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作品:《雀上云枝》 夜里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宁静,商凝语将今日之事在脑海里自省三遍,这一省,就从被忽略的角落里捞出一个问题。
江昱都已经逃走了,为何还总是追问她究竟用什么理由糊弄了那两人?想他当时严肃认真的神色,不像是看她笑话,倒像是他有一个设定,却没有实现一样。
她联想了那日下药之后的情景,他要她出去,她没去,他好像很着急。
还有,他很快就猜到是方云婉设计陷害她。
仿似有一团雾笼罩在这件事的顶上,叫她还未完全察觉所有人的真正意图。
她想了许久,越想越迷糊,渐渐地眼皮打架,有点承受不住,但脑子还在提醒她,要想清楚这关键之处。
忽然,灵台一空,商凝语倏地惊醒,他那天不会是被方云婉看到了吧?方云婉是反过来误会她和江昱私下约会,所以那个“后果自负”指的是江昱,而不是她?
哦豁,还真的有可能,这就更能解释为何方云婉用这种方式骗她去旧书楼了。
要命,这个误会可真大。
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
皇宫里,养心殿门前,清平长公主一身冠冕华服,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却始终未有受到召见。
内监受托高达颅顶的奏折,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金乌西沉后,宫女端着琉璃盏鱼贯而入,须臾,就听到里面听来瓷器碎地的哗啦声,待宫女们相继离去,没过一会,三位御医驱步前来,待跸道前恢复宁静,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一名内侍从殿侧躬身跑出,一路小跑到殿门前,轻叩两声,过了片刻,殿门打开一条缝隙,小内侍半掩侧脸,小声对殿内的人说了句话,殿内人吩咐一句,小内侍点头应声,随后,殿门再次阖上。
清平长公主手中转着佛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殿门。
小内侍转身,朝清平长公主跑去,到了跟前,弯着腰,道:“长公主殿下,方才御林军派人来说,已经找到世子了,世子此刻应当已经回府,您可以回去了。”
佛珠顿住,清平长公主微微舒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
虽如是说,小内侍却见她不动,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冥想片刻,又询问了两句,最后,不得不躬身离去。
终于,殿门再次发出轻响,大监洪庆山敞开一条细缝,侧身从里面钻出来。
他先抬头看了眼前方,见长公主腰身板直,依旧固执地跪着,侧头去寻侍候在殿内的小内监,“世子已经寻到了,可告诉长公主了?”
小内监低着头,道:“回大监的话,说了,可长公主说担心圣上龙体,要进去问个安。”
洪庆山一哂,清平长公主一年都进不了几次宫,一心只在佛堂,何时挂念过圣上安康?
稍作思考,低声叹了口气,抬着碎步趋步上前,来到清平长公主身边,小声道:“殿下,圣上说,您要是还执意进去,那就进去,叙叙旧。”
清平长公主睫毛轻颤,动了动冻僵的双腿,洪庆山连忙上前扶住。
“多谢。”清平长公主轻声道,缓走了两步,方从麻木中醒悟,明白洪庆山说了什么,她手指微微一颤,低声询问:“圣上的病,御医是怎么说?”
洪庆山摇了摇头,道:“长公主若还心疼一点圣上,就别说伤人的话。”
清平长公主嘴角一涩。
进了殿门,金黄色盘龙双柱映入眼底,再踏入内殿,暖意扑鼻,宣德帝端坐案后,正在执笔批阅奏折,龙颜甚威,仔细看,却面色发白,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见到她,似乎也不惊讶,抬了一根手指,复又落下,继续写下红批。
清平长公主见状,屈膝行完大礼,在一旁贵妃椅上坐下等候。
宣德帝批完了这份奏折,方放下毫笔,顿时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洪庆山连忙上前抚背,又倒杯水喂他喝下,清平长公主见了,面上忧色渐浓。
须臾,宣德帝止了咳,方道:“不是说,瑾弋已经找到了吗?你还来做什么?”
清平长公主面上担忧不存虚假,垂首道:“臣妹许久不曾进宫,想来给皇兄问个安。皇兄宵衣旰食,操劳国事,比上次臣妹进宫瞧着更加清减,臣妹心存挂念,还请皇兄以身体为重,保重龙体。”
宣德帝抬手,稍稍停顿,待咽喉处的不适退下去,道:“北疆雪灾,南境漕运,桩桩件件都等着朕解决,朕这身子骨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圣上!”清平长公主难得下了重音,喊道。
宣德帝笑了起来,扔了方拿起的奏折,道:“朕近日时常梦见少时,踏青斗草的光景。”
清平长公主目光轻晃,他眼里浮上遥思,“那时,大皇兄弯弓射箭,朕心中艳羡却不敢上前,是你,瞅准时机上前,央他带我一道。”
清平长公主旋即垂下眼眸,道:“都是陈年旧事,臣妹已不大记得了。”
宣德帝叹笑:“你还是这个谨慎的性子,难怪瑾弋这孩子这些年压抑了很多。”
说着,他将手中新拟的折子递给洪庆山,洪庆山捧着折子,送到清平长公主面前,清平长公主打开一看,顿时面露惶恐。
就听宣德帝忽然道:“瑾弋杀了宫中内监,你可知道?”
