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
作品:《金钿娇》 不久后蜀地动乱平定,宇文靖霆回京叙职。
他今年一直在外征战平乱,鲜少回京,从蜀州回来以后,又马上要去赣州。
只是自海棠嫁入宫中以后他就没再见过妹妹,宫外传言纷纷,军中亦有官位高的大臣,家中书信往来,即便在那么远的地方,宇文靖霆对帝后不和之事都有所耳闻。
他放心不下妹妹,趁这次回京叙职特入宫探望一番。
在讲书阁面见皇帝时,宇文靖霆对自己的功绩不提分毫,默默听了皇帝半天夸赞,才张口道:“臣谢陛下隆恩,为国尽忠是臣本分,无需太多赏赐。”
“只是臣征战在外,连家中妹妹嫁入宫中都不得空回来,妹妹自小顽劣,脾气也不好,想是给陛下添了许多麻烦,还望陛下海涵,不要与她计较,您能善待她,就是臣唯一的愿望。”
皇帝原本正在款款而谈他的功绩,还说要给他加官晋爵,听到这话表情一下变了,沉默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质问他吗?责怪他吗?
怪他宠爱旁人,冷落了他的妹妹?
如今宇文家不仅前朝的事要管,连后宫的事也要管了。
他没有善待宇文海棠吗?
好吃好喝的款待着,金山银山的花销着,还不够善待,还要怎样?
弄成今天这个地步问题在谁?是谁蛮横骄纵以下犯上?是谁不讲道理得罪满宫?是谁拒人于千里之外?
皇帝沉默着,半晌才道:“朝中流言纷纷,朕也有所耳闻,只是内廷之事你们不清楚,有些话人云亦云,反倒传错了意思,朕明白你对妹妹的怜爱之意,只是她身为皇后,责任重大,朕对她期望很高,希望她能做好这个皇后,而今她入宫不久,还无法达到朕的要求。”
“不过你可以放心,朕不会刻意刁难她,只要她不惹事生非,朕自然会好好待她。”
宇文靖霆忙道:“有陛下的话,臣就放心了,家中母亲早亡,海棠不是长女,父亲对她管教不严,臣也明白她有许多不足之处。”
“您是她的夫君,父兄未能尽到责任,心中非常有愧,还望陛下能够接过这份责任,指点她,教导她。”
提到这个,皇帝心里也有怨言:“怎么?她不是家中长女,大相国就不尽教导之责了?她与她姐姐相比,确实差了很远,朕也很是奇怪,为何同门所出,同母所生,能够如此天差地别?”
宇文靖霆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亲与海棠关系并不好,因此很少管教她,都是任她随波逐流,我们做兄姐的,有心照拂教导,但她也不是很听我们的话,况且上有长辈,我们并不好多说什么。”
“她年纪还小,没有得过什么疼爱,有些做得不对,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陛下担待。”
皇帝听了,心里滋味复杂,之前宇文家的事他并没多问,况且问了皇后也不会告诉他的。
如今倒是在宇文靖霆这问出来了,皇后跟大相国确实不和,难怪大相国会把她嫁过来,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无奈揉了揉眉心,又道:“皇后在长信宫,你去看看她吧。”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皇后虽然可恶,但也只是家族的棋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平时他日理万机,只要她不再气他,暂时他也不想去报复她折磨她。
*
宇文靖霆去了长信宫,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离开。
他走之后,皇帝召来长信宫的看门侍监问:“车骑将军和皇后说什么了?”
内侍监答:“说了些家常话,宇文将军问皇后娘娘宫中生活如何,娘娘没说不好,然后又问了其他两位宇文小姐的事,还问了下兰君小姐与定国公府的婚事。”
“娘娘留下将军吃了顿饭,然后送将军走了,将军走了以后,娘娘在门口哭了,春泠姑娘把她扶进去了。”
“她哭了?”皇帝原本在看奏折,听到这里放下来:“为什么哭了?”
“这…这奴才就不清楚了,大概是思念家人,情不自禁吧…”
皇帝表情复杂,她会哭?
她这样的人,会掉眼泪?
从她进宫到现在快一年了,从来只见她惹是生非,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
皇帝坐回圈椅中,复又想起卜瀚文之前说过的话。
“如今正是倚重宇文家的时候,陛下和皇后不和之事已经传遍朝野,宇文靖霆颇疼爱他妹妹,在前线多次书信回来询问此事,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先假意示好,笼络住皇后的心,也好让宇文靖霆安心在前方卖命,等蜀州、赣州动乱平定,大势已成定局,陛下也不必再顾忌他们。”
“臣的探子在前线打听到,宇文靖霆在蜀地时曾用粮食与西戎族换了一批战马,私通外邦可是大罪,此事他未曾上报朝廷,陛下师出有名,到时可以借此名义治他个通敌之罪,将宇文家连根拔起!”
