？


    会有什么手段？证据？


    当初买水军的记录肯定找不到了，我当初在直播间说话也都是模棱两可，全都是网友自己臆想，我什么都没确定……捉不到我的把柄。


    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小月幽幽稍微放心了一点点，但心底里还是不太安宁。


    万一呢？


    我现在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一切……我还有商单，还有品牌合作，还有……不可以。


    不可以让程舒晚翻身。


    小月幽幽做了几个深呼吸，确定了这个结果之后似乎是镇定下来，拿着那几件压根儿没试的衣服走出试衣间还给店员，走出店门。


    她没有走进团建的电玩店，而是给翎羽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崴了脚不参加团建了，随后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从兜里摸出支香烟来，一边点上抽了一口，定了定神，最后拨出去一个电话。


    几声嘟响，电话接通了。


    小月幽幽攥着手机没有说话，那边也沉默地等待她开口。五六秒的寂静之后，手机对面终于发出一声冷然的嗤笑，“别告诉我你是手机号被卖了。”


    “……宁松明。”小月幽幽装作平静地开口，“好久没联系了。”


    “闲话还是免了。”宁松明说，“干什么，怀念初恋？那我倒是能听你哭两句。”


    “你表姐，”小月幽幽不想搭理这自恋男的话头，“现在又在做游戏主播，你知道吗？”


    宁松明正在办公室工位翘着二郎腿准备午休，听见小月幽幽问这么一句，脸上漫不经心的嘲讽逐渐消失。


    “你知道什么，岳琳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