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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温柔陷阱》 第61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1
061
小尼奥的中文学得很好,因为母亲在莫斯科待了这么久,但她仍然拒绝融入,拒绝学习俄语,她的语言和饮食习惯从始至终都维持得像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以至于他从记事起,就不得不磕磕绊绊地不断学习,才能跟自己的母亲说上话。
他的妈妈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掠而过雀鸟闷闷不乐。
小尼奥很聪明,他知道自己的妈妈现在并不开心。
他抱着毛绒玩具,爬上妈妈身边的一张红绒毯高脚凳,问妈妈是不是不想要跟自己过生日。
宝石般翠绿的眼瞳里将喜怒哀乐都表现得一览无遗,脆弱到一触即碎。
他还太小了,尚未学会伪装自己的情绪。
如果苏莺此刻回答“是”,那她大概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委屈巴巴地掉下眼泪来。
于是苏莺很温柔地抱住他,告诉他,当然不是。
她甚至还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小尼奥欣喜地瞪大了眼睛。
妈妈无法离开庄园,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提前为自己准备礼物。
但无论她给出什么东西,她的任何心意,他都会满满当当地收下来,然后像个绅士一样恭敬地回礼。
苏莺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然后告诉他,如果能用上外公给取的名字,寓意会更好。
“水至清则无鱼,”漂亮的女人即使身处囚室多年,举手投足里,仍旧都是镌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但我想,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应该很难满足外公的期望。”
但很容易满足的小尼奥却依旧高兴地欢呼起来,大声告诉她,只要是妈妈给的,寓意就是最好的。
蛋糕被仆人推进房间,然后又被无声地掩上了门。
于所有人看来,这对母子仿佛是庄园里的隐形人。
苏莺握着他的手,教他切蛋糕的时候告诉他,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一个小忙。
小尼奥用力地点头,满心欢喜地询问妈妈到底想要什么。
苏莺切蛋糕的动作有刹那的迟疑,如果小孩在这个时候回头,也许他就能发现从来不会哭的妈妈,连眼睛都是红红的。
漂亮的女人微笑着提完了自己的要求,小尼奥点头应允,吃着甜甜的蛋糕,告诉自己的妈妈,他一定会在今晚尽快拿到那盒糖果,毕竟,今天是他这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的妈妈也在祝福他生日快乐。
“小傻瓜,这世上总会有人真心实意地为你过生日,且不求回报地希望你快乐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小尼奥本能地眨了眨眼睛,他聪慧地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苗头。
“那妈妈呢?”
妈妈是真心实意为我过生日的吗?
她的妈妈没有回答他。
他的妈妈在第二天就离开了他。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保持现在刻苦且优秀的状态,他的妈妈很快就能从房间里出来,她可以去花园里散心,也可以去马场中骑马,她还可以像安德烈或者爱德华的母亲那样去俄罗斯任何奢侈商店里购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要他足够努力,她的母亲就能获得自由。
只是苏莺没能等到那一天,她采用了一种更决绝的方式来达成目标,即便欺骗她的儿子也要获得的自由。
而苏致钦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即使他跨出西伯利亚的雪原,他也同样无法拥有真正的自由,权势和声望像一袭华美而沉重的锦袍,他依旧被套上了黄金的枷锁。
他就像那个寓言故事里,日复一日撑船的国王,被一刻不停的洪流所奴役。
在南法的梧桐树下,他为什么会被14岁的乔雾吸引,大概也仅仅只是因为她分花拂叶,踏着日光冲他微笑时,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命力——像野草蔓藤般肆意疯长的,自由、旺盛、鲜活而强大的生命力。
那是一盆,他费劲了心思,也无法在花盆里栽种出的玫瑰。
绿意浓烈,生机盎然。
跟随蒙德斯基从西伯利亚回到莫斯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随身带走的那个盆栽,从始至终也没有发过芽。
苏致钦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在橱窗百货中常见的抹面蛋糕。
不对,其实并不常见。
因为它长得实在有点丑,与“精致”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他能看懂蛋糕表面软塌塌的拉花,是红色的玫瑰,也能看懂歪歪扭扭寄出来的线条,大概率是一条龙。
只是龙的造型对乔雾来说实在是太难了,需要有灵巧的手才能裱出栩栩如生的长着长须的脑袋,需要很耐心才能一片一片用小刀勾出鳞片,还有龙的爪子。
苏致钦失笑了一瞬。
乔雾很聪明,知道将龙的爪子藏进玫瑰里面,这样她就不用单独另外再装饰了。
翠绿色的瞳孔有足足半分钟的失神。
然后,在少女的迟疑和忐忑中,他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的,我刚刚用完餐。”
乔雾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时候也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能猜到他的童年多少过得不太快乐,所以庆生这种事大概率也是多此一举。
不然为什么她跟在他身边这一年多来,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习惯?
