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思考一下，点点头。


    然后思绪就随着这点思考飞远了。


    对梦的记忆其实在醒来后，很快便消散大半。


    但梦中那个小林昭给简留下的印象实在深刻，她盯着眼前的大林昭，努力凭着记忆对比起异同。


    说来，她虽然觉得幽灵小姐看上去很年轻，却从来没有问过对方的年龄。毕竟按一般来说，幽灵的年龄已经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类比吧？


    不过，之前再不好奇，现在也好奇了。


    “梦里的她看上去只比我大一两岁，”她在心里自顾自开口，“只从外表看，现在的林像是不到二十岁。”


    “那再过十年，我是不是就要比林大了？毕竟幽灵好像不会变老。”


    看着简飘忽的视线，又看看一旁收拾得热火朝天的埃莉诺，林昭想了想，还是把纸收了起来。


    暂时别给简太多负担比较好，等坐上去马德里的船再说也不迟。


    “去吃早餐吧，”她提议一句，把简的注意力吸引回来，“之后我们可以去外面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聊。”


    简眼里一亮，飞快地点点头。


    用餐时间没花多久。简的问题攒的太多，堆得她一吃完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林昭去了庭院。


    在最终那座见证不知道倾听了多少交谈的花亭，简把这些日子的担心全一股脑倒了出来。


    “嗯……实际上，我没有回家，”林昭最先解释起自己离开的原因，“受某些不可控要素，我的时间流速和你的可能有些差别。”


    简歪头，听不懂她在委婉地说什么。


    林昭老是因为简过于早熟的心智忘记对方只是十一岁的小孩，她抱歉地看简一眼，换了个说法：“简单来说，在我看来，我其实可能就离开了，嗯……半天不到？”


    “！”简睁圆了眼，再次被林昭的幽灵属性直观冲击。


    “关于你的叔叔，我也只知道他在马德拉，别的还需要花些时间去了解。”


    “当然，我会和你一起去。只要我还在这里，意识清醒，没有特殊情况，我就会和你待在一起。”


    简觉得这一次对方关于陪伴的保证好像长出不少。但她还没来得及琢磨出什么，林昭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以及，我确实有在想你，简，”她伸手摸摸简的脑袋，“很高兴听见你获得第一。我一直相信你可以做到。”


    至此，她们在惠尔伍德的学习暂告一段落，正式准备起去面对截然不同的未知新地点。


    哈里森家的马车在她们这番交谈的第二天到来，相当奢华宽敞，足以在坐下简三人的情况下，还有位置给林昭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落座。


    离开学校，三个孩子的情绪都高涨不少，在路上，埃莉诺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我们先回家住两周，等到第三周，我的姑姑从伦敦回来，我们就出发去马德拉。”


    “我们要在哪里待多久？”在她旁边坐着的比阿特丽斯摇着扇子问道。


    这也是林昭所关心的，她和简齐刷刷看向埃莉诺。


    “妈妈没和我说这个，她只说到时会有一场盛大的舞会，而我们都要去参加。”


    舞会，确实是很经典的消遣方式了。


    林昭想起自己错过的晚宴，不免好奇起简的打扮；女孩们更是就着这个话题，彻底打开话匣，嬉笑声响彻路途。


    和盖茨海德不同，埃莉诺所住的阿什福德庄园离惠尔伍德并不远，马车不到半天就驶到了目的地。从窗边往外望，开阔的庭园映入眼帘。


    那是一片，如绿色天鹅绒地毯般，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广袤草坪，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树林边缘。宽阔的砂石车道蜿蜒穿过草坪，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建筑——那便是阿什福德庄园的主宅。


    马车驶上石道，继续往前开去。


    越接近主宅，楼栋墙体上象牙色的雕花越发清晰，同样镶嵌其上的数十扇玻璃窗，高大而排列整齐，焕发出难以直视的耀眼光泽。宅门前，中央喷泉的水声清脆可闻，水珠在日光下折射出小小虹光，几尊洁白的大理石古典雕像点缀在精心设计的花坛之间，与盛放的玫瑰与郁金香相映成趣。


