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主厨念到名字，祝荪、涂逗和邱魁三人动作一滞。


    祝荪轻轻放下手中还带着水渍的刀具，神色中略带几分迟疑，但却并未犹豫，率先走到了舞台中央。


    邱魁身子一抖，手中的平底锅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脸上的尚未褪尽的亢奋瞬间消散。


    涂逗愣怔了许久，直到旁的选手提醒，他方才如梦初醒，胡乱地将手中汗渍擦在雪白的围裙上，脚步踉跄地跟上两人。


    他们在聚光灯下站成一排，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厨师服，脸上的疲惫与紧张几乎无法掩饰。


    主厨缓缓迈步走来，洁净的厨师服在强光照耀下白得刺眼，与眼前略显狼狈的三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并未立即作出决断，只是用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庞，最终落在他们身前那三道菜品上。


    祝荪做得是“一虾双吃”，浅底的盘子被嫩绿的薄荷叶分隔成两半。


    其中一半是甜口的蜂蜜黄油虾球，浓郁甜美的奶香如同天鹅绒般包裹住味蕾，虾肉在高温快炒下迅速收缩，呈现出极致的弹牙与脆嫩，在蜂蜜黄油的衬托下，愈发呈现出阳光般温暖的口感。


    另一半则是蒜香口蘑虾球，它的风味略显粗犷，煎炒过的口蘑边缘微焦，内里却软嫩多汁；被炸到金黄的蒜粒，提供了画龙点睛般的酥脆感；紧实的虾肉与这二者融合在一起，来自海洋的鲜味被成倍放大。


    主厨看向祝荪，眼中含着一丝深沉的惋惜。


    “祝荪，你做这道菜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祝荪身体微微一颤，嘴唇翕动着，没能立刻回答。


    “这道‘一虾双吃’，味道无可指摘，但你却犯了一个大错。”


    主厨不等她说话，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开场前，嘉宾已经明确表示过，因个人体质原因，忌食葱姜蒜，你当时可有听清？”


    祝荪死死咬住嘴唇，脸色苍白。


    主厨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烹饪，不仅是处理食材，更是与食客的沟通，一道菜，做得再好，若漠视了食客最基本的需求，便失去了它愉悦食客的本质。你扪心自问，这轮比赛是否有全心投入？整场比赛目光游离，神思不属，你分神错过的，不仅仅是一句叮嘱，更是对食客的尊重。”


    祝荪脸上血色褪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吐出“抱歉”二字。


    主厨不再看她，脚步移至邱魁面前。他做的是“辣烤双子羊排”，摆盘极尽张扬，所有的食材都成双成对地摆成对称的样式，搭配着炸得焦脆的辣椒丝，看上去就令人口舌生津。只是，没有一样符合嘉宾的口味，因而也不幸地被摆上了淘汰席。


    主厨皱起眉头：“邱魁，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邱魁胸膛一挺，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他们的要求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这个爱吃咸，那个爱吃甜，这个不吃葱，那个不吃蒜。既然无法同时满足两个人的要求，那也不能厚此薄彼，干脆两个人都不要满足，就做一道我擅长的菜，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他们正好爱吃呢？”


    主厨的额角青筋直跳：“现在，你觉得他们够瞎吗？”


    邱魁脖子一梗，还有些不服气：“他们都没尝过，只要他们尝一口，一定会喜欢上我的手艺。”


    “够了！”主厨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冷硬，“太过自信就成了自负。你在厨艺一道确实有些天赋，火候掌控精准，外焦里嫩，酱汁的调味也体现了你对风味的深刻理解。若这道菜放在普通的餐厅中，做招牌菜也是可以的。只是你完全忽视了嘉宾的口味，只顾沉溺于自我风格的展现，属实是有些‘目中无人’了。”


    邱魁脸上的傲慢终于裂开，露出一丝狼狈，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铁紧，但那双眼睛中，仍然残存着几分不甘心。


    主厨摇摇头，不再与他废话，直接走到了涂逗的料理台前。


    白玉长盘中，一条鳜鱼被精妙地分为两侧，左侧的松鼠鳜鱼，炸得金黄蓬松，层层叠叠，昂然翘立，淋着琥珀色的糖醋汁，散发出诱人的酸甜气味。右侧的清蒸鳜鱼，被片成蝉翼般的薄片，搭配着淡褐色的豉油，嫩滑咸鲜。


    他没有立即点评，只是微微俯身凑上前去嗅了嗅，随后直起身来。


    “涂逗，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涂逗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知道。我在处理食材的时候，忘记将处理辛香料的砧板与处理鱼肉的砧板分开，导致食材窜味了。今天的嘉宾中有一位是不吃葱的。”


