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伪不长,虚不久
作品:《白雪歌送逃婚者归京》 1.
次日我们赔付了旅店的门板,听往来住客谈论,才知到了南郡府举的日子。
往年这时候,三府都会挤满前来考试的学子。师姐妹久居江湖,对这些事不清楚,还以为是雪滩闹匪患才导致旅馆爆满,可巧我和妙霰也从未关注府举。
走在许关城内,四处可闻高谈阔论,才知这几日在读书人眼中意义非凡。
荆国选拔官吏,通常划分两科,一文一武,双线并行。南郡以武试为传统,自前朝起,文试才有流行之势。本朝帝王重视文术,尤自武德侯从母亲手中承袭侯位后,以武功获勋日渐式微,文试便跟着水涨船高。
我们一路所见的学子以年轻人居多,爱凑群议论,导致茶楼酒肆生意十分红火,药店衣帽店也忙不过来了。现在的妙霰进步很大,打工赚钱不再紧黏着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很快找到为药店跑腿送药的活儿,按次计算报酬。
反而是我,寻觅半天也没找到合适挣钱的所在,有个地方看上了我,许下一笔让人眼馋的巨款,但那人运营的是一间镖局,走一趟镖至少两个月才能回来,我只好忍痛作罢。
转眼天就黑了,挣来钱的妙霰到汇合处找我,见我两手空空,大方而炫耀地包揽了我的晚餐。
许关府离建州较近,起居习惯受北方影响较多,黑夜来临时,街衢张灯结彩,珍馐飘香,勾得人馋虫大动。
“这可是我第一次做东!嘿,感觉真不错。”
妙霰说这话时,我恍然发现已经离家快三个月了,她能在完全陌生的府城走街串巷地送药,赚来一笔小钱,这是刚出家门时我想象不来的。
我由衷赞美她几句,又琢磨起这是不是带她回家的良机。旋即我意识到,妙霰只是获得了做人基本的生活技能而已,至于责任感这件事……自从那次仓促见面,她已经好久没提到龙文贲的名字了。
有个身影晃到我们身边,又把帽子摘在桌上。我和妙霰不由得看向那里,立即分辨出帽子的绸缎是南郡官员年例所发的布匹,花纹很好认。
这是个官吏吗?
那人长了张和善的胖脸:“走累了,在此坐一会儿,不知方便不?”
我们旁边还有几张空桌,她却连两步路都不愿多迈,非要和我们挤在一起,可见累得不行。
我不回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妙霰闲暇时最爱没事找事,她好奇询问:“娘子是刚刚公干完吗?这么晚才吃饭。”
那人听了,靠在椅背的上半身做了个略显浮夸的后仰,“吼吼吼”地干笑三声,把我们弄得一愣。她抬手唤小二上一盘手撕鸭子,才回答妙霰,却用了个反问句。
“这里又不是公府,又何必再谈公务呢?”
谁和她谈公务啦?
妙霰对我一紧鼻子,露出鄙夷之态,她最讨厌这种拿腔拿调的人,兴趣一下子就没了。我们沉默地下了几箸,手撕鸭子就送至旁座,虽不愿接她的茬,我和妙霰也在暗中瞟着她。
此人并不着急吃饭,先从袖口掏出一张白生生的手帕,将十个指头仔细擦了,又从腰间抽出个隔油的囊袋,摆在餐盘旁边,这才动手撕肉。
我听说过“囊骨”之语,还从未亲眼见过。
相传有两袖清风的官吏以浪费为耻,若在外吃饭,便会把剩菜剩骨用袋子收集起来,拿回公署喂狗。这种行为曾在本朝得到圣上褒扬,渐渐在下层官吏中掀起风尚。
但是这“囊骨袋”……有苍蝇落在上面,明显是腌臜了,她还放在桌上,实在不雅,搞得我和妙霰胃口大减。
那人浑然不觉,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放进袋里,没留意我们嫌弃的面色一般,笑着问道:“两位是外地来的吧?来参加文试?”
妙霰哼哼地应承着,那人喋喋不休地追问了些籍贯、收成、牲畜出栏数之类的琐事。妙霰听得烦躁,一心想她闭嘴,逮到那人喝茶水的间隙,撂下筷子,故作惊奇地问:“你怎么把骨头啃得这么干净?”