    与盖茨海德那种带有阴郁历史感的庄重，还有惠尔伍德那种精心规划的秩序不同，阿什福德呈现出一种充满生机且毫不掩饰的富庶。


    “啊，妈妈——”马车一停，埃莉诺就迫不及待下车，扑到喷泉旁守望的妇人怀里。


    简和比阿特丽斯紧随其后，迈下了马车。婉拒了门房帮忙拿行李，简提着她的小箱子，好奇地打量起哈里森太太。


    只需一眼，她立刻就明白了埃莉诺那头漂亮的栗色卷发和那双湖水般的蓝眼睛从何而来。哈里森母女的长相极为相似，只不过母亲面容轮廓更清晰——岁月于此雕刻，赠礼是沉静温婉的气质。


    她稳当地接住埃莉诺，动作温柔地抚顺女儿略显凌乱的发尾，而后抬眼望向一旁的小客人们。


    “想必二位就是简和比阿特丽斯了，” 她嗓音和熙，目光亲切，“莉诺在信中时常欣喜地提及你们。感谢你们接受邀请，来到阿什福德——我们深感荣幸。”


    林昭默默，明白埃莉诺的开朗性格是怎么养就的了。


    “我们才是，感谢您的邀请，哈里森太太。”比阿特丽斯捻起裙摆，向哈里森太太行了个优雅的半身屈膝礼。


    简慢了半拍，有些慌乱地放下箱子，也跟着行礼。


    这一下结束，她重新提起箱子，倒有些不敢去看哈里森太太了。


    对于这样风度的太太们，她总担心自己露怯，然后像之前被里德太太针对那样轻蔑对待。


    她又想去看林昭了，但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场合，只好抿着嘴盯着自己的鞋尖。肩上一重，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搭上，耳边响起幽灵小姐似有所察的宽慰。


    “别担心，做你自己就好。”


    “我看得出来，哈里森太太很喜欢你。”


    林昭的话叫简放松下来，她抬起头，发现哈里森太太正注视着自己。


    看见她恢复精神，哈里森太太微笑着颔首，开口说：“先进来吧，小姐们。在室外待客，可有违阿什福德的待客之道。”


    那实在是非常亲切的目光。简那点担忧即刻消散了，她跟上她们，一起踏进宽敞的门扉。


    来到客厅，哈里森太太朝她弯眼：“简，把行李交给玛莎吧，她会帮忙送去客房。”


    简脸上发热，一言不发点点头，僵硬地递出那个箱子。


    “琼，贝蒂，和我来房间，我想给你们看看我之前收集的书。”埃莉诺倒是没进客厅，她已经站在楼梯，迫不及待地朝她们招手。


    简刚想跟上，哈里森太太却喊住她。


    “简，请稍留步。” 她说着，又温和地看向她的女儿，“莉诺，亲爱的，简初次到访，我想与她稍作叙谈，让她对这里更感亲切些，你觉得如何？”


    埃莉诺眨眨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妈妈，您该问琼，她若愿意，我自然乐见你们成为朋友。”


    哈里森太太看回简。


    她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我？


    简有些慌乱，但她已决定按着自己最大的风度来回应友善的哈里森太太。她点点头，尽量将每个字都说得自然又优雅：“我很愿意，哈里森太太。”


    和朋友们简短道别后，简和哈里森太太坐在了沙发上。


    她们面前的桌上，正摆着几杯冒热气的红茶，居于它们之间，是几盘精致点心。简望着桌面，没有去碰的打算，只是将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笔直。


    “放轻松，亲爱的简，” 哈里森太太看出她的拘谨，伸手将一杯红茶推到她面前，“正如我对莉诺说的，我只是希望能有机会与你单独说说话，更好地认识一下这位让她赞不绝口的朋友。”


    林昭自然还在这里，她伸出手，在冒着热汽的茶杯上端轻轻扇了扇。


    看着林昭的动作，简不自觉弯起嘴角，那点紧张也消散不少。


    “凡是我能有所知晓的事情，我愿意知无不言，太太。”