但是既然苏致钦已经用过餐了,那这个蛋糕他很可能也吃不了。
她正准备说,要不我把它拿去处理掉,却忽然听见他说:“但我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我想,我应该能够吃完它。”
一瞬间从他语声中倾泻出来的温柔之意,几乎要人心头一软,但很快,意志坚定的乔雾女士,就迅速回过了神。
她急着想将能够证明自己愚蠢透顶的证物毁尸灭迹,眼见苏致钦已经拿起了蛋糕的分切刀,乔雾紧急伸出“达咩”的尔康手。
“先生不要勉强!蛋糕不会浪费,实在不行我可以把这个送给拉夫罗夫吃!”
执刀的手就悬在蛋糕表面。
苏致钦动作一顿。
“拉夫罗夫是谁?”
苏致钦抬头的时候,脸色几乎是在瞬间骤冷,乔雾几乎要被他的眼神给冻住,一脚刹车,差点没撞到墙上。
“当然您要是想吃,这一整个都是您的。”
“……”
握着刀柄的手背骨线绷起,随着苏致钦切蛋糕的动作露出衬衣袖口处一截冷白色的腕骨,白皙的皮肤包裹着凸起的骨骼,能看见他手腕上方崩起的青筋。
无论是他的手指还是露出来的腕骨,透着一种很强的力量感和分寸感,也正因为此,才额外染上了一股禁欲的色气感。
等苏致钦慢条斯理地将蛋糕切出一半,在下叉之前,他轻飘飘地又问了一句。
“拉夫罗夫是谁?”
漫不经心,像是毫不在意。
毁尸灭迹的路走不通,乔雾只能接受现实,勇敢地正面迎敌。
只是眼看自己辛苦了几个小时的成果即将被顶级大厨验收,虽然这个大厨从食物味觉上荤素不忌,但她多少还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心血是否值得一个好评。
这时候忍不住就催了一句。
“先生您怎么管这么多。”
“要不你先尝一口试试?”
雪白的奶油夹着树莓的果肉被抿进嘴里,苏致钦缓慢优雅的进食极度消耗着她的耐心。
“好吃吗?”
“拉夫罗夫是谁?”
“这重要吗?!”
你都问了三遍了!
乔雾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致钦消耗完1/6块蛋糕,抬起眼帘,一板一眼地认真道:“我需要评估你是不是在平安夜的当晚破坏了我们彼此的约定。”
乔雾:?
我破坏了什么约定?
我一个努力讨老板欢心的打工人,我能有什么坏心眼!
