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酷暑，寒州北啸却依旧透着一股沁入骨缝的凉意。


    日头悬在天上，光是晃眼的，却没什么热气。


    风从北边更辽阔的荒原与密林深处刮来，带起一阵混杂着腥膻与腐木气息的味道，扑在脸上时，阴森凛凛。


    殷颜捏着鼻子，皱眉扇赶着周围的熏气，“好臭！比在凫傒鸟的老巢里还臭！”


    忽然一阵含着清新之气的凉意覆到她的脑门上。


    她侧头去看，清新符的主人正温柔地将它贴好，很快那符纸便融入她的体内，难闻的熏气立刻消失了。


    “离我近些，否则这符的作用可会失效。”玄修的语气里难掩笑意。


    偏偏殷颜是个不信邪的性子，非要往外越多几步，结果那熏气给她逼得像逃窜的飞鼠般躲回了玄修的身边。


    方才跑出去时还顺便探了下路，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个落脚之地。


    走了许久，愣是没有看到一间客栈，竟全都是圆木垒成的屋舍所做的铺子。


    这条主街贯穿东西，街道两旁屋舍的门檐下，均悬着沉重的防风毡帘，此时因还未到真正的寒冬时节，这些毡帘皆用铜钩挽起，露出后面裹着兽皮的紧闭大门。


    铺子的窗棂外，盘绕的铜管与石砌的烟道交错缠连，应是烧炕所用。


    殷颜震惊道：“我本以为只有于家中才会制这些东西，没想到铺内竟也如此奢侈，铜管与烟道应该都很昂贵吧？”


    玄修也觉得奇怪，“寒州不比幽州与赤州富庶，应是不会在铺子的装置上多花银钱。”


    两人随机走进一家铺子细瞧，铺内果然暖意充盈。


    掌柜并未招呼，铺内伙计步履匆匆，与他擦身而过时，玄修闻见了一股腥膻的血气味。


    他刚挪步想要追出，一直未抬头的掌柜竟迅速走出账台挡住了他的去路。


    “公子可有看上哪件合适的？”


    玄修未答，殷颜看出他的意思，立马摸了一件素色的裘绒，甜笑着问道：“掌柜的，我想试试这件，可否带我去一下试衣间？”


    掌柜扬起笑容，客气地指路：“姑娘这边请。”


    殷颜故意拖住掌柜，试衣时不断提出各种要求，不是颜色不对就是尺寸不符，更换到最后掌柜的脸色果然沉到了墨底。


    她只当看不见，继续使唤着掌柜。


    外间的玄修，盯了来回进出的伙计一刻有余，逐渐有了思绪。


    殷颜满意地从试衣间出来，识趣地挑上一两件，掌柜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许。


    玄修大方地掏出银钱，还多付了些算是给掌柜的辛苦费，掌柜果然喜笑颜开，客气地与他们多聊了几句。


    闲聊之下，殷颜装出郁闷的样子：“走了这一路，腿都酸了，也没寻到一间客栈。掌柜可知这附近哪有客栈还开着吗？”


    问及客栈，掌柜手中的动作停了下。


    再抬头时，他的眼神里有了戒备，“不知二位是来此地做生意还是游玩？若是游玩的话可沿着这条街走到底，右行二十里就有一处客栈，名唤暖玉居。”


    “我们自然是来游玩的，”殷颜失落地叹了声，“我与哥哥皆是赤州人，还未曾见过这大雪纷飞的景色，此次来寒州便是为了一睹这美景呢。”


    掌柜似乎松了口气，“那姑娘可是来错时候了，若要看雪还得再多等上两三个月呢。”


    “不妨事，难得来一趟，我们也想在此多住些时日呢，多谢掌柜引荐。”


    离开前，殷颜皱眉偏头，掩面打了个喷嚏，边走边念叨，“这气味熏得直呛鼻，哥哥快些走，外头冷得紧呢。”


    直到身后那道审视的目光彻底消失，殷颜才停止做戏。


    “查出什么了？”


    “铺子里的那些防寒装置，应是为了那批裘绒。那群伙计身上的血腥味与那颗头颅出现时，裘绒上传出的血腥味极为相似，他们应是沾染过裘绒制作前的东西。”


    殷颜仔细摸了摸裘绒的表皮，“制裘绒，多以兽皮为主，若要认血腥味的来源，屠宰场乃最佳地方。”


    谈论间，街巷的尽头已经到了。


    玄修拉起她的手，疾步往左侧巷道走去，“先不去屠宰场，先去方才那个掌柜遮遮掩掩的地方。”


    “他是生意人，既让我们往右行，右边定是真正安全的客栈，左边虽有危险，却说不定就是你正想找的那个地方。”