    “说来冒昧，莉诺曾在信中向我提及你的身世，这或许是我初见你便心生亲切的缘由，” 随着话语，哈里森太太的身子倾向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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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一位牧师的女儿。”


    从前听见父亲，总是在里德家的人的轻蔑话语里。哈里森太太的话语，却是用上截然不同的情感，她是真切为这个身份高兴。这份自豪，深深触动了简。


    “……我也觉得您很亲切，太太。”她颤动嘴唇，极力忍住自己心里汹涌的情感，“原谅我其实并未从父亲那学到什么，他离世时，我还不到记事的年龄……”


    哈里森太太搭上她的手，温柔地安慰她。


    “我为此深感遗憾。但我想，爱先生若是在天堂能够瞧见你如今的模样，定会无比骄傲。”


    “只入读半年，便能取得如此优异的名次，你为此一定付出了非凡的努力。”


    简下意识又飞快瞟了一眼林昭，对方已经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很安静地盯着茶杯。这一幕多少缓解了她被这番安慰勾起的泪意，她再次确认自己并非从前那般孤身一人。


    “谢谢你太太，莉诺帮了我很多，她实在是非常善良正直的人。”


    “莉诺确实是个好孩子，”哈里森太太笑意深了几分，而后仔细问道，“简，你可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别的亲人？”


    不知道哈里森太太为什么这么问，但简一下子想起来林昭说过的，关于她的叔叔在马德拉的事情。可惜在与对方正式相认前，简是万万不能将其透露的。


    她只好在犹豫之下，略显低落地否认了：“……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了。”


    哈里森太太又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解释起自己这么问的原因。


    “请原谅我提及这些，孩子。我之所以询问得如此详细，并非有意探究你的伤心事。只是，我希望能为你提供一些绵薄之力，而在那之前，我需要确信这份帮助能送到最需要它的地方，并且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必要的困扰。”


    资助？简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而一旁的林昭也猛抬头，微微皱眉打量起哈里森太太。


    看简茫然，哈里森太太继续说：“是的。在我为莉诺咨询升学事宜时，维克多女士向我提及了学校的一项‘优秀学生奖励计划’。你的名字，简，是被她首先郑重推荐的。”


    “除了学校的奖励，我还希望能以个人名义，为你的学业提供一份额外的支持，以确保你在高年级的学习中，不必为那些琐碎的开销而分心。一个聪慧的头脑，理应专注于知识本身，不是吗？”


    单从受益角度，简很想为这样的幸运高兴，但说这话的人是埃莉诺的母亲，她又难免陷入古怪的纠结中：若是答应了这件事，自己以后还能坦然地和埃莉诺做朋友吗？


    这样一想，她又有些愤愤起来，为自己凄惨现状，使得原先“朋友”般的交谈变做这样的走向。


    “你不必立刻给我答复，简，” 哈里森太太看出她的迟疑，柔声补充，“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之所以选择坦诚相告，而非私下安排，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不希望这份心意在日后成为你无谓的负担。所以，请利用这个假期，安心地考虑。”


    “我并非出于同情或怜悯，而是由衷地欣赏你的品格与才华，并相信你给莉诺带来了极好的影响。我真诚地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相互砥砺，共同成长。”


    说完，哈里森太太终结了这番对话，她端起一杯红茶轻抿，留给简安静的思考空间。


    林昭适时接话，她也开解起简。


    “别担心，关于这件事，我们迟些可以好好谈谈。”


    简看看林昭，想起来自己还没说关于“津贴”的事情。她深呼一口气，直视着哈里森太太的眼睛，真挚道谢：“谢谢您，太太，无论是这次邀请还是这场对话。资助的事我会认真想想再回答您。”


    哈里森太太放下红茶，微笑起来：“当然。现在，何不尝尝这里的茶点呢？我想你会喜欢的。” 她隐秘地表示了“她会等待”的消息，优雅地转移了话题。


    脑海都是刚刚的谈话，简都顾不上一开始的拘谨，配合地拿起一块饼干。刚小啃一口，楼梯传来脚步声，埃莉诺与比阿特丽斯下楼来了。


    “妈妈，我和贝蒂可以加入你们的茶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