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作品:《妄拥月

    乔家


    乔夫人满意打量着盒中手钏,她扫了眼乔雪沁,有些轻快地说:“殿下若非对你有意,又岂会应你之请,去那劳什子骑射比试。”


    肃州一行未能生米煮成熟饭,本令乔夫人暗自慌神,恐李钺变心,可他如今又为乔雪沁赢回手钏。


    而且这些时日,连燕卫都少有再进乔家搜查。


    诏狱那里也传来消息,说陛下近来心思不再放在科举案上,陛下不再盯着,意味乔相能少吃些苦头。


    结发夫妻,彼此了解,乔夫人知道乔相并非全然清白。


    可世道如此,不是你清白就能扶摇直上,也不是你不清白了,就必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只要李钺出手,只要他开口,有罪之人亦能无罪。


    再者,她又借此比试,与长公主搭上关系。在此以前,京中除去驸马一族,几无几人能与长公主交好。那手钏,便是长公主向她所借,对外谎称昔年丢失拿去做了彩头。


    “母亲……”听到她的话,乔雪沁神色却并不轻快,相反,她低低沉眸,面色微有些沉重。就像肩头压着包袱般。


    她依旧想起肃州时,李钺面对她时的神色。


    她看向自己的母亲。


    心底在想,若李钺真的在意她,为何不亲自送来手钏,反只令手下人送来?


    乔夫人仍是喜道:“过几日,殿下为你请的神医也快进京了,届时,你这身子骨,许也能慢慢调理好。”


    乔雪沁听了意乱,别开脸没出声。


    只是她在心里不止一次想。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不曾在几年前那个夜晚对李钺闭门不见。


    她希望真的如母亲所想,李钺心中有她。


    **


    翌日


    原本还未到李钺回刑部的日子,但乔桑雀听府中侍卫说,他昨夜便赶去了刑部。


    有时乔桑雀也会想起昨日李钺的阴晴不定,乔桑雀会有些疑惑。


    锦盒安静摆在案几上,她却没有什么头绪。


    最终想,他应当是遇见了烦心事。


    她写完给项荷的回信,出府将信寄回湖州。


    因官府未开设民间寄信等事项,通常寄信,皆是托于往来商队,交些银两,即能让商队将信带往。


    湖州与京都商贸频繁,天气好时,几乎日日有不同商队带着货物进京或是返回湖州。


    天气变冷,不时落雨,湖州来京的商队本就有所减少,即使来京的,往返行程也会慢下来,且肃州山匪已肃清,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朝廷对肃州贸易也有优待,不少商队抓住商机,往肃州去。


    今日乔桑雀赶巧,碰到方进京的商队。


    这支商队带来京中的是满车满车布料,夹带些旁的时蔬湖鲜等等,湖州产湖锦,以花样繁复华丽闻名。乔桑雀曾经在湖州很长一段时间以此谋生,家中也有湖锦铺子。


    到底在湖州长大,与布行也有熟识,乔桑雀不想横生枝节惹来是非,用帷帽遮面,让灵俏下车送信。


    不过乔桑雀粗粗扫过眼,在场的,并无她昔年认识之人。


    这支商队会在京中停留十余日,收下灵俏给的银两,又询问是否还需捎带其余物件,灵俏知道乔桑雀与湖州密友要好,代她应下。


    交托完信件,乔桑雀才与灵俏离开。


    从昨夜开始起风,今日未止。


    灵俏上车掀开车帘时,冷风凛冽刮过,不止吹拂起衣裙,也将那顶帷帽吹开。


    车轮滚滚,在市集中缓慢离开。


    乔桑雀也未曾注意,就在商队货物堆积处,一个衣衫破旧,头围一圈蓝布,约莫三四十来岁的瘦弱男子目光始终追随马车。


    像。


    像金家那个姑娘。


    那个几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姑娘。


    男子擦了擦浑浊的眼睛,不敢确信地站起身。


    他目光顿了顿,朝方才收信那人走去。


    **


    刑部大狱


    李钺审了一夜。


    待他走出刑房时,连看惯了行刑的狱卒,心中都有些胆寒。


    与狱卒的胆寒不同,李钺却仿佛解开心结。


    昨夜心中异样在昏暗刑房中荡然无存。


    李钺想,他不该在乔桑雀身上倾注太多心神。


    连李钺现下回想,都觉不可思议。


    乔桑雀打开那只锦盒时,他在期盼什么?


