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破琴弦,不复鼓
作品:《白雪歌送逃婚者归京》 1.
事先说明,我丝毫不懂乐理。
我拜入门派的第一天,师傅看着我的手掌说:“你这双手生来就是拿刀的。”令我振奋不已。后来我认为使剑更潇洒,想一心分成两半用,还生怕辜负师傅的殷切期待。直到有一天,师傅捧着刚入门派的师妹双手,当着我的面给出同样评价,才知道这是她的口头禅。每个初入门派的徒众都会无偿获得一双天生拿刀的手,我毅然听从本心,改为练剑。
扯远了,我是想说,这是一双习武之人的手,一双掌握命运、操控生死、玩弄生命艺术的手,从来没有参与过细腻婉约的贵族情调。但我知道,作为史觉非知音的我,实力不仅在此,恐怕只是我没有机会挖掘吧……
铮——
铁弦真弹出了声,原来我本就是个天才!我大受鼓舞,“铮铮铮”地连弹三下,端的是剑拔弩张风声鹤唳,杀伐之意登时响彻四围。妙霰看着我的架势,拜服道:“可久,莫非你是深藏不露的那个?”
史觉非还在被压着哀嚎,一会儿叫“大小姐”,一会儿喊“别找我”。我知道她心中仍有执念,不被知音感化,便被知音摧毁。
我深吸一口气,“铮铮铮”指尖轮拨,妙霰的拜服便消失了:“怎么你只会一个音啊!”我也发现了这点,心中有些着急,那对师姐妹如两座大山压着史觉非,被其强悍的内力冲得上下浮动,仍坚守不退,这份视死如归将我深深打动,可惜我怎么只会这一个音,弹不出像样的曲子啊!
我催动内力,铁弦受了感染,发出一声巨大又刺耳的“吱哇”,来自史觉非内力的冲击骤然一停。我还当弹出了效果,没想到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压着史觉非的师姐妹突然被一股气浪弹飞了。两人重重落地,哀嚎打滚,原来她们不是出于灭敌的坚定决心才坚守不退的,是被冲得四肢发麻,退无可退。
史觉非一个鲤鱼打挺翻到我面前,鼻尖看着我的鼻尖,眼睛看着我的眼皮,对我大吼:“你是谁!为何用我的宝贝做这等腌臜之事!”
她吼人像要咬人,我被她吓得说不出话,手指下意识抖出了两声“铮铮”。不知是师姐还是师妹喊道:“史觉非!拿命来!”她才终于不看我。
我发现史觉非的眼神和方才不同了,虽然仍旧浑浊,却没有了那股陶醉在音乐中物我两忘的灵意,她看见了师姐,惊愕得往后退了一下。
“是你……!”再转头,她又见了师妹,疑惧道:“是你……!”再转头,面前是灰头土脸刚爬起来的妙霰,妙霰捂着肚子道:“甭看了,你不认得我……史觉非,你终于不疯了。”
她真不疯了,原来让一个音乐痴子迷失需要美妙的旋律,而让她清醒,只需要简单的难听。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了,”史觉非苍凉地笑了两声,随着神志回恢复的,似乎还有她漫长的回忆,“二位曾经是我的知己,我在世间罕见的朋友,伤害你们实乃我心中愧事。”
她红着双眼,眷恋地看向我怀里的茄弦:“没想到,与我相依为命的乐曲却最伤人,以至于让我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哪里是茄弦让她犯下的错误呢?我认为她在避重就轻,师妹也狠狠地将她打断:“史觉非,你若真知错了,就随我到统武处领罚!若不能,哼,还是别说废话为好。”
“统武处也好,私设公堂也好,你即使杀我,也是我罪有应得。”史觉非的笑转为哀痛,“坏事做尽,世间早不该有我容身之所,我也厌倦了四处潜逃的日子,只盼眼一闭、腿一蹬,去那不见天日的海底做鱼鳖虾蟹,倒是将今生烦恼都抛却了……”
她神志清醒时声音也不沙哑了,咬字清楚温婉,听多了还有点动人,就是“鱼鳖虾蟹”之语煞风景,可见受“魔教”荼毒之深。
“只可惜弦乐无辜,为我累得留下万千骂名。知音无觅,我若走了,几世才能携弦归?”
