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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暗恋症候群》 第81章 裂痕
他垂眼时,看见薄夏正看着他,那样纯净的眼神好像只是观察他是否因为这件事而开心。
靳韫言没忍住抬起手温柔地抚着她的眼角,带着某种漂泊过后旅人才有的归属感。
她这会儿正被困意折磨,也没来得及思考那么深,看了他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脑袋还靠在他手臂上。
靳韫言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转眼薄宜在京市待的日子也快到了尽头,原本她跟靳韫言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但刚好那天靳韫言得了空,三个人就一起出去吃了个饭。
回来时他们在客厅打游戏,薄夏进去处理了一会儿工作,隐约能听见薄宜崇拜的声音。
说起来靳韫言这样打游戏厉害的人,估计确实挺招小孩子喜欢的。
中途薄夏还听见靳韫言说——
“不准耍赖。”
“你姐姐从来不耍赖。”
“嗯,她比你好。”
她刚好要接电话,便将卧室门关了上去,于是一切吵闹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薄夏接到父母的电话,原以为他们只是说一些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想到他们会提出让薄宜出国的事情。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什么?”
“她那孩子学习能力不行,工作能力又不行,我们不替她操心谁替她操心?你是姐姐,不应该多帮帮她吗?”
那一瞬间,薄夏有一种预感:“你该不会想让我出钱吧。”
“嗯,知道你肯定出不了全部,就出个第一年的,你妹妹留学的国家花销也不算高。你想想,她以后出息了不也能帮衬你吗?”
她是那样清晰地听见脑海里的某一根弦断开,她真想欺骗自己父母不懂爱,真想欺骗自己她们这样对她只是常态。
可在什么时候再也进行不下去这样的骗局?
是在她小时候常常淋雨回家,却在后来发现她父亲是那样舍不得妹妹吃苦,每天都要接送的时候。
是在她常常不被偏爱,偶尔一次得了父亲偷藏给她的一块糖,她当时的心情竟然是受宠若惊的时候。
是在她需要做家里的一切事务却仍旧被斥责做得不够好被打骂,在她需要考试第一可她的妹妹却什么都不需要做的时候。
是在她明明成绩好补课也艰难,她的妹妹考三十分都可以有几万补课费的时候。
他们从小告诉她,你要懂事、你要听话、你要回馈父母、你要成绩好、你要做好所有的一切,可后来呢?她那样懂事、那样愿意去爱他们,到底换来了什么?
就换来了认知和教训——原来越懂事越乖巧的人越不被顾及,越是被偏爱的人越有恃无恐。
她真的要感谢她妹妹的存在,让她那样清晰地发现爱原来可以是无条件的,原来真的有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轻飘飘地得到爱。
原来她这些年拼命变好就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和爱,是这样愚蠢的一件事。
最可笑的是,如今看来如此明显的一件事,她竟然还要花费那么多年去寻找他们爱自己的证据,其实早在她怀疑他们的爱时,不爱早已是既定事实。
她曾经是那样深刻地恨薄宜,她恨薄宜夺走了自己的一切,恨她总能轻易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可后来,薄夏也开始明白,不是薄宜夺走了她的东西,是这一切原本就不属于她。
她的父母不爱她,跟薄宜没有关系。
她无数次想问到底为什么?就因为她是长女?
可惜上天不会说话,没人告诉她为什么。
她年少的时候不相信命运,可后来发现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也只能归结于命运。
六亲缘浅注定就是她的命运。
薄夏扬着脸,抬起手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她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大学的时候用的是助学金和奖学金:“你们每次嘴上说京市很难吧,可是没有给过我一分钱。”
她呼出一口气:“我的同学毕业了以后父母都会资助,结婚父母给他们买房,我可以不要求你们将我往上托,但你们好像总是使劲把我往下拽。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地工作吗?就是为了留在京市,就是为了不回到你们身边。”
她的生命居然是一场盛大的逃亡,离家出走四个字始终贯穿始终。
这些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想要逃离家庭的孩子?又到底是谁将感恩挂在嘴边,生怕她有一天变成白眼狼。
难道人心都不是肉长的,他们对她好她就感受不到吗?她就那么轻易地没良心,将他们舍弃吗?