但见乔雾一脸“你为什么连这个都要管”的荒谬表情,苏致钦只觉得口舌间那股香腻的淡奶味都变得如同嚼蜡。
他不知道她在奶油里调了什么口味的果酱,居然会有一股雪蟹的酸味。
你跟那个男人说了多久的话,是不是也对他露出对我一样的笑,会不会也用你惯用的狡猾,去逗他开心。
苏致钦敛眸,鸦羽似的睫毛盖住绿瞳,他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
“乔雾,在这个方面,你有义务向我坦诚。”
乔雾:“……”
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小心眼”,却想不通他语声里的惆怅从何而来。
“是酒店里的西点主厨,他教我做了这个蛋糕,”乔雾垂头丧气,“先生,您应该知道我的水平。”
“这么复杂的流程,在没有人教的情况下,我一个人根本完不成的。”
味蕾上酸涩的苦味随着又被送进来的一口奶油所冲淡。
树莓果酱里还有果茸原本的细微颗粒感,咬开颗粒,舌尖有酸意绽开,苏致钦却并不觉得苦,反而有尝到一丝微不可察的甜意。
乔雾将奶油的口感调得很好。
奶油里没有劣质的甜味,却有一种很清透的回甘。
整个蛋糕的甜味主要来源于果酱和水果夹心。
虽然造型上勉强能看,但味道确实不错。
苏致钦握着叉子的手指,忽然紧了紧。
原本味蕾上已经开始消化的甜意慢悠悠地泛出了一丝酸来。
这大概就是那个拉夫罗夫的配方。
毕竟乔雾做蛋炒饭连盐跟味精都分不清。
乔雾原本忐忐忑忑地等待用户的好评,却不知道为什么,苏致钦周围的气压忽然又低了不少。
乔雾被他起起伏伏的情绪弄到不明所以:┌(。Д。)┐
是吃到头发了吗!
她明明已经带了一次性发套了啊!
乔雾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眼见苏致钦已经快消灭掉第二个1/6,危机大概率已经解除了一半,乔雾也不禁对自己的手艺好奇,就不客气地用小叉子挖了一块。
结果一口下去,就差没把自己的眼泪感动出来。
太!他!妈!好!吃!了!
我!是!什!么!神!仙!
食物跟人都是一样的!
绝对不可以以貌取人!
但乔厨房杀手烹饪废物雾到底还是忍不住,捧着餐盘里的一小块蛋糕,满意地叹了一口长气。
“我真的是个烘焙界的天才。”
“还不错。”
苏致钦被她洋洋得意的口吻逗到,可唇角才弯到一半,又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他低低地哼了一声——
可想而知,拉夫罗夫肯定教了她很多。
乔雾并没有闻到弥漫在房间里的酸味,但她在确认苏致钦没有拐着弯子说反话之后,骄傲地只差没叉腰了。
“那可不是。”
学渣乔雾在烹饪方面经不起夸,她今晚颇有种一雪前耻的扬眉吐气。
苏致钦先前在捷里别尔卡的时候,还嘲笑她,说她只能在火锅汤里,确保食物的口味。
看看,我今晚就告诉你,什么叫天赋异禀!
不知道为什么,苏致钦的“还不错”,让她没来由地地有点飘。
“先生,我觉得,我要是真打算在这方面潜心苦练,那基本就没米其林主厨什么事儿。”
她以前自己给自己做饭,就是把食物瞎鸡儿往锅里一倒,确保东西煮熟吃完不会拉肚子就万事大吉。
这回难得认认真真做一次,没想到超出预期这么多,由此可见,她就是那种“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烹饪人才。
苏致钦微笑着放下蛋糕叉。
“是的,可惜鉴于你进一次厨房就能伤一个手指头来看,你还剩九次机会。”
乔雾脸上再多的洋洋得意都哑了火,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左手,本能地蜷了一下。
苏致钦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过来,让我看一看。”
乔雾撇了撇嘴,知道瞒不过他,干脆大大方方地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摊在他面前。
左手食指指腹有割开的小口,她用酒精棉简单消了一下毒,拉夫罗夫本来已经给她递了创可贴,但乔雾记得陈鸽跟她说过,她疑似乳胶过敏,所以创可贴的粘胶部分,可能就会导致她的指尖红肿。
乔雾便以贴了创可贴做事情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他。
也幸亏伤口小,在不沾水的情况下,没多久血就止住了。
“是快结束的时候嘛,本来要清洗抹刀的,但我不小心拿到了流理台上的水果刀。”
乔雾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
本来很完美的一次厨房演习,要不是她最后粗心大意,也不至于挂这种彩。
苏致钦:“……”
这种裱花过程中的低级错误,就跟让人买西瓜,结果买成葡萄没什么两样。
但想想,这好像也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乔雾在厨房里的反应根本不能拿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去揣测。
苏致钦将她潦草包在手指头上的纸巾揭开,所幸伤口不大,已经停止出血,但从纸巾上斑驳凌乱的血迹来看,当时的场面应该很鸡飞狗跳。
他叹了口气。
“所以你今晚还是违背了约定?”