    他想,他闭上眼,想的该是朝堂,想的该是兄长。大仇未报,为何要为一个女子分出注意?


    周山正等候在外,见李钺走出刑房,连忙禀报,“殿下昨日吩咐属下,让属下探查夫人为何……”


    为何回府比他要晚。


    周山话说了半截,噤声。


    无他,在他问出口时,李钺神色骤然冷下,寒得仿似千年玄冰。


    李钺乌黑的眸沉下,“此事不必禀告。”


    周山胆战心惊的同时大致明白,这便是不必再管的意思。


    又见李钺顿了一顿,眼底晦暗不明,他压下眉:“若因有人拦车方才晚归。”


    他再顿,再道:“权由你来办便是。”


    刑房简陋,这间屋子是空出来供李钺不时休息的,烛火幽暗,周遭是密不透风的闷,那股闷落在李钺面庞上,愈发沉重。


    周山面色更是古怪。


    说殿下不在意夫人。


    可寻常人哪能想到回府晚了,会是有人拦车。


    周山跟着也停顿许久。


    他想告诉殿下,昨日夫人遇到麻烦。


    还想告诉殿下,昨日夫人帮了一位学子,那学子与殿下有几分相似。


    但殿下似乎不想知道,周山还是闭上嘴。


    只是还有另一事,周山禀报:“广济寺驿馆已安排妥当,陆续有学子入住。许大人说,殿下得空,可至广济寺一叙。”


    与学子牵扯过多,难免有结党拉拢之嫌,于李钺无益,于学子无益。


    周山想,李钺多半是不会去的。


    也确如他所想,李钺摆摆手,示意他拒了。


    周山点头,忙不迭朝外,吩咐人去给许大人递话。


    李钺闻见审讯一夜后衣袍间留下的血腥,他拧起眉。


    往日在边疆提剑上阵,往日审讯,竟未察觉,腥气是这样重,重到心底闷沉。


    昨夜泡下的茶,来不及更换,他却好似尝不到苦味,一杯杯灌下。


    就在方才,他竟想问周山。


    想问他,乔桑雀为何晚归。


    是遇见麻烦,还是被热闹吸引。


    这与李钺所求背道而驰。


    他不愿为男女之事所囿,偏偏男女之事,有如泥沼,缠绕左右。


    尤其在他回京后。


    幼时他曾向兄长起誓,拼尽他的性命,也要护兄长周全,不叫任何人伤害兄长分毫。


    但他没能保护兄长。


    为兄长复仇,是他必须要完成的,是刻不容缓的。


    仇恨未销,每一次分神停顿,都是对兄长的背弃,对兄长的亵渎轻慢。


    再喝不下去,李钺猛然起身。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这样下去。


    **


    李钺很忙,他不再回府,连乔家也少有再去。


    但从何舟尘那里得知,有李钺参与,李铮的死,日渐逼近真相。


    知道他忙于此,乔桑雀并不作过多打搅,不时他所住公廨送去衣物饭食。


    很快,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京中有习俗,在初雪过后,会办一场灯节,以祈来年富足。


    人们在雪地支起架子、挂上灯笼,南边来的道士在河边祈福点灯,也有才子佳人月下吟诗作对……


    灵俏做宫女时,恪守宫规,除回家省亲,少有出宫,此类灯节更鲜少参与,如今有机会参与,也想上街看看。


    乔桑雀没太多兴致,但她不想扫灵俏的兴,晚膳后随灵俏出了府。


    灯节人山人海,商品琳琅满目。


    明年春闱,大量学子汇聚京中,大儒张平山之子趁今夜办了场诗会,欲借此提前探知学子才识。


    若在诗会中大放异彩,诗文会直程陛下手中。


    学子们跃跃欲试,百姓围观在侧。


    诗会上,乔桑雀见到不少曾于乔老夫人寿宴中见过的大家闺秀。


    来得算晚,乔桑雀与灵俏位置只能算外围,而且随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涌来,到后来,乔桑雀位置竟也不算靠后。


    天边细雪纷飞,落在行人发梢,瞬间融化,诗会周围灯笼高悬,光华夺目。


    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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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得太远,听不见诗会发生什么,张望了会儿,乔桑雀与灵俏去到旁处。


    灯节有专门排演的傩戏,河边在打铁花,雪是冷的,地面上,人的心间却尤为炽热。


    只是人实在太多。


    不过一会儿功夫,乔桑雀与灵俏便在人群中走散。


    没等乔桑雀找到灵俏,先听到嘈杂人声中,传来一声微弱地、需要细心分辨的声音:“是你?”