    殷颜与他想到一处去了，“咸阴山的入口，本就只有阴气极重之地方可开启。”


    她顺势回握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越过他走在最前面，“你伤还没好全，还是让我来保护你吧。”


    玄修无奈地笑了下，就做一回吃软饭之人吧。


    左行十里，店未至，喧闹声已然传入耳中。


    听着像是喊号的声音。


    行至店前时，“风咽客栈”的牌匾悬于门上，可门前并无寻常酒肆的幌子，只有一颗吊于半空中早已风干的熊首，獠牙森然。


    门侧有一木案，后头坐着一位精瘦老者，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


    这老者看起来就精得很，须得在他发现他们存在时将这地方摸清楚。


    看到他的算盘，殷颜下意识抖了下腰间的槐木算盘，珠子没有出现异响，里间没有妖怪也没有鬼邪。


    或者说，鬼邪和妖怪的修炼境地已经到了连蚌精珠子都看不出的地步。


    但是这里头的阴气，确实重。


    案前已排了二十数人，衣着朴素，皆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像是风尘仆仆的外来客。


    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老者，老者每唱一个名，便下发一枚刻着号码的黑木令牌。


    殷颜松开玄修的手，装作费劲的样子挤进队伍末端，她拍了拍前面男子的肩膀，礼貌地问道：“这位公子，我想问下，暖玉居是在此处吗？现在是入住排队记册吗？”


    男子似乎被她打断了思绪，嫌弃地回道：“你自己不会看吗？门前那么大个“风咽客栈”几个字你看不到吗？去去去，别妨碍老子听号！”


    殷颜默默垂下头，低声却清晰地说道：“对不住啊公子，我……我看不见。”


    男子的背影僵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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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转头看着胡乱摸索空气的殷颜，愧疚地道歉：“姑娘，真对不住，我不知道你看不见。但这不是暖玉居，你走错方向了，暖玉居在另一头。”


    殷颜假意踉跄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玄修伸手扶住了她，面不改色道：“姑娘当心。”


    “多谢公子，”她又艰难地调转了方向，“方才……方才公子说这里也是个客栈，那我便在此等着吧，应当也是一样入住的吧。”


    “风咽客栈只做营生洽谈，不做住店生意的。姑娘要住店的话，还需到暖玉居或其他客栈去。”愧疚的男子再次解释道。


    殷颜道过谢又攀上了玄修的手腕，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虽然阴气很重，但不是阴气源地，先去暖玉居。”


    她缓慢地扶着墙离开客栈，任由玄修这个“好心人”一路带着她走出去，队伍比起初他们进来时排得还要长，其中也不乏好心人纷纷给她让道。


    她压低声音道：“排这么长的队伍洽谈营生，倒也头一次见。”


    玄修靠近她几分：“问问队伍里的人应当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殷颜一下就懂了，方才走得慢，本就惹眼，还有几个碎嘴子的正在低声八卦着。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道：“公子莫要送我了，还是快快回去排队吧，迟了这营生可就谈不上了。”


    “无妨，排这么长的队伍，谁知道是不是正经营生呢。”


    队伍里的人低声制止道：“嘘！公子莫要乱说，小心给那燕老头听到，以后你要想再在这北啸城做生意，可就难啦！”


    “燕老头？”


    那男子瞧了他二人几眼，许是觉得他们可怜，便多说了几句：“里面那个坐在案后的，就是裘绒行首燕老头，北啸所有的裘绒都得有他风咽客栈的令牌才能往外运送。”


    “但燕老头有规矩，本地商户凭牙牌可优先入内洽谈，外来客商，则需领牌静候。”


    他招了招手，示意玄修靠近些，“传闻燕老头有顺风耳，只要是关于裘绒营生的事情，今日说不过半日就能传到他耳朵里，没有他的准许，以后这项营生想再在北啸做起来，怕是极其艰难了。”


    玄修恍然大悟：“多谢公子提醒，先前是我失言了。”


    终于走到主街右边的巷道，殷颜挤眉弄眼，活动下僵住的脸颊，玄修的大手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舒缓之下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殷颜：“装瞎竟然这么难，下次还是扮聋子吧。”


    玄修淡淡道：“谁让你这么真装瞎子，法术一变，遮住双眼不也能有同等效力。”


    “不不不，”她严肃道：“那老头看着不像是常人，但却探不住他的气息，要么是我想多了，要么就是他的修炼境界更高于我。”


    “照你这么说，你方才的装瞎不早就被他拆穿了。”


    殷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非也非也，本姑娘刚才的装瞎是真的保持着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况且有那个高大的公子挡在前头，那老头肯定没注意到我。”


    玄修不可置否地笑了下，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