清平长公主犹疑片刻,连忙跪下,“臣妹不知,他,他......”
宣德帝抬手制止,道:“难得他还保持了这份勇敢果断,朕记得,他小时候就是个有胆识的人。”
清平长公主面上惊惧交加,跪求道:“臣妹也是才听说,那个老内监当年并没有死,可见,当年是有人蒙蔽了皇兄,请皇兄彻查此事,以除宵小。”
“你是让朕处置太子?”
“太子乃国之根本,臣妹不敢妄议,但此事必有牵连,事关瑾弋名声,臣妹不敢豪赌。”
宣德帝奇问:“你这些年让他沉浸声色犬马中,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难道就不担心他的名声?”
“便是臣妹知晓,他秉性纯良,不乐此道,才敢放任他胡闹。”
须臾,宣德帝眼睑收敛,神色淡淡,道:“太子莽撞,你多担待,瑾弋这孩子,朕甚是欣赏,让他去南城兵马司当个副指挥使,你想让他留在书馆,那就让他在兵马司挂个名,逢七点个卯便是。”
“圣上?”
“此事就这么定了。”宣德帝语气不容置疑,“他虽然是你的孩子,但也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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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外甥,朕的外甥,担个闲职,你难道也要阻拦?”
清平长公主只好跪道:“是,臣妹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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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花儿在习艺馆接到江昱,激动得差点落泪,心中又自责万分,要不是他今日脚程慢了,去习艺馆揭发商家女娘罪行晚了点,世子身边就不会是别的小厮跟随。
侯府长史也万分自责,在侯府门口来回徘徊,他今日应该尽心尽力为世子挑选一名功夫高深的侍卫跟随,否则世子就不会被人掳走,长公主也就不必进宫,以致到了天黑尚未回府。
江昱带着小厮赶回旧书楼时,二楼已经被清扫干净,小厮说长公主晕倒,他立刻赶回府中,回到侯府,才得知母亲并没有晕多久,醒来后就进了宫,他换了身干净衣衫准备进宫。
到了府门口,忽然顿住。
落日余晖,他望着霞光映雪,眼前想起多年前,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景色。
不同的是,那是晨光熹微的早晨,他一夜梦醒,拖着病体爬到门口,想要进宫为自己讨个公道。
结果与从宫中回来的母亲迎面相撞,母亲派人押他回去,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宫里处置了所有参与的人,不会被人知晓那三日发生了何事。
他怨愤,怒吼,却都没有用,最后只能守愚藏拙,与心底的恶魔较量,对太子避而不见,从此以后,京城中多了一个赌瘾成性的勇毅侯世子。
进宫又有什么用?
不过还是寻求一个遮掩。
不去也罢。
见主子立在门口,既不出门,也不进府,像一根木桩,谢花儿琢磨不透主子此刻心情,只好先拣点事情禀报。
“我今日去艺馆中找了周先生,周先生说,一定会查清你中毒的事,我看她定是想包庇那个商娘子,所以才找言辞敷衍我。”
江昱被掳的事,就连谢花儿也不知道,还道是世子又偷跑去了哪里,惊动了长公主殿下。
长史望了眼谢花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世子不必担心,殿下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江昱临风不动,眼神泛空,须臾,道:“谢花儿,你再去艺馆走一趟,跟周先生说,商娘子已经跟我赔礼道歉了,叫她以后约束好商娘子,千万叫她别乱跑,免得被我逮着,我旧恨难消,还是要找艺馆的麻烦。”
“啊?”谢花儿目瞪口呆,既想问这商娘子何时道的歉,礼又何在?又震惊于“主子怎会如此不要脸”,怎有人消气了再寻麻烦的道理?
“这,会不会有点太过?”
长史则若有所思,去处理事故的侍卫回来禀报,说救世子离开的是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娘,朴石进的脖子、眼睛和手腕都是被尖细的利器所伤,但手腕上的伤口明显较浅,显然对方力气不足。
尖细的利器,再结合离去的脚印,可以猜出,和世子一同离开的是一位女娘。
江昱扯了笑,道:“越过越好,叫她害怕了,才不敢再乱跑。”
谢花儿乍舌,但到底还是应下了。
这时,嵌着侯府徽章的马车转进巷口,笃笃前来,片刻后,进入侯府。
江昱缓步走下石阶,走到停靠的马车前,垂首恭声道:“母亲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