她喃喃自语罢,又将眸子转向我:“把我茄弦还来。”
这别是她的缓兵之计吧?我有些犹豫,但又想到,怀里的铁家伙根本不是武器,是她凝结内力的载体。此人武功如此深厚,真想动手杀人,也不必凭借茄弦。
于是我咬牙起身,将茄弦捧到她面前。
“晚生不懂乐曲,却知道前辈是因弦音不谐而醒,‘不谐’者即为警,前辈世上最后一个未反目成仇的知音,便是这把茄弦了。”我见她听得认真,便说下去,“既不忍知音背负骂名,又岂忍知音沾染血债?冤业太重,到此为止吧。”
生怕她再度发疯,还她武器钱,我决定再劝劝她。史觉非接过茄弦,珍而重之地将琴身抚摸一遍,像对待爱侣或者亲人。
“你说得不错,可见也是个灵性之人。”她对茄弦喃喃道,“君为我生,既见我狂;我为知己,何妨为君死……”话音刚落,茄弦竟然从中间断裂,铁弦飞得四散,我们纷纷躲避,我离她太近,不幸中招,面颊留下火辣辣的一道。
铁屑纷纷被风吹去,碎裂的茄弦静静躺在地上,她竟用内力将琴毁了。我们还愣着,但她飞快俯身拾起一截断弦,我立即警惕道:“她要自尽!”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师姐扑来将她撞倒,“你想畏罪而亡,我却要个公道!我拿你当朋友、当知音,你为何杀我恩师?”
史觉非被师姐压制,手师妹按住,她动弹不得,惊异地问:“你恩师?原来你同我决裂,因为那人是你恩师?”
“对!你为何将她杀了!”
史觉非的头枕在碎片上,目光呆滞许久,终是认命地闭了双目:“还不是为这弦音?”
“那日清早,我独自在林中练弦,忽听见一阵沉闷的鼓掌声,回头看去,是位白发老人,背对着我,一味鼓掌。”
“我问她,‘老人家也爱茄弦?’她不答。我恐怕她不爱说话,只爱听曲,便继续弹奏,待一曲终了,想问她是何感想,才发现……她已然没气了。”
“想必琴曲高妙,老人家参悟不透,迷失了心神,回到海底,做了鱼鳖虾蟹吧。”
若真如此,都不是用茄弦杀人了,而是听者有份,无差别攻击啊!师姐也奇道:“鼓掌?可师傅并不懂弦乐啊。”
一旁的师妹突然抬手,莫名其妙扇了自己一巴掌,我们几个都看向她,以为她也疯了,但师妹问史觉非道:“你说的‘鼓掌’,难道是这个声音?”
史觉非一脸不解,于是师妹背过身去,一边颤抖,一边打自己的巴掌,把脸颊打得啪啪作响。
诡异的场景竟让史觉非双眸一亮:“正是!这位老人那日就是这般!”
师妹转过身,对师姐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恐怕你们二人都误会了。”
——
2.
误会?
师妹揉着半边面颊。
“那老东西!因为背债太多,心里发愁,背着我们吃忘忧草,吃太多反而留下后遗症,时而发‘硬病’,浑身僵硬佝偻,舌头说不出话,唯用腰腹之力催动手臂扭转,打自己几个嘴巴,才能暂时保持清醒。”
“史觉非,你见到她那日,应是正巧碰见她发病。她才听不懂什么曲子呢,只是扇嘴巴缓解疼痛,”师妹冷哼道,“治标不治本,恐怕迟迟没有药吃,就僵硬而死了。”
师姐大惊失色:“我确实见师傅面颊红肿,原来不是被强大内力所摧之故?”
若真如此,史觉非反而是被冤枉了,师傅不是她杀的呀,她的茄弦或许也没有那么可怕。史觉非也很惊讶,乍着一头花毛喜道:“什么?不是我!竟不是我!”师姐沉默良久,对史觉非忏悔道:“当日我来不及查明真相,或许错怪了你,还好今日遇到师妹……我们的恩怨……”
师妹却将她打断:“你想‘一笔勾销’?那老东西本就死有余辜。但是史觉非,你对我卿子所作之事是我亲眼所见,绝无误会!夺卿之恨,我今生都不可饶你!”
提到师弟,师姐又想起来还有一笔债呢:“对,你为何玷污我们的师弟,还杀了他?”
史觉非仓皇地“我”了半天,看上去无可辩解,便给师妹跪下,磕头不迭:“我对不住你,我那时神志不清,但……容我细细禀来。”
师妹闭眼道:“你说吧!”
“哎……他说喜欢我的茄弦,让我去内室弹给他听,我是真糊涂了,迷迷糊糊地跟着去,但……那里头不止他一个,都是你门派的徒众……”
师妹闭上的眼睛一黑,差点晕过去:“什么?”
“唉……对,就是那样子啊……你不在家的时候,他一个人总是寂寞的……我弹着弹着,房里就剩下我和他了,后面的事……我只记得他吃了不少药,来了好多次,断气前都是笑着的……然后你就回来了,我知道对不住你,心中惭愧,就跑了……”
史觉非磕了好几个头:“我终于把这件事说出口了!我对不起你啊!明明你在我最落魄时伸出援手,给我饭吃,让我去门派居住……”
我们都同情地看着师妹,显然她才知道在弥补债务四处奔波时,后院发生了家贼难防之事。师妹一时崩溃,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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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地上痛哭,师姐本来是想劝她看开:“诶呀,这不怪你,我知道师弟做得出来这种事,他只喜欢年轻的,你来门派前,他其实同我好得不行……”师妹哭得很大声了:“你就别说了!”