“啊,这是……”
刚要解释,妙霰就道:“囊骨嘛,我知道,但我听母亲说过,官吏囊骨拾残,是为拿回衙门喂狗的,故而不肯将肉剔得太干净,否则狗吃什么?”
“嗨,我……”
妙霰不给她插嘴的机会,又道:“我就问母亲:照这样下去,官员不是太惨了吗?饭菜都吃不饱!母亲却道:圣上说过‘为官者不饱食’,要时刻记着世上的饥民,故宁愿剩给公署的犬彘,也不肯多吃一口,违背圣上的训诫。”
这太离谱了。
我敢确信她是信口胡诌的,那家皇帝也不会让子民饿肚子,省下粮食喂狗,但那人听罢她的话突然变了脸色,神秘地贴到妙霰身边问道:“你怎知道?”
妙霰躲开:“什么?”
“文试的题目啊!‘为官者不饱食’,就是今年文试的题目!”
她这句话声音不小,一时间我们四周乱哄哄谈天说地的年轻人都停下了,转头过来,妙霰莫名其妙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那人捂嘴惊诧:“嗨呀!惭愧惭愧!我一时惊讶,还以为你同我一样,都是……怪我怪我,真不该说漏了嘴!”
她坐回座位,继续手撕鸭子,也不知从哪里突然蹿来七八个人,前前后后将她围住了。这个抓着她问她从哪得来的消息,那个研究她绸缎帽子的花纹,还有个看见了囊骨袋,立即下拜,口称“官人”。那人被围在当中,吃得兴起,举手唤小二道:“拿酒来!”便有会来事者接道:“要最好的酒,我来买单!”
被众学子所拱者颇为受用,嘿嘿笑了两声,口中仍谦逊道:“我不是什么‘官人’,堂上操笔小吏尔。”那群学子却愈发簇拥,将我和妙霰挤到边上,还忙不迭给她倒酒:“关于题目……官人多讲几句,可怜可怜学生吧!”
——
2.
人太多了,我和妙霰索性搬走菜肴,去另一桌坐,留下被考试折磨到疯魔的学子和一个不怀好意的骗子。
——对,她一定是骗子,去另一桌后我们愈发确信了。她的靴子上都是泥巴,靴口处隐隐翻着一层绒毛,根本不是当季的鞋子,定是从哪捡来的。
骗子被一杯杯酒灌得微醺,耳中又满是恭维的甜言蜜语,便有些“得意忘形”,从怀中排出几本薄薄的书册。
“本来是为那几个富家千金准备的,今日有缘,就卖了你们吧!”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价格倒不贵,数量只有五册,可是她周围至少围了十个人。僧多粥少,骗子道了句:“价高者得,你们商量。”便撑着脑袋继续吃手撕鸭子。周围学子相继竞价,没过几轮,一本就被炒至五十两,那人还要包下全部五本。
该怎么评价此人呢?说她聪明吧,这样的恶当也会上;说她愚蠢吧,她还知道别给竞争者留机会。
我摇摇头,这都是她们的造化,妙霰却“嗤”地一声道:“五本还要炒高价格?就是商量好十文钱最高,让最后出价者买来供余人誊抄,不是一起得利吗?现在倒好,争来争去,只便宜了一个骗子。”
她的话难免被人听去,引来了一阵小范围的嘀咕,似乎有人对出价者耳语,她便有所迟疑。骗子一个斜眼看过来,悠然道:“人无我有才叫贵,若我嚷得满城皆知,赚钱更多,何必还坚持只卖五本?诸位不妨想想吧!”那些人又不动了。
骗子将剩骨划拉进囊袋,妙霰挑衅地看着她:“文试筛选聪明人,骗子筛选傻子,你说为什么?”
“嘿嘿,家里还有几本,我这就……”
骗子步伐蹒跚,浑似没听见妙霰的叫板,迈着醉步出了酒楼。其实很多人心中都有了怀疑,但诱惑当前,仍旧心存侥幸。有人甚至跟在骗子身后,妄图再买一些书册,妙霰恨铁不成钢地对周围道:“你们就这么看着,不抓她?泄露考题、买卖考题必受严惩,冒充官员罪加一等!无论真假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谁敢买题,一律犯法!”
她一向是会煽动的,几个方才没买到题者恍然大悟,一拥而上将骗子扭住,吵吵嚷嚷地要个说法。买了考题的和心怀侥幸的见状不妙,也倒戈喊起“退钱”来了。
“去找黎大人,我方才看见公署亮着灯!”