那一刻,四周都沉静下来。
他们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们如果真的会反省就不是他们了,薄夏知道,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在房间里忍了很久,疼到掐着皮肤,靠身体的疼痛去缓解精神上的疼痛。
等精神稳定了下来她才走出来,靳韫言见她似乎有些不对劲,问她发生什么了。他走过来,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好像没发烧。”
他正好找了个借口,她也就顺着他的话说:“是有点儿不舒服,我想去躺一会儿。”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只是有点儿头晕而已。”
靳韫言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追问:“难受的话待会儿给我打电话。”
“好。”
幸好没过几天薄宜要回南桉,薄夏送她回去,想着这件事大概就要从此翻篇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没想到薄宜对她说:“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出国?”
薄夏终于说出她内心深处不堪的想法:“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凭什么帮你做到?”
“没关系,反正阿言哥说可以送我出国,”薄宜做了个鬼脸,“他比你大方多了,不像你是个小气鬼。”
薄夏深呼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答应了呀,他那么有钱,这些钱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薄宜在除了学习方面有点儿小聪明在身上,从靳韫言送的礼物上她当然能看出来对方家世不简单,所以一直跟人套着近乎。
果然对靳韫言而言,那些钱压根不算什么。
她怒极反笑,将人送走以后难以忍受翻涌的情绪。
有一瞬间,她竟然想呕吐。
在薄夏心里那样宝贵的自尊心竟然那么轻易地就被瓦解,她当然可以找靳韫言索取,靳韫言会给她吗?当然会。
可她一直悉心维持的东西在别人那儿竟然一文不值。
外面下了雨,薄夏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刚好靳韫言抽了空来找她。她那时候也是丧失了理智,看到靳韫言的一瞬间,自动将他划分到了敌对阵营。
这个世界都好像在针对她,将她的东西送给别人,而靳韫言好像也是欺压她的一员,他也成了共犯。
她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答应了送我妹妹留学?”
靳韫言察觉出来她的不对劲,但还是语气温和:“这事儿还要看你,她不是你的家人吗?”
他可以无条件帮助她,但也并不是没有边界感的人,只是打算之后过问两句而已。
薄夏眼睛泛红,像是在自虐一样地开口:“对啊,我不想让我家人好。”
“靳韫言,”她还是习惯叫他的全名,可平日里是温柔的、缱绻的、娇嗔的,却不像此时那么疏离,她说,“我不要你管我家里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不想摊开那些丑陋的一面给他看,至少他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她希望他们之间只有美好。
那一瞬间靳韫言突然想起她先前说的话,原本就存在的那道裂痕重新显露出来,他终于知道她说的那些不是玩笑话。
靳韫言垂眼看她,深邃的眼睛里满是落寞:“薄夏,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跟我有以后,哪怕一次?”
耳边安静下来,她没有回应,可是那样的反应是默认的意思。
可她没想过有以后,却不代表不爱他。
她只是觉得梦境太容易消散,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大概率不会有太深的交集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他们现在会纠缠得这样深。
靳韫言看了她许久,唇角轻轻扯了扯,带着点儿讥讽的意味,男人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外套走向门口,跟她擦肩时带起来的风带着微弱的凉意。
这事儿过后,靳韫言出了差,薄夏也没有联系他,她不是无法面对靳韫言,是无法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那个跟她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丑陋面孔。
有的人平日那样善良,却对家人怀着恨意,靳韫言想不到吧,他喜欢的人竟然是这样的。
爱情好像总是从一场骗局开始,而后从真相结束。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薄夏发呆的时候不小心弄落了桌子上的东西,她突然发现书里夹着一封不属于她的信。
她打开,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字体,字迹再眼熟不过。
“十七岁的小薄同学——
南桉的天气怎么样?下雨了吗?你还是在那条路上背那些单词吗?