乔雾当场噎住——苏致钦要求她照顾好自己,不能轻易受伤。
虽然不知道给她定这个要求,到底是他临时起意,还是蓄意为之,但她现在满脑袋里都是一句吐槽——狗逼你可真容易翻账记仇啊。
“情有可原,先生。”
她丝毫不慌,甚至还白了他一眼,试图将手抽回,他没让。
“疼不疼?”
苏致钦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那一截刀口上。
声音里罕见的温柔,让乔雾甚至有种冲动,回到30秒之前,去删掉脑袋里那串弹幕。
她坐在沙发上,男人认真地低着头,正仔细检查着她已经止住血的伤口。
他立体的骨相长得实在很优秀,眉骨高,眼廓深,鼻梁又很挺,额前有碎发搭在他的眼皮上,鸦羽似纤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下眼睑处落下蒲扇似的疏影,如蝶翼般轻轻抖动。
如果不需要跟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压迫感和攻击性很强的绿瞳对视的话,从她现在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五官棱角里,甚至还有一种清冷的、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呼吸间,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饱满的指腹,像毛茸茸的却没有什么实质的羽毛,轻轻扫过的她指尖的薄茧,有一种让人心颤的麻痒。
套房里暖气的温度似乎开得有点高了,她明明已经脱掉了厚重的面包羽绒服,哪怕只穿了一件针织衫,仍然觉得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热乎乎黏哒哒的。
随着苏致钦偏头认真打量她的动作,男人指腹间传递过来的热意源源不断,竟能顺着她左手食指指尖,徐徐烫过她的腕骨,然后沿着她的胳膊血液,像虫子一样钻进心里,直接熨到她的心脏。
乔雾热得后背发痒,呼吸都有点些乱,连额角都密密麻麻地出了汗。
急促的心跳让人心慌意乱,她急于从这种不适的热意里挣脱,她想从他手里把手指抽出来,对方却没让。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致钦胶着在她指尖的目光,居然能够让她产生一种,自己呼吸的空气都被粘稠到了实质化的错觉。
呼吸不畅,她闷得胸口都有点发疼。
她试着转移注意力,挪开目光往旁边放空,结果正好对上路易斯的眼睛。
趴在地上的雪豹一脸嫌弃扭开了脸,转头去舔爪爪。
乔雾:?
你把脸给我转回来。
你这一脸“啧啧啧,恋爱的酸臭味”是什么意思?
乔雾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魂穿到了路易斯身上,不然她为什么能从豹豹怪毛茸茸的脸上看到这么一句奇怪的吐槽。
乔雾:“……”
可能从小吃昂贵的鱼子酱长大的宠物,大脑的发育程度就是跟动物园里的不太一样吧。
乔雾隔空对不理人的俄罗斯坏猫咪翻了个白眼,手腕却被人轻轻一扯,她的身体本能地往前倾了一下。
脸颊压在他锁骨上的时候,苏致钦顺势就抱住了她。
乔雾本来就穿得不多,而苏致钦身上也就只穿了单薄的白衬衫。
她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因为他环抱的姿势,而压到他的胸口。
男人被熨帖得宜的衬衫下,胸口是紧实有力的肌肉,有点硬。
热意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传过来。
……救命。
更热了。
乔雾受不了这样熨贴着升高的温度,正准备从他怀里挣开,就听见他的声音顺着她垂落在耳廓的碎发,柔柔地从头顶落了下来。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再做了。”
诶?
乔雾从他怀里仰起脑袋,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是不够好吃吗?”
刚刚是谁跟我说口感不错?
怎么就突然出尔反尔了呢!
