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欢和林惠茹从法院出来的时候，逼近正午，阳光愈发热烈。


    从有空调的地方骤然踏出，被热气糊了一脸，又闷又潮。


    “清欢，你爸爸为什么突然同意离婚了？”


    这回连向清欢都迟疑地摇头。


    她早就已经做好打场硬仗的准备了，结果在庭前调解的阶段向志文竟然就这么同意离婚了，虽然他在财产分割的问题上刻意为难了她们。


    但经历这么多年，林惠茹打定主意离婚了就不想再多纠缠，是以也不跟他掰扯，对他无理的要求直接同意了。


    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也不是没吃过，她这辈子吃的最大的亏就是嫁给向志文。


    向清欢当然不相信向志文愿意离婚，只是不知道背后的原因罢了。


    想不通就不想，目的达到就够了，她笑笑：“反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过几天就会收到民事调解书了。走吧，先吃饭，然后去把你剩下的东西带走。”


    林惠茹点点头，扬起笑意。


    这次再去到那个家，向志文和陈素芳都在。


    茶几上叠着几个油腻脏污的外卖盒。


    向志文眼神往她们身上一溜，便转开。


    伸手抓过茶几上的烟盒，抽出里面最后一支烟叼在嘴里，火机啪嗒两声，冒出烟雾。


    空烟盒被刷刷揉作一团，丢入烟灰缸里。


    林惠茹看着陈素芳，嘴唇微张，还是叫了声妈。


    陈素芳点头，什么也没说。


    母女二人将房间剩下的东西收拾好，拎着行李箱出来。


    “等一下。”向志文手里拆开一包新烟，“结婚那年送你的玉镯，还回来。”


    向清欢气笑，上前一步：“上午调解的结果，我妈已经差不多是净身出户，你稍微做个人吧。”


    “都离婚了，还好意思带走我的玉镯？”向志文眼放精光，冷冷地哼了一声，把烟塞进嘴里。


    林惠茹抓着行李袋的手紧了又紧。


    “玉镯放在清欢家里了，我会给你拿过来。”


    历来不参与纷争的陈素芳难得开口：“给了就是你的，不用还回来。”


    “妈！”向志文不甘心地喊了一声，“这个女人跟我离了婚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当时送她的东西她凭什么留下。”


    “好了好了。”陈素芳警告地看向向志文，“阿惠为这个家付出够多了，离婚了也没要什么东西，一个镯子你有什么好纠结的，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还好意思把东西要回来，别丢人现眼了。”


    “妈！”向志文眉心挤成川字，却在陈素芳严厉的目光中愤愤坐了下来。


    向清欢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看到向志文对陈素芳颇有怨怼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别听他的，不用还回来，当年结婚本来也没给你什么好东西，你就收着吧。”


    许是今天会成为和她们母女俩的最后一次见面，陈素芳站起来将她们送出门口，拉过林惠茹的手，亲昵地拍了拍。


    “我和老头子结婚以来，都是他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我习惯了。所以他走以后，我也没想着多顾着点家里，管着点志文，结果让你受委屈了，我们家对不起你。日子还长，你往后好好的啊。”


    陈素芳满脸惋惜和愧疚，几句话真心实意。


    “妈，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我也舍不得你。没在一块了，你保重自己。”


    林惠茹同她交代了许多，包括她身上的慢性病如何注意，胃不好要多吃什么少吃什么，出门要如何注意安全。


    两人拉着手，直到彼此没有什么要说了，才松开。


    向清欢察言观色，见状，看了一眼林惠茹：“妈，你先去按电梯，我也有些话要和奶奶说。”


    她点点头：“好，我先过去。”


    见她走远，向清欢转回脑袋，认真看着陈素芳：“奶奶，我父亲一直不愿离婚，甚至因为我妈稍有念头就动手，可上午庭前调解的时候，他突然就同意离婚了，是因为您吧？”


    陈素芳微微笑起来，嘴角的皱纹挤压得更加明显。


    “你这丫头真是厉害。”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就把缘由同向清欢说了。


    向志文为了劝林惠茹，先是找了周玉华，没用，再去找了向志礼和之前那伙劝和的亲戚，人家想到向清欢那天喊打喊骂的样子，哪里还敢掺事。


    向志文黔驴技穷，最终把求助的目标放到了从不管事的陈素芳身上。


    陈素芳是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但她心里门儿清，对林惠茹的愧疚也未有作假。


    因此在向志文找她帮忙叫林惠茹回来的时候，她拒绝了。


    他们已经很对不起别人了，现在人受不了要走，他们又有什么脸面央求人家留下来。


    向志文却说：“反正我不离婚，不接受调解，大不了法庭上见，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感情破裂，就离不了。”


    陈素芳被他这一说，也恼了，她性子是有点随便，但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她也干不出来。


    骂了向志文好几句，她才说：“你已经很对不起她了，还要这样闹，老头子要是还在，一准儿骂得你脑袋生烟。”


    “那个什么调解的时候，你该离就离，放过人家。你要死活不肯离婚，非要闹到法庭上，我告诉你，我，我就去出庭作证，证明你出轨，你打老婆！反正我一把年纪了讲什么脸面，你不怕你就试试看。”