十七岁的我,是不是很混蛋,那样耀眼的你他也没办法看见。他总是漠视你的存在,让你一个人跟在他身后,让你有了流泪的可能性。可我想告诉你,后来的我是如此爱你,爱到想要陪在十七岁的你身边,爱到懊恼我的爱太迟……”
第二张信纸是写给现在的她的——
“小夏,其实我比你想象得要爱你,比你想象得要懂你。我知道你不敢表露出脆弱,你觉得那会妨碍你变成一个强者,你始终有秘密,始终害怕暴露在我面前。
我都知道。
可我还是想等到你主动开口的那一天。
如果你仍旧担心着什么,晚一点再说也不迟。”
薄夏手指轻颤着,她好像总默认着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接受她的全部,默认不会有人永远地留在她的身边,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这是她短暂的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
所以她抱着能拥有一段就好的想法跟他恋爱,反而希望他们的爱情能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
可如果,靳韫言会是那个例外呢。
即便他不是,她要永远做一个被困在过去的人吗?她既已经有飞蛾扑火的勇气,也能接受他们更为不好的结局,为什么还要害怕自己继续沉溺呢?
她终于冷静下来,这时候家里出了点儿急事,她急着处理,于是给靳韫言简单发了条信息,她说:“我要回去了。”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她要先整理好,然后再让那个走出过去阴霾的薄夏告诉他一切,这样才对得起他们这段时间的爱。
等人靳韫言回来时,没能打通她的电话。
去了趟薄夏的住所,桌子上是他先前给她写的一封信,下面多了一行字——
“靳韫言,谢谢你曾如此慷慨,愿意实现我少女时期的那场梦。”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她也欣然接受。
靳韫言没想过分手,他只是想跟她各自冷静几天,回来后再看到这样的景象,好像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他觉得那些字那样刺眼,像是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给温心和孟叙白他们打电话,温心的电话没打通,孟叙白大概是因为被他打扰到休息有些不爽,故意说你女朋友出什么事儿你不知道还要问我?
孟叙白其实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大概是回去相亲去了吧。”
也还算善良,没落井下石多说两句。
“……”
靳韫言难得那样失态,坐在沙发上扯下领带,他径直把电话挂了,订了张去南桉时间最近的航班。
这段时间靳韫言来回奔波,却也没能在漫长的航程上睡着。
他脑海里是那时她坚定地说“我要的是你”,她那双眼睛很漂亮,总喜欢捧着他的脸认真去看,她也会依赖他,紧紧贴着他,坏了的手表她认真找人去修,就为了他高兴。
她明明那么爱他,爱到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感知得到,居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离开,要跟他分手。
靳韫言想起那时候她说她已经放下了,她说长大以后就不再需要那些娃娃了,他曾经那样骄傲和自负,以为即便如此她也会爱他,可如今,她说放手就放手,就因为他永远也比不上她幻想中的那个靳韫言吗?
难道对她而言,他就只是用来实现少女时期的梦吗?
刚抵达南桉,外面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场暴雨,郁郁葱葱的绿意洗刷了个干净,在风雨中脆弱摇曳。
恰如他们当年重逢的时刻。
薄夏这时候也没休息好,手机没电了都没发觉,主治医生是她曾经的朋友,在医院碰到了就刚好出来跟人吃了个饭。
她为了回来还特意请了假,以为她妈生病,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是亲戚,看到她来了让她找点人脉。她看在医院才没发火。出来后才知道,原来那天靳韫言并没有完全答应,说这件事还是要薄夏做主,所以得不到靳韫言的准信,他们不惜靠欺骗让她回家,就为了达成出国的目的。
她已经精疲力尽,觉得这辈子没有这样疲惫过,这会儿都没来得及联系孟叙白说明情况。
刚出来时,外面瓢泼大雨,雨水将世界的一切都冲刷着。薄夏猝不及防地想起跟靳韫言重逢那天,他给当时孤独无助的她递了一把伞。
而如今她的世界如此灰暗,恰如彼时彼刻,却再也没有那个给她送伞的人了。
他已经离开了她,好像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就因为一个误会,让他们之间原本就存在的裂痕彻底碎开。这样想,分开好像是必然,她身体里潜伏的病症,才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元凶。
薄夏的睫毛上染上水汽,清冷地立在雨幕前,再抬头时,她远远地看到有人撑着把伞过来,伞下是她无比熟悉的那张脸,仿佛隔着漫长岁月朝她走来。
“靳……”
靳韫言隔着冰凉的雨幕遥遥跟她相望,他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人,想到孟叙白说的话:“我打扰你们吃饭了吗?”