苏致钦低眸跟她对视。
翠绿色的瞳孔完完整整倒映着她忪怔不解的脸。
他像是很认真地在看着她,又像是恍恍惚惚地在失神,似乎是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另一个人。
又或者说,他在逡巡着,寻找那个人。
但他的目光太过干净和虔诚,乔雾的脑中的记忆却莫名地闪回到了摩尔曼斯克大街的雪夜长凳上。
他告诉她。
他是她的信徒。
而她最终架不住蛊惑,主动亲吻了他。
在那个夜晚里,幕天席地下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太过荒唐。
乔雾只觉得自己心脏旁边像是放个扩音器,跃如擂鼓的声音震得她头皮发麻,耳朵发热。
苏致钦温柔的目光落在小红狐狸同样红通通的耳朵上,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很好吃。”
“那——”
乔雾本能地昂头想问他为什么他觉得很好吃却又让自己不要再做了,这不是变相看不起她么。
可话还未说完,扶在她后脑勺上的手,又将她的脸重新按回到了他的胸口。
乔雾听见他的心跳。
坚定而有力。
而苏致钦也终于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
“大概是,不太舍得。”
“……”
“一直以来,都不太舍得。”
第62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2
062
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她做的这个蛋糕的卖相,总不至于让人惊艳到舍不得吃的地步吧?
乔雾皱着眉头回忆一下两人吃蛋糕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苏致钦两次拿起蛋糕切刀最后都悻然作罢,要不是她催了两句,估计她这时候应该都已经把蛋糕送给拉夫罗夫了。
乔雾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但是苏致钦给出这个级别的赞誉也未免太高了,理性来说,她受之有愧。
只不过,既然大厨都不吝赞美,那她勉为其难接受一下表扬,也不是不可以哦?
毕竟谁让她!
烘焙的手段,天赋异禀呢!
如果乔雾现在屁股后面要是长着大尾巴的话,尾巴尖尖基本上已经翘到了天花板。
她必须要非常努力地做好表情管理,才不至于在这个当口笑出声来。
还好她之前在厨房里就拍了点照片,等会还能发到群里去收割一波彩虹屁。
给明昭情//欲流里的群友们好好开个眼,对了,也得给晓静看一看,免得她们总是一天天地把她的黑暗料理挂在嘴上。
真一雪前耻。
真扬眉吐气。
乔雾脑补了一下群里的彩虹屁,忍不住开心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怀里的人有点不太安分。
苏致钦本来今晚确实没有计划,但架不住乔雾热情,暖烘烘地往他怀里拱。
所以,就当是消个食,也合情合理?
“想要?”
乔雾鲜少在这方面主动表达诉求,所以哪怕苏致钦也有片刻意外,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微微暗哑的嗓音沉沉地落进她的耳朵里,乔雾在幻想的彩虹屁里回过神,原本扶在她后背的、温热的手掌已经不疾不徐地开始往她腰间下滑。
乔雾:?
“先生!”
温软的手指警觉地按住了他的手背,阻止了他进一步探进来的动作。
乔雾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往路易斯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企图唤回他的良知。
“您不觉得这里多了一双眼睛吗?”
有一说一,在某些方面,乔雾从心理上实在没办法接受,房间里有其他活着的生物。
已经成年的雪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长着倒刺的舌头伸出来又惬意地卷了回去,然后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蔑视表情,跟乔雾大大方方地来了个对视。
乔雾:“……”
“他又不懂。”
苏致钦抬了一下眉毛,不知道她到底在拒绝什么。
他将乔雾小小的反抗细节顺利地解读成欲拒还迎,便侧眸看了眼仍旧躺在地上犯懒的宠物,从善如流地往卧室的方向吹了个口哨,已经成年的雪豹,知情识趣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摇摇晃晃地甩着他的尾巴,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套房的客厅。
诺大的套房里寂寂无声。
乔雾目瞪口呆,严重怀疑,有人魂穿了这只豹豹怪。
苏致钦平直的声线里有一丝无奈。
“现在可以了吗?”