    “既然知道，还是犯下这种不应该的错误。”


    主厨抬起头，直视着涂逗的眼睛，目光锐利，令他心中的羞愧无所遁形。


    “就是这一点点被忽略的葱味，破坏了整道菜。对于味觉敏感的人来说，一丝丝令人厌恶的气味都能让人食不下咽。一点细节的疏忽，这是最令人扼腕的错误。涂逗，你不是第一次忽视细节了。这一次，你输给了自己。”


    涂逗的脸颊滚烫，羞愧与悔恨如潮水般灭顶而来。


    主厨沉默了片刻，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再次缓缓扫过，眼神复杂。


    “美食之道，关乎尊重，关乎细节。”


    他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中央厨房中，每个字都像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已经走到了第四轮，你们竟然还是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我对你们很失望。”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裁决。


    “祝荪。”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来，她低下头，解开手上系着的蓝色丝带，一滴眼泪砸下来，在丝带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抬手将蓝丝带还给主厨，却听见他冷淡的声音。


    “滚回你的队伍里去。若还有下次，你就自己离开吧。”


    祝荪浑身一震，却没有抬头，默默退回队伍里去。


    “邱魁、涂逗，请交还你们的丝带。”


    涂逗和邱魁的脑子中“轰”地一声炸开了。所有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淘汰”二字，在脑中反复浮现。


    邱魁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怒，但在触及到主厨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后，化为了颓然的沉默。


    涂逗则是满脸期冀地看向主厨，期待着从他的口中听到翻转的讯息，然而主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淘汰终成定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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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喻拖着疲惫的步伐，推开家中大门，动作迟缓而轻柔。


    已是深夜，想必小猫丁和小猪当早已睡去。


    她，应该也休息了吧……


    言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一股属于家的安宁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他从医院带回来的消毒水味道。


    玄关的灯暗着，客厅也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廊灯，在角落里投下一小圈疲惫的光晕。


    看来，她确实已经睡了。他心下释然，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寥落。


    今天实在太晚了。


    他换上拖鞋，悄无声息地挪进客厅，却蓦然发现餐厅的方向，有温暖的光倾泻出来。


    他疑惑地走过去——


    餐桌上摆着几个小碟，用碗倒扣着保温，他本以为已经回房休息的人，却趴在桌子睡得正香，光滑的脸蛋被桌角压出一个浅浅的红印。


    她听见声音，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米白的家居服柔软地垂落下来。


    “怎么才回来？”


    似乎是等待得太久，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


    他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傻地盯着眼前的人。


    她揭开扣在碗碟上用来保温的瓷碗，青花瓷盘里是清蒸鱼，上面缀着细嫩的葱丝与红椒丝；白瓷碗里盛着色泽诱人的红烧肉，油光润泽还有一碟碧绿的炒青菜，一碗看似清淡却香气隐隐的汤。


    “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言喻的心脏仿佛想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着，呼吸也凝滞了。


    他站在原地，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胸腔里那股盘踞不散的郁气，也随着这满桌菜肴消散了许多。


    “……嗯。”他朝她走去，心情复杂，“怎么……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唐心给他盛了一碗汤，目光关切：“你是去探望华骄评委了吗？想着你快回来了，便想等一等再睡。不知道华骄评委情况如何了？”


    原来，只是为了知道华骄的病情吗？


    他微微垂下眼睑，喝了口汤，强行压下心底莫名的失落。


    华骄从前是他的战友，现在是他的同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是朋友。


    虽然华骄对外一向表现得积极乐观，但相似的境遇让他明白，她的内心必然也是极其害怕的。


    他们在这个世上还有牵绊，谁都做不到安心赴死。


    现在，她的病情加重，死亡的阴影逐渐逼近。


    物伤其类，他距离那天，应该也不远了吧……


    冰冷的事实，像一把尖锐的刀，直刺向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华骄病情加重，于他而言，不仅是噩耗，更是提前敲响的丧钟。


    他的内心一阵疼痛，这痛楚如此真切，带着生理性的战栗。


    他为朋友的生命之火摇曳而揪心，可在那些担忧之下，一股更黑暗、更刺骨的恐惧正在悄然蔓延。


    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白色瓷勺，声音干涩：“手术很顺利，不过尚未脱离危险，目前还在观察中。我离开之前，异种生命形态研究中心也赶过来了，听说后续的一应治疗事宜将由他们接手。”


    唐心的眼睛蓦地睁大：“异种生命形态研究中心？他们不是研究墙外的污染生物吗，怎么还做起了治病救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