“最重要的是,在地方动乱平定之前,您要安抚住皇后,安抚住他,安抚住宇文家,不要起明面上的冲突。”
“皇后在名义上,毕竟还是代表着宇文家,您让满朝文武都看这场帝后不和的笑话,那就着了大相国的道了,他并不想上您这条船。”
卜瀚文说得一针见血,也是他心中所想,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一直这样僵局下去不是办法。
皇帝打定主意,吩咐卫少监:“问问皇后喜欢什么,去挑一些她喜欢的吃的用的,晚上朕去看看她。”
*
晚膳后,皇帝来了长信宫。
虽然不知道这位稀客为什么突然驾临,还送来许多赏赐,但海棠猜测大抵是因为哥哥的原因。
哥哥在外平乱有功,皇帝在后宫不能不给她面子,因此特意来做个样子。
皇帝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下,开口道:“晚膳用过了吗?”
海棠对他一贯冷漠,冷着脸坐在贵妃榻上翻书:“吃过了。”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皇帝自觉无趣,心里也有些气闷。
又想到卜瀚文对他的再三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要学会放下身段。
于是深深吸一口气:“今日你哥哥来看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家长里短罢了。”
“他倒是跟朕说了不少,说你年少时候在家里不得疼爱,希望朕好好对你,不要让你难过。”
海棠重重放下书,脸色不大好看。
哥哥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她和皇帝名为夫妻,实同陌路,哥哥难道以为他们真的是夫妻,希望她能夫妇和睦吗?
海棠眼看着像是生气了的样子,皇帝看她:“你又气什么?又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他叹道:“你说你这什么脾气,谁像你这样一言不合就挂脸,你哥哥是想你好,才会跟朕说那些,又是怎么招你了?是让朕对你好点说得不对了,还是说你从前往事不对了?”
海棠冷声道:“第一,我用不着你对我好,第二,我家的事跟你也没关系,陛下,您贵人事忙,忙您自己的去吧,不会因为我哥哥说了两句,你就良心发现了吧?”
皇帝嘴角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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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冷意:“难怪你在家也讨人嫌,大相国不待见你是有道理的,在家不得父亲喜爱,出嫁不得丈夫疼爱,宇文海棠,你应该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海棠直接抄起书砸到他身上:“你要是来教育我这些的那你就趁早滚!我用得着你们喜欢我吗?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去,关我屁事!”
皇帝被她用书砸了下,也没恼火,拍了拍身上:“也就是朕脾气还算好,这要换个脾气暴的丈夫,不狠狠打你一顿才怪。”
“你到底什么意思?”海棠直起身子:“你今天就这么闲吗?非得来招我,来嘲笑我一顿?”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爹确实很讨厌我,我家兄弟姐妹四个,他最看不上的就是我,小时候他指点哥哥姐姐们读书,但是从来不教我,我逃学他也不管我,我骂夫子他也不理会,我住在府里最偏僻的小院,常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
“家里出去游玩他不带我,各府的宴席他也不带我,我每天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无所事事,小时候我最喜欢搬个凳子坐在院子看天,从白看到黑,又是一天过去了,这样年复一年,现在我从相国府的院子,换到长信宫的院子了。”
“他培养得好啊,要不然怎么会把我嫁给你呢?我可是他千挑万选选给你的,我这么说你高兴了吗?”
皇帝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语气给说懵了,一甩袖子:“朕又没说你什么,你又火冒三丈干什么?”
海棠仍旧咄咄逼人:“对了,我爹以前是你的帝师,那时候他应该都在很用心地教导你吧,可是你看看吧,现在你跟他翻脸无情,恨他恨得不得了,咱俩一个不肖子孙,一个目无师长,真是他的福报!”
皇帝坐着,扶住额头:“你不要这样好吗?朕今日过来并非为了与你争吵。”
“宇文靖霆怜惜姊妹,希望朕能善待你,让你日子好过些,他是我大周功臣,朕不会不给他这点面子,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和朕提,太后那边朕也会去跟她说的,让她今后少为难你。”
海棠咬着唇,从贵妃榻上翻身下来,挑了个趁手的枕头砸过去:“你现在知道装好人了!晚了!我不会承你这个人情的,你跟我爹一样可恶!”
她本来是气势汹汹要来打他,可是那身水红的裙子太长,不慎给她绊了下,竟然踩着裙摆摔了过去。
“啊!”
海棠摔在地毯上,皇帝虽然烦她,但是实在眼疾手快,一下就把她捞起来了。
海棠狠狠推开他,低下头扯裙子,气鼓鼓的。
“你看看你,老天都不帮你。”皇帝又没忍住冷嘲热讽。
她这回不再叫骂了,沉着脸色,坐到旁边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彻底沉默下来。
手似乎摔疼了,一直在揉胳膊。
因是侧身坐着,烛光只能照到她一半的脸。
她的头发真长,乌黑亮丽,长长地垂下来,挡住脸,眼睛特别大特别明亮,睫羽卷翘,嘴唇微粉。
水红的裙子那么艳丽,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显得突兀,周朝以素为美,女子多穿月白素蓝天青的颜色。
皇帝想到当时信王和吴尚书拿着画像呈给他看,他就是被那一袭胭脂粉的襦裙所吸引。
画卷一寸寸打开,那么浓丽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宇文海棠,人如其名。
美艳如花,这点毋庸置疑。
只是她的脾气和她父亲一样难搞,真让人头疼。
她现在摔疼了,把嘴巴闭紧的样子,看着倒是顺眼不少。
要是一直能这样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