乔雾沉吟了三秒:“我觉得——卧槽!”
整个人从沙发上被抱起来的时候,她惊呼一声,本能地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后背撞到门板上,乔雾几乎被半托着悬在半空,她怕苏致钦失手摔她,只能手脚并用抱紧他。
“你又要干什么?”
少女柔软香腻的气息拂面而来,苏致钦能感受到她纤细的双腿正有力地缠住他的腰。
挣扎间,有细软的发丝落在他脸上,随着他加重的呼吸而起起落落,挠得人心痒。
碧绿色的瞳孔,眸色由清亮转晦暗。
他右手托着她,腾出的左手还能在她身上不疾不徐地作恶,微笑着告诉她,她的信徒想要供奉神明。
“……”
乔雾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昨晚供奉得还少吗?
想搞我就直说。
但她到底没好意思这么直白,只能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问他,这次又打算供奉多少。
两人无论是从体力还是精力上都相距甚远,乔雾只希望他能明白可持续发展的到底,严格遵守“做五休二”的国际惯例,他要是再继续出尔反尔下去,哪怕她现在食髓知味,也会忍不住想要原地罢工。
苏致钦把脸埋在她的颈项,不疾不徐地亲吻着她,等闻够了她身上甜甜的橙子香,才低低笑了声。
“如果中途不被阻拦的话,那应该有成千上万。”
乔雾:“……”
你怎么不说,运气坏一点,你还能送我一条人命呢!
苏致钦左手掰正她的下巴,红宝石面的戒指抵在她的喉结上,乔雾呼吸不畅,本能地张开嘴,他已经重重地吻了上来。
不知道是谁的身体撞到了开关。
“啪嗒”一声,原本亮堂的套房客厅重归黑暗。
静寂无声的室内,除了细碎的亲吻,只剩空气里淡淡的奶油香。
楼下平安夜的街道彩灯折射光亮,遥遥地从落地玻璃窗外透上来,与漏窗而入的皎月交织。
交错的光影里,是她颤抖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是他被鞭挞后留下来的、没来及结痂的血痕。
在谷欠望当中浇灌爱意。
体温被反反复复地焚烧。
连他抬起的眼帘里,都是湿漉浓润的深情。
目之所及,都是氤氲的热意。
她被抛向云端,又被重重压下。
乔雾闭上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奇怪的瘾。
不应该顺他的意。
也不应该再让他肆意妄为。
任何约定好的规则似乎并不能束缚住他。
或者说,他从来不喜欢遵守规则。
直到听到有人按门铃,叮铃叮铃。
乔雾乔雾,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她浑身湿透,迷迷糊糊里,耳边不断放大的是他的呼吸声和亲吻声,身后压着冰凉的门板,凉意熨帖肌肤,让她勉强地捞回一点神。
“苏致钦。”
扶在他肩上的手下意识推了他一下,示意有人不要乱来,但男人只微微抬了一下眉毛,埋在她颈项的声音却含含糊糊的。
“你应你的,我做我的,也没什么关系。”
乔雾理解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他显然是在故意为难她。
她气不过,干脆低下头,一口咬在他肩上,又引来男人低笑。
“要不然你就别理他。”
乔雾:“……”
不行,听声音是拉夫罗夫。
但她现在被人一头摁在淋漓尽致的暗潮里,根本做不到一心二用。
背后,门前。
有人疑惑。
“乔雾,你在里面吗?”
胸前,身下。
有人在笑。
“乔雾,你有在听吗?”