有人飞奔过去,骗子被推来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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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囊袋掉了,帽子也飞了,妙霰乐呵呵地看了一会,回到桌前继续吃饭。没过多久,几个年轻人就簇拥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官员走来,其身后跟着面色严峻的衙役。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骗子一见来者的面,酒彻底醒了。那官员一张口声音洪亮,不怒自威。
“我听人来报,就猜是你,上次怎么痛哭流涕说要改邪归正来着?”
原来是个惯犯,衙役们很熟练地将人抓了,钱财退还,书收起当做证物,又挥手道:“再来几个证人!”便有无所事事者跟着去。
有人还记得妙霰仗义执言的壮举,邀她同去,妙霰指着饭菜拒绝了。
旁边的空桌上重新落座了新客人,说起这位拿人的“黎大人”,原来此人素有口碑,在许关掌管官司刑狱以来,为过去不少冤假错案翻案昭雪。她宵衣旰食,勤勉为民,虽成了家,吃住却一向在衙门。
“这样的才好当官。”妙霰小声对我评价,“刚才那些,当了官也是糊涂官。”
小小插曲过后,我们吃完了饭,便前往城郊。城里已经人满为患,只有城外两里处的驿站还有空房。
——
3.
我们要了二楼靠里的房间,充分吸取上次的教训,就算掌柜要加客人赚黑心钱,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打扰我们。
掌柜信誓旦旦地担保,我们住上了一间物美价廉的好房子。
“地方宽敞,景色好,还清静,你们隔壁是对儿老妻卿,住在我们这一个月了。”
领我们上楼时,正好有一老妪和一老头并肩走过,将狭窄的走廊塞得满满当当,掌柜和颜悦色地招呼道:“您二位下楼吃饭?”
老妪道了声是,老头扶着她,道句“妻主当心”,两人就一起往走廊边上让路。可能是腿脚不利索的缘故,她们始终保持并肩,我看着有趣,因为这两人好像贴在一起的。
我们过去后,这两人也并排着挪回原样,搀扶下楼,我问:“她们就是住我们隔壁的老妻卿?”
“对对对,恩爱得很,出入偕行,是好相处的。”
掌柜为我们打开房门,她没说谎,这间房果然宽敞明亮。我送走掌柜,开心地在藤椅上试了又试。离家以来,我们经历过各种住宿环境,逼仄有之,荒凉有之,偶尔遇到一个正常的,都格外罕见。
可是妙霰不知享受,仍心事重重地盯着门看。
我问她怎么了,她道:“我觉得刚才那对妻卿……有些古怪。”
“我也觉得,这两人感情真好,走路都贴在一起。”
妙霰迟疑地去另一把藤椅上坐着:“可能就是这些动作,让我觉得阴森森的。谁让路是那样让的呀?”
如今她也知“谨慎”二字怎么写了,我道:“这是江湖,啥人都有,用‘魔教’的话说,什么鱼鳖虾蟹都有——诶,螃蟹不就横着走吗?”
她皱眉道:“什么歪理邪说,也跟着学。都在旅店了,还江湖呢。”
我晃悠着腿说:“江湖者,漂流也。只要不在家,四处皆江湖。”
驿站二楼是客房,一楼是饭堂,菜还算丰富多样。我和妙霰白日去许关打工挣钱,晚上一起回驿站吃饭,往往能撞见那对老妻卿。
两人相敬如宾地吃着两碟菜、两碟饭、一杯酒,也是并肩坐着,见到我们偶尔会搭一两句话。
妙霰始终觉得她们古怪,不愿和她们交流,为避开在一楼相遇,那日特意带我在城里玩到很晚才回。回来时只有掌柜坐在门槛上剥豆子,我俩看月亮又圆又亮,向掌柜要一碟炒豆和两壶酒,坐在一楼开门赏月,与掌柜说话解闷。
“哐当!”
楼梯处传来一声巨响,似乎哪间客房的门被重重关上,掌柜无奈地骂了句:“也不知手脚轻点!我看就是今日刚住进来那个……”话音未落,慌慌张张的脚步就跑了过来,我们抬头看去,竟是那个住在隔壁的年迈卿子。
他赤着脚、散着发,魂不守舍地趔趄下来,我和妙霰赶紧去搀扶。
“坏了,坏了!”老卿子连滚带爬地扑在妙霰身上,魂不守舍道,“我家妻主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