    毕竟是自己老娘，向志文打不得骂不得，反驳一句还要被提着耳朵喊十句。


    被逼得没有办法，他只好不甘不愿同意离婚。


    听她说完，向清欢浅浅一笑：“谢谢奶奶。”


    “有什么谢的呢，本来就是他对不起你们娘儿俩，最后就让他干点好事吧。”


    陈素芳轻轻叹气，“要是我没那么不在意这些事，可能也不会这样了。”


    向清欢维持着礼貌的笑意，却没有回应。


    出轨和家暴都是要么零次，要么无数次，陈素芳介入又能怎么样呢？


    间歇性好坏的婚姻，也许会让林惠茹比现在更难下定决心，带来更大的痛苦。


    “行了，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好好对你妈妈，以后有空能来看看奶奶就好。”


    向清欢点头，同她告别。


    民事调解书几个工作日后就到了，双方签收后正式生效。


    林惠茹拿着看了又看，一面笑着，一面又落下泪来：“这是不是就相当于离婚了？”


    “是啊，它的效力等同于离婚证。”向清欢搂住她的肩，凑近了同她的视线一齐落在那轻飘飘一纸上。


    这张纸，是十几年来无数个日夜的泪水凝聚而成。


    其实它不轻，重得很。


    否则林惠茹捏着它的手为何颤抖不已。


    向清欢松开她，起身往房间走：“别忘了中午去白阿姨他们家吃饭。”


    白珍和季万川知道了她们近日发生的事，激动不已，说一定要一起吃顿饭庆祝。


    她当然不会推辞。


    这会儿就忙着回房间化妆，清点上门礼物了。


    这回的礼物都是母亲去挑的，她处理人情往来一向妥帖。


    林惠茹收拾好心情，换了身新衣裳，是向清欢前两天带她去商场买的。


    “就是啊，这样多好看。”替母亲整理了一下衣领，她道，“阿骁说已经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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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们赶紧，别让人家等太久。”


    小区门口，季骁站在车边，见她们过来，拉开后车门，对向清欢眨了眨眼。


    她一笑，钻进车里。


    林惠茹不是第一次到季骁父母家，只不过上次来是刚被向志文打过，暂住几天，心情糟糕透顶。如今再来，与上次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站在门前，向清欢和季骁默契对视一眼，偷偷一笑。


    季骁拉开家门，让林惠茹走在了最前面。


    不曾怀疑，她踏入。


    先后砰的两声，无数亮片晃过林惠茹眼前，落在头上、身上。


    她吓得站定不动。


    “恭喜林女士重获新生。”白珍手里的礼花枪都没放下，大声喊着，一旁的季万川平日就板正，只低低地跟了一句。


    林惠茹这才反应过来，一看墙上还贴着一道恭喜她的横幅，顿时不好意思地低头咧嘴笑开，末了是眼角湿润。


    “干嘛搞这些。”


    向清欢递上一束鲜花，伸手擦去她的泪水。


    “妈，恭喜你重生，你是我最自豪的案子。”


    林惠茹抱了抱她：“你才是妈妈的骄傲。”


    本来向清欢是打算自己给母亲庆祝的，没想到白珍也想到了庆祝，还说就在他们家布置。


    一开始向清欢还担心太麻烦他们，也怕弄脏他们家。


    没想到白珍十分坚持，她这人喜欢热闹，不怕折腾，最爱搞这些。


    向清欢也就不推辞了，昨天趁林惠茹出门买礼品，来帮忙布置。


    “来来来，快来吃饭，今天省事，吃火锅。有好事整整齐齐的时候就应该围在一起吃火锅，多热闹。”白珍伸手示意大家往餐桌上去。


    鸳鸯锅沸腾冒泡，半是红油，半是菌汤，醇厚的油辣和复合的鲜甜被空调一扇，满屋子乱窜。


    算起来林惠茹很久没吃火锅了，向志文嫌火锅味大上火又费电，冬天都不怎么让吃。


    原来，火锅在夏天也可以吃。


    一桌人涮着吃着，话题也像沸腾的汤底，永远停不下来似的。


    林惠茹很开心，可以说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只是吃了一顿很久没吃的火锅，和几十年的老友谈笑风生，她就已经满足而幸福。


    或许是因为之前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是一种“廉价的奢侈”。


    午餐过半，终于，白珍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向清欢筷子几乎没往锅里去，碗里堆得山一样的菜全是季骁夹的。


    再定睛一瞧两人的眼神。


    那可太不对劲了。


    她手肘捅了捅季万川，往他们那处抬抬下巴。


    季万川顺着她目光看去，片刻后疑惑地看回白珍。


    嘿，这老古板的，什么也不懂。


    她嫌弃地摇摇头，不理会季万川，重新抬眼看向他们。


    结果瞬间对上了季骁似笑非笑的视线。


    白珍连忙躲开，又一想，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于是视线往向清欢那儿一扫，对季骁挑了下眉头。


    只见他点了下头。


    两人的信息交换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完成。


    季骁轻轻一笑，引起了向清欢的注意。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妈发现了而已。”季骁歪着脑袋凑近她。


    由于诧异，她本能地向后一闪，随后扭头看向白珍。


    只见白珍眼中多了几分感慨，几分欣慰。


    向清欢尴尬一笑，低下头。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还怕被发现啊？”季骁故意在她耳边叹息一声，“不想给我个名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