我和妙霰也安慰她,人都死了,事儿也过去了,还是朝前看吧。最起码有了史觉非的悬赏,她能从债务中脱身了。
师妹仰头痛骂道:“老不死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一生我最愧对之人,一个是二小姐,另一个就是你了。”史觉非惭愧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恩将仇报,与你卿子有染。本该听凭发落,但我有一件心事未了,盼二位让我把此事了结,到时引颈受戮,绝无二话。”
师姐问:“什么事?”
“我早些年为春台一户人家的两位小姐当茄弦老师,大小姐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一遇之才,我有心倾囊相授,奈何大小姐未窥门径,主人便说只学茄弦未免可惜,应趁青春年纪多做文章,便让她学书赋诗,将二小姐交给了我。”
刚见面时,她就是将妙霰错认成了“大小姐”,发着疯拦下我们。难道未了之心事,也是有关这位大小姐吗?
“我拗不过主人,便做了二小姐的老师。同为一家姐妹,此二人天赋悟性天差地别,二小姐愚钝至极,学弦生拉硬扯,动辄哭闹。我怀念大小姐之余,愈发厌恶二小姐,终有一日,禁不住心中愤懑,痛骂二小姐无才,劝她早做苦学之功……就是这一骂出了问题。”
妙霰忍不住问:“难道二小姐受不了,自尽了?”
史觉非摇头道:“二小姐她……双耳聋了。”
“哈?”我们四个齐声道,“怎就聋了?”
史觉非解释道:“我一向隐藏武功,但想是我的愤懑之情传到弦上,茄弦知己,偷偷替我解决了‘麻烦’。虽让我心灵解脱,却毁了一个孩子的未来,我再无颜面对主人,因此落荒而逃……”
我琢磨着她的意思:“所以,你放不下的,其实是这位二小姐?”难怪她发疯时将妙霰认成二小姐,就心生畏惧,还想逃走。
“对,伤害这个孩子,是我的无心之失,我只求临死前能救赎过错,弥补亏欠。”
我们听罢不由得有些唏嘘。一个人混在江湖久了,传言总会增加,但史绝非……显然跟大多数人混得不太美妙,怎么遇见一个就遭殃一个呢。那对师姐妹踌躇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师妹道:“姑念你有悔过之心,也罢,就先帮你实现愿望,再送你到统武处。”
师姐也道:“纵然师傅不是为你所害,师弟却丧命你手,我会与师妹一道押送你。至于悬赏……”她对师妹道,“都给你吧,你身上还有负债。”
姐妹俩竟化干戈为玉帛,朝我们借来绳子,将史觉非捆了,我们一起回到没了门的旅店稍微休息,待风小了,她们就要离开。
临走前我都不知那对师姐妹的名字,她们也没有问我们的,萍水相逢,只称“侠士”。
“今夜多谢二位侠士,但愿以后还能相见。”
我也道:“绳子捆好了,当心她再发狂。”
师姐将一把碎铜板交给我,说是赔偿客栈破碎的门板,我和妙霰哪能用她的钱?妙霰反而从我们的钱袋里倒了一半出来。
“这些是车马费,去春台千里迢迢,没有路费怎么行?你们先用着,过后路上再赚。至于门板,我们有钱赔付,不用你们费心。”
师姐妹对妙霰千恩万谢,临走前,史觉非将个布帛留下给我们,说这是她“魔教门主”的身份证明。
她很装模作样地说:“这可比你给的车马费值钱。”
我非常熟悉这块布帛,确信她真是兜裆子山赵二狗子的同僚。作为江湖认证的鱼鳖虾蟹,真不知道有什么值钱的。为表好意,我还是二话没说就收下了。
黎明时分,两人捆着史觉非,渐远在往北去的路上。
“江湖还挺好玩的,有趣的故事真多。”妙霰意犹未尽道,“史觉非好孤独啊,她一直在找知音,可找到哪个都不是,茄弦才是真的知音,又被她砸了。”
我突然想起史觉非呢喃的那句话——君为我生,既见我狂;我为知己,何妨为君死。最终慷慨赴死的是茄弦,而不是她,恐怕她早与心爱的乐器合二为一,这话前半截在说自己,后半截却在为茄弦代言。
幸亏她疯了,还有心病,不然真难对付。和妙霰不同,我心里更多的是庆幸,但旋即又有些担忧——“魔教”有史觉非这样厉害的门主,也不知后丘在那边是否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