    一道男声。


    乔桑雀寻着声音看去,怔住。


    是他。


    “是我,江照,那日多谢夫人相助。”男子朝她拱手行谢礼,含笑道。


    长街橙红的灯火映在人脸上,像有一层雾气,将人面容变得朦胧、模糊,灯光映照,似故人归。


    乔桑雀眼睫轻闪,“客栈掌柜,可有再寻你麻烦?”


    “说来也怪,后来他竟主动找上在下,说先前契约,一笔勾销。”江照从腰间取下钱袋,“去过那日夫人所留府邸住址,然那里早已荒废,无人居住。”


    光亮忽明忽暗落到他脸上,于清冷雪色间映出一片赤忱。


    他双手握起钱袋,手冻得通红,掂了掂重量:“万幸,灯节再遇夫人,在下虽无法一次还清,但在下定会尽快填补。”


    乔桑雀掐住掌心,不叫自己思绪纷飞,她没拒绝,只是问他:“将钱还我以后,你可还有余钱?”


    江照一阵窘迫,好半晌:“夫人不必担忧,在下代写书信…可保生计。”


    乔桑雀:“这些钱,我用不上,权当暂且交由你保管。”


    江照不贪钱财,为人清正,若她一昧拒绝他归还,于江照而言,无异于另一种伤害。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李钺不短她吃穿用度,若这些钱财能帮到旁人,自是好的。


    江照并不驽钝,他明白乔桑雀意思。


    在经历大变前,江家曾也阔绰,江照幼时,锦衣玉食长大,客栈外萍水相逢,狼狈困窘,未曾好好端详。


    今夜方见,眼前女子脸颊白皙,青丝绾起,只簪一支白玉簪,衣着清雅,然即便如此,也能叫人于人群中一眼捕捉,江照虽未过问,也猜得到,她恐怕不是寻常人家。


    而眼下,他手头拮据。


    江照颔首,镇重道谢。


    乔桑雀想起他那日言辞,想了想,道:“南平巷诗会,许多学子汇聚于此,你……”


    “不过虚名,非在下所图。”未等她说完,江照答。


    乔桑雀后才知,江照来灯节,是想碰碰运气找到她。


    他还要回广济寺学子驿馆,没有车马,只能步行,不多久,两人在河街道别。


    乔桑雀本打算去找灵俏,转过头,却与另一道身影不期而遇。


    何舟尘面无表情站在桥头凝望她。


    想到江照与李铮相似的面容,乔桑雀想,何舟尘应是误会了。


    半晌,何舟尘动身快步朝她行来。


    乔桑雀不想跟何舟尘因这些事争执,转身想要离开。


    偏偏不巧,长街尽头,不知发生什么,人群忽然躁动不安起来,身前愈发拥挤。


    见状的何舟尘脚步更快几分。


    有人大声惊呼:“杀人了……”


    乔桑雀眉头一皱。


    灵俏呢,灵俏可还安好?


    还有江照,他是否遇见歹人?


    愣神间,何舟尘已至身旁。


    何舟尘厉声:“先走。”


    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河街愈发混乱,甚至有人不慎跨过栏杆摔进冰冷河水里。


    乔桑雀紧跟何舟尘。


    乔桑雀知道在这场混乱中,需牢牢抓住绳索。


    何舟尘扫视四周混乱,“要尽快通知城防卫。”


    今夜混乱冲谁而来,乔桑雀不清楚,何舟尘却清楚。


    负责灯节城防、百姓安危的,正是李钺。


    百姓视灯节为祈天节,在这日祈求上苍降下祥瑞,若在这日发生动荡,会被视为不祥之兆,且天子脚下,本该日日严阵以待,没能维护好灯节城防,反令百姓人心惶惶,届时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李钺。


    何舟尘与李铮是好友,他的站位阵营,早已划分。


    他心中想着如何能快速将情况告知李钺。


    殊不知,李钺已带数十余金甲卫赶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