那医生是个有眼色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别误会,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小薄,我先走了,你们继续聊。”
薄夏没想到,那个她以为已经失去的人,跨越长远的距离竟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耳边雨水噼啪作响,将所有其他的声音都隐藏了起来。薄夏张了张唇,以为几日未见,她可以说出很多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抬起潮湿的眼,嗓音有些伤感:“你身上都淋湿了。”
第82章 病症
外面的雨水很大,对视间,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欲言又止。
薄夏跟着靳韫言回了酒店,看见他脱下外套后坐在沙发上,她想也没想去拿了毛巾,俯身轻柔地帮他擦着头发。
一瞬间,所有的难舍和苦涩顷刻间涌了上来。
她的手腕被攥住,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靳韫言喉结滚了滚:“一声不吭就回了南桉,是不打算再回去找我了?”
薄夏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忍不住流了眼泪。
靳韫言自认不会做感情中的下位者,不会在一段关系中低头,却在她那儿栽了两次跟头。
他的手臂上还有她眼泪的触感,甚至能尝到它的咸湿:“我实现了你少女时期的梦,实
现以后呢。”
“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就准备像丢弃当初你玩腻了的娃娃一样对我吗?”他忍不住笑了声,可笑的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放不了手。
薄夏摇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想,也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骄矜里带着脆弱。她解释:“我曾经以为你和那些娃娃一样,只是我执着的一个梦,可是靳韫言,你不一样。”
她如此地不想伤害他:“以前的你是我的幻想、是我的青春,虽然不可取代,但始终只是一个碰不到的泡影,可现在的你哪怕跟过去不一样,哪怕有一天跌落神坛,也是我真真切切的爱人。”
过去的他完美无缺,可她却只爱现在有血有肉的靳韫言。
靳韫言微怔,长久以来的动荡终于消除,甚至有一瞬间,他无法消化她这番话带给他的震撼。
他松开手,再冷硬的心也承受不住她始终炽热的爱,他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薄夏才想起手机没电了。找了地方充上电,恰好这个时候有电话打进来,也不知道那头说了些什么,她看了一眼靳韫言,轻声说今天不回去。
靳韫言眉眼柔和了很多,他将人拉到沙发上,仔细看着她的脸:“今天不长刺了?”
她想到那天自己的模样,沉默不语。
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那天是我失态了,但也许也不是坏事,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其实真正的薄夏不止是温柔的、善良的,她也是自私的、甚至是疯狂的。”
他爱上她的那些理由,都只是她的表象。
“知道然后呢?”
薄夏看到他的表情仍旧和从前一样:“你会跟我分手。”
靳韫言明白过来,她心里始终存在的不安,原来是源于这儿:“如果我说我不会呢?”
“你现在已经这么做了。”
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小祖宗,我们之间到底是谁要和谁分手?我说过分手两个字吗?生气了两天,你不来哄我也就算了,直接不要我了,是吗?”
“……”她还以为……
薄夏想,她好像还是对他的信任太少了,对于她而言,能建立一段让她坚信对方不会离开的关系是那么难,所以也只能从一开始就默认对方会离开。
“以后,也许你还会见到我更不堪的一面……”
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那就把你自以为不堪的一面都展示给我看,试试我会不会因为了解了全部的你就跟你分开。”靳韫言说,“你敢跟我打这个赌吗?”
或许以前的她不敢,可现在的她开始明白,她必须在一段关系里勇敢才能让它持久,否则所谓的清醒,也只会让他们的心离得越来越远。
她不能因为担心自己越陷越深,就不去依赖他。
也不能因为默认关系迟早有一天要结束,就不去展露心事。
如果这样的话,不论结果如何,对待这段感情她也不能是问心无愧了。
更何况,靳韫言不已经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始终在奔她而来吗?就好像他始终在朝她伸开手臂,她怎么能熟视无睹。
薄夏忍不住抱住他,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拥有你的全部,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靳韫言俯身亲她,却被她抵住胸膛,他忍着笑意:“现在就开始拒绝我拥有你吗?”
“刚从医院出来,身上都是细菌,”薄夏看了眼他湿润的头发,“而且你还淋雨了,不怕自己感冒吗?”
刚刚某人就看他看了半天,似乎一直想对他说这些话了。
靳韫言忍着笑意,眉眼间又有些无奈,他好像总拿她没办法。
等进了浴室,他温柔地帮她脱着衣服:“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其实我就没打算让你走,我当时想的是,哪怕你说再难听的话,我也不会让你走出那扇门。”
他眼底藏着欲色,让人忍不住脑补他究竟想做的是什么。
“湿得这么厉害,感觉你还是喜欢强硬的。”
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混合着室内的春潮连绵不绝。
她感受到他的烫,抬手摸着他的额头,好像有点儿发烧。可靳韫言还是不停下来,任凭她怎么拒绝都没用。
“你是不是疯了?”
他鼻息有些重:“是疯了,差点儿就失去你了。”
他就像是搂着一只刺猬,即便知道那些刺会扎伤他仍旧毫无知觉。
薄夏卸了力,眼眶是湿的,她从前觉得爱是可有可无的,它虽然会让人幸福,却也常常让人痛苦。她宁愿为了不去痛苦,失去那点儿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幸福。
可如今她才明白,原来与爱一同诞生的那些附赠品可以抵消掉所有的孤单和痛苦,所以凡人才总会傻到一边痛苦一边相爱。
夜里靳韫言烧得有些严重,她像曾经他守在自己身边去照顾他,她看着他精致的侧脸,时间一晃,仿佛过了半世。
后来再去想,那才是她真正开始成长的时刻。
成长不是变得冷漠、无情,而是敢爱敢恨,能接受一切自己选择的后果,学会明白责任和承担,坚定无畏地面对一切。
她在那停留许久,见靳韫言迟迟不醒来犹豫着要不要送他去医院,病得太严重了?
她拿温度计给他量了体温,明明已经退烧了,于是又凑过去反复用手摸他的额头,正准备去打个电话,靳韫言伸手攥住她的手:“摸什么?”
“看你是不是病得太重了,怎么一直不醒。”
靳韫言闭着眼笑:“这两天没休息够。”
原来只是没睡好而已,薄夏又气又恼:“没休息够你还……”
话语没在她略微有些激动的声音里,靳韫言存着坏问她:“还什么?”
“……”
薄夏不跟他计较,睡了会儿说自己要走,靳韫言没让,跟小孩子生病闹脾气似的:“我跟你一起。”
她原本想拒绝,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她已经决心要跟他袒露一切,哪怕是展露自己也无法面对的伤痕。
靳韫言跟着她回家,玄关处往客厅看还算温馨,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是劈头盖脸的骂声,等妇人看见了薄夏身后还有一位,才收敛许多。
“这是你男朋友?”
靳韫言做了个自我介绍,人看上去年轻又稳重,跟他们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他来也只是带了些水果,薄夏没让他带贵重的东西,但对方丝毫没有介意,开始提及留学的事情。
薄夏看不下去:“你之前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如果我在京市不回来了,不就没人管你们了吗?”
“到时候你把我们接过去不就行了吗?”
“那薄宜呢。”她就可以展翅高飞,自己就要被困在这儿永远走不出去。
薄夏勉强平复着情绪,想有一句话形容他们对自己的方式再准确不过——
他们想让她飞得更高,却又不停折断她的翅膀。
只是他们想让她飞,却不是要她飞成自由自在的鸟,他们希望她是风筝,不论飞得多高线都在他们手里,这样随时都能拽得回来,如果有一天风筝要脱离他们远走高飞,他们宁愿要她飞不起来,永远困在他们身边,又或者是坠落在哪儿,这都没所谓。
“你妹妹她去哪儿不都恋着这个家吗?哪儿像你。你是姐姐,承担更多不是理所当然,她不像你有本事,能独立,你老跟她比什么。”
“我为什么不恋这个家?”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有来有回的,要求孩子要孝顺的时候,你必须要求父母也要慈爱,否则一个家庭里只有道德绑架,不会有什么温情。
薄夏有些话已经说得烦了:“是你们从小就告诉我要懂事要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如果不是你们对我毫不关心,我也可以活成她那样,也不至于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要看你们的脸色。你们如果也能对我宽容一点、多爱我一点,我也可以跟你们撒娇,也可以每天给你们打电话。”
哪
怕是生病了,也不能去医院,摔碎了一个碗,筷子就会落在她头上,买一样很便宜的东西好像都不配,做好了一件事是理所应当,连句表扬都没有,抱怨两句就会被责骂,这样的过往,又怎么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他们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记仇,那些不都过去了吗?”
他们总会说过去了,偏心很正常,哪有父母养孩子不偏心。
是,你可以偏心。那么偏心的父母,就一定要接受不偏心那个孩子跟你不亲的后果,而不是去指控她为什么要要求公平。
不被爱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伤痛,那些伤痛、那些过往,往往会导致一个人后面的性格形成和人生轨迹,可他们却轻飘飘地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把你养大成人孩子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那些心理上的病症呢,难道就因为这些困在心里表现不出来,就可以不用负责任了吗?
她的母亲看有客人在,没有继续跟她争吵。
靳韫言看她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当时随口说的话是那样草率,他早就察觉到薄夏心底的伤痕,知道她一直隐藏着什么,那时候他猜测是不堪的父母、又或者是他们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责骂,他没有将那些伤痕和她的妹妹联系起来过,只想着如果她家里有困难,他自然愿意帮助,他想帮她度过任何困境。
但是他想得太少,他那样出身钟鸣鼎盛之家的高门子弟,对钱财太过蔑视,随手给出去再多也觉得只是顺手的事情,却没想过那样自负的行为反而成了伤害她的一把刀。
他心口发疼,伸手将薄夏抱在怀里安慰她,让她不要激动。
靳韫言垂眼,看见她刚刚还能忍住的眼泪一直往下流,那样脆弱的模样是他一直没见过的,以至于他也跟着湿了眼睛。
她觉得,也许让他知道这些就够了吧。
否则她要从何说起。
从她有一段时间很害怕突然响起来的脚步声和落下的巴掌说起,还是从她听着他们说笑的声音觉得自己是局外人说起?
太多了,多到她连一些细节都要遗忘了,多到哪怕后来离开了家里,她也始终觉得隐隐作痛。
靳韫言不忍再看,如果早知道让她揭开伤疤这样疼,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他想带她走,但薄夏铁了心地要反抗自己的母亲,好像只有推翻曾经的权威才能建立新的自我。
厨房里传来争吵声,薄夏看着指着自己的水果刀,让她别指着自己的脸,往自己心脏的地方戳。
见对方不动,她伸手去操控那把锋利的刀。
靳韫言看到反光急忙站起身,他怕薄夏伤了自己伸手去挡,刀刃划破皮肤流下鲜红的血液。薄夏吓了一跳,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清醒过来,她再一次因为自己的不理智伤害了他。
很多年以后,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为什么那么偏执和疯狂,也许是因为陷在爱的漩涡里,又也许是因为太把他们那套理论当真了,他们说“你的命是我给的”,于是连她自己都觉得亏欠,恨不得把那条命都还给他们,这样才能两清。
可其实有些时候,血缘亲情什么都代表不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和个体,只是借由别人的身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不被期待的生命就是没有意义的。
薄夏呆愣着松开手,看着地上的血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流,她去找到医药箱给他处理伤口,在旁边人的慌乱失措下带靳韫言去医院缝针。
路上的时候靳韫言安慰她:“哭什么?不疼。”
她浑身轻颤着,即便靳韫言已经证明过一次不会离开她,可让他看到了她狼狈的一切,她的心始终还是动荡不安的。
她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么多年她的成长好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拼尽全力想要摆脱过去,可在那一瞬间她还是变成了从前的薄夏。
她始终在原地打转,数十年的光阴仿佛虚度。
可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过去不是用来摆脱的。
在医院缝完针,薄夏才稍微冷静了一些,她被困在那个漩涡里,喃喃开口:“阿言,你怕吗?”
“你觉得呢?”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眼,不确定他的想法,靳韫言告诉她:“我心疼你受了很多的苦,我惊叹你璀璨的现在,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到过去把你重新养一遍,我想抱抱你,告诉你不要那么辛苦。”
她的眼前再次模糊,她被他的爱意包裹着,知道这段感情里他包容得太多,忍不住问:“我是不是,没那么会爱人?”
她不会依赖、拧巴又自尊心强。
她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强者。
她终于让靳韫言知道,全天下最清醒最独立最温柔的薄夏,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她这小半生都在挣脱性格与命运的牢笼,企图和一切的束缚切割,可如今,她好像还是难以逃脱。
靳韫言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温柔地帮她擦拭眼泪:“你比谁都会爱人,你只是,不会爱自己。”
第83章 蜕变
假如她能多爱自己一点,她就能像他一样怜悯她的过去。
假如她能多爱自己一点,她就能坚信这样珍贵的她永远值得被爱。
靳韫言假设没得到过她的爱,不是同样地被她包容,此刻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儿,可他无比希望那些爱意她也能分给自己,这样她再也不会失去世界上一件东西,因为她自己就是全部。
“夏夏,你想过没有?”他开解她,“那些过去让你如此艰难,你才更应该怜悯自己的艰辛、表扬自己的坚强和荣誉,那些别人没有给过你的,你更应该加倍给自己。”
她连呼吸都有些不通畅起来,好半晌以后才缓过来。她那时候突然明白,其实连她自己都成了迫害自己的帮凶,她也在帮着别人严格要求自己。
她急切想要抹杀过去,恨不得一夜之间成长,可她却忘记了,那个过去的她还只是个孩子,比她今时今日艰难得多,可那时候的她却仍旧挣扎着想要走出那个泥潭。
她不该抛弃自己的过去,而是要隔着漫长时光去抱抱无助的自己。
薄夏抬眼看向靳韫言,眼前模糊的眼泪渐渐散开,她看见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道彩虹,横亘在她生命中的漫长雨季终于在此刻散开,她心里的怨恨、偏执、痛苦在那一瞬间散了大半。
她突然发现那些施加在她的困难,其实并不是上天对她的仇视,而是要她自己亲眼见证,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到底有多伟大。
她曾以为自己缺失爱的能力,到现在才明白,爱的第一堂课其实是学会爱自己。
从今往后,她不要为了任何人而变好,她要包容自己的一切好与坏,她要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爱她。她要觉得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哪怕不完美也可以得到爱。
这才是她今后需要走的路。
十余年光阴弹指而过,直到如今,她才明白短暂地成长不是真正地变好,接受自己的全部、坦然地面对世界才是真正的成长。
处理好伤口,靳韫言说要带她去见他的母亲,他手上还受着伤,薄夏一时间有些犹豫,这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突然,她问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不需要准备什么,”靳韫言垂眼看她紧张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实在要准备的话,给她买一束她最喜欢的百合就好了。”
薄夏觉得只带束花难免寒酸,可耐不住靳韫言坚持。
直到车开往的目的地不像是居住地,薄夏才察觉出来哪儿不对,她终于明白手里的百合原来是用来祭奠的。
感受到她迟疑的脚步,靳韫言担心她会产生不适的情绪,原本与她扣着的手分开点儿揉着她的虎口:“是不是太突然了?”
她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拉扯着。难怪他偶尔会那样落寞、难
怪他先前听说她见到了他母亲会那样失态,原来他的亲人早就离开了他,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薄夏摇头,让靳韫言带路,等到了墓碑前她才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见到的人长什么模样,她看上去很年轻很贵气,眉眼间染着和靳韫言如出一辙的温柔。
薄夏上前将那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不由想,如果对方还在这世间,而今又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靳韫言笑着看向那张照片,让薄夏开心一点:“如果她见到你一定会认可你,也会为我找到喜欢的人开心。”
也许在他心里母亲从未离去,所以她也不必将对方当成逝者对待,将场景弄得太过肃穆。
于是她垂眼跟照片打着招呼:“终于见到您了。”
只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对于靳韫言而言,这更像是一家人相聚。只是这样温馨的时刻,他难免染上几分伤感。
人总容易会被过去困住,就连靳韫言也不例外。
他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还在,如今会说些什么呢?
南桉的风实在太大,像锋利的匕首割在人的脸上。
他们没待太久,说了会儿话便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薄夏知道了他的过去,他的父母早年是商业联姻,并没有太多感情,离婚以后靳韫言跟着父亲,但那时候也跟母亲在一起生活过,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后来母亲为了追求艺术常常需要出国表演,回国后又常在南桉,靳韫言很少见到她,在家里也一直像个外人,反而他那位继母对他不错。为此,靳行舟常常针对他,说一些诋毁他母亲的话,激怒他去动手。
被流放时他反而满心想的是终于能见到母亲了,没想到那时候母亲在国外迟迟不归,他那时候提议自己出国去看她,却得不到她的同意。
偶然一次电话他听到母亲的身边有个男人的声音,靳韫言天性骄傲,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被抛弃的感觉,他知道他不该阻止她追求幸福,可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
他那时候常常会幻想母亲再婚的场面,不知道他们的母子关系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场面。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不再那样融洽,也会变得淡漠,甚至走向陌生人。
靳韫言设想过无数个可能,他从未想过他的母亲那时候病得已经很重了,她不想影响他的生活所以选择在国外治疗、选择一个人对抗病魔。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离别、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于是后来才有了帮助减轻病人痛苦的万盛。
薄夏想,她原本还羡慕过靳韫言,可如今她才读懂他那些落寞的眼神和青春时代里他眼神里的那些欲言又止。
原来她眼中的天之骄子,也有那样晦暗难明的过去,他不是被供奉的神、不是高悬无缺的月亮,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她的心里只剩怜悯。
即便神坛早已塌陷,可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去供奉曾经难以抵达的信仰。曾经她的爱是仰望、是幻想,如今她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靳韫言,一个足够闪耀也有自己缺陷的靳韫言。
“你知道我想要告诉你什么吗?”
薄夏摇头。
靳韫言拿出先前他们一起做的钥匙扣,上面的碎片摇晃着:“我们就像是这上面有着缺口的碎片,扣在一起后才会变得完整。”
所以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晦暗和不堪,不是必须要做到完美才有爱的资格。爱本身就不是完美者的游戏,而是残缺者在其中寻找自己缺失的碎片。
而现在,靳韫言已经找到了。
曾经有个人跨越伤痛和漫长时光走到他的面前,怜悯和纵容他的一切,他无数个时刻心口早已缺失的地方直到现在才被填补上。
薄夏又忍不住落泪,她从前在他跟前鲜少会掉眼泪,可一旦打开个口子,她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情绪。
靳韫言这才发现,她的状态其实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他叹了口气:“我曾经想过以后再也不要你掉眼泪了,可我好像还是没有做到。”
以前的他是个不懂爱的混球,现在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摇头。
这么多年以来,她没有流泪的权利。小时候饥饿也好,被责骂被暴力也好,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许哭”,她必须克服孩子的本能,否则下一秒换来的是落下的巴掌。长大以后,眼泪好像变成了弱者的专属,连她自己都不再允许她掉眼泪。
这还是她第一次痛快地掉眼泪。
她不需要去压抑自己痛苦的本能,她不需要去证明她是坚不可摧的强者,她也不需要证明在这段感情里她独立强大、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因为你的过去否定你的现在,他们只会觉得如此这样的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难得。
“靳韫言。”
他“嗯”了一声。
“我要再哭一会儿。”
靳韫言眼底也有湿意:“好,以后我做你依靠的石头,只要你想要停下来,随时都能靠在我身上。”
她不再觉得这是一场随时可以破灭的美梦,因为如此坚强的她比谁都有资格做这场故事的女主角。
薄夏下车前,突然发现车上遗留着他从口袋里掉落的盒子,她有些错愕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做工精致的钻戒。
靳韫言见她发现了,抬手给她戴上,他明明没说清楚这是不是求婚,她居然也没阻止。
“前段时间找人设计的,”他深邃的看向她,“不问问我,这个戒指代表着什么?”
薄夏摇头,因为无论它的含义是什么,她都坦然接受。
“它不是束缚,仅仅是爱你的证明,”靳韫言没想过有一天,他能爱得这么深,深到甘愿不去占有她,“以后,换我跟在你身后,你只需要坚定地往前走,我会永远在站你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如同数年前的一样。
男人抚摸她柔软的头发,用一切言行告诉她——
靳韫言从来不是你变好以后的奖励品,他只是迟点儿来爱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