她抬手捂住唇,不想让自己在这种场合里失态。
当然在里面,当然有在听。
但她无法开口,极致拉扯的欲//念之火将她整个人反复焚烧。
眼尾已经氲出水汽,下眼睑的睫毛被漫出的眼泪打湿。
苏致钦原本拖住她身体的右手忽然松了一下,乔雾怕摔,吓到惊呼,一惊一乍如在无人的乐园玩过山车。
像是两个不听话的坏小孩跟随父母参加露天酒会。
长辈聚在一起聊天喝酒,畅谈时政经济。
而被毒蛇引诱的孩子们,拿起桌上的红苹果,悄悄地躲进了被白色餐补盖住的长桌底下。
在隐秘的角落里,无人发现,无人察觉。
直到男孩成为亚当,女孩成为夏娃。
直到伊甸园也堕落为失乐园。
直到圣经的福音也被火焰焚烧成灰。
温热的气息顺着耳廓爬进她的耳朵说她要是再这么紧张,他都动不了。
她双手环住他的颈,额际有汗滴在他的肩线上,顺着他凹陷的锁骨,淌过冒血的牙印。
拉夫罗夫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没有开门的动静,隔着阖紧的门扉,只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惊呼声。
“乔雾,我发现你漏了生日蜡烛。”
“你可以告诉他,不需要了。”
衣冠禽兽,游刃有余。
可乔雾却如雾海行船,起起伏伏,抓着桅杆,半个人已经跌进烈火烹油被灼肤拆骨,半个人却挣扎着试图爬上冰岸眼清目明。
因紧张而崩起的蝴蝶骨振翅欲飞,却在他手下,像悬了线的风筝,插翅难逃。
拉夫罗夫终于听见了她的应答,眼前套房的乌金木门有轻微震动,像有人就在门后,却仍旧不见开门。
“你已经尝过蛋糕的味道了吗?”
不知又过了多久。
“很好吃,谢谢。”
少女开口的声线平稳,但尾音的微颤,像是叠高的积木因为桌子的震动,轻而易举,全军覆没。
拉夫罗夫没未听出异样,欣慰地“啊”了一声,彻底放下心来。
乔雾学做蛋糕学得极其费力,他在整个过程中无数次自我怀疑,到底是他的配方不行,还是他抹面窍门不行。
“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抹面的时候太久,奶油粗糙了会很影响口感。”
“里面的果茸不甜吧?”
“刚,刚刚好,谢谢。”
“那你裱好的那条龙,它有从玫瑰上掉下来吗?”
“……没有,谢谢。”
不愿意开门的乔雾,礼貌到过分。
这跟拉夫罗夫在几个小时前认识的活泼且话多的少女似乎有些不一样,但他来不及细究,想到在厨房门口分别时,乔雾尚未讲完的那个笑话,絮絮叨叨地求证一个后续。
“对了,乔雾,你在厨房里跟我讲的那个笑话,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从你那严格的老师那里逃避处罚的,你的经历太有意思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给我的朋友。”
乔雾被卷入雾海的风暴里,只想开口让身前和门前的两个人闭嘴,但她捂着唇,掌心里濡满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高高地往上抛了一下,而后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苏致钦沁着汗的鼻尖就压在她耳侧,偏长的刘海发梢濡湿,有汗微不可察地滑落。
但他手里的动作一举一动都野蛮得像被圈紧的兽,眼尾泛着压抑的红。
——“让、他、滚。”
后背离开坚硬的门板,重新陷进柔软床铺的时候,乔雾只觉得眼前头顶的天花板都在摇晃,娇樱擦过他挺括的白衬衣,痛且痒。
有汗顺着男人收窄的下巴滴下来。
沿着他肌肉的肌理蜿蜒作画。
漂亮的小狐狸被摊开,又被折起来。
乔雾第一次知道,原来膝盖弯触碰到肩骨,会有这样的、难以描述的、轻微的痛感。
刚刚吃进去的蛋糕,都会被弄到消化不良。
她忽然有点想吐。
日深。
月落。
潮汐汹涌。
倾覆热意。
她就这样被无情地推进地狱,又在转瞬被人送入天堂。
小舟夜航,在风暴里倾覆,她如溺水的旅人,张唇喘息。
却被海神波塞冬摁住了喉咙。
奥林匹斯的十二主神之一于神庙高台,俯瞰欲海。
细弱白嫩的天鹅颈,他只稍再用力一点点,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她。
但他此时此刻,又无比清晰知道,他已被彻底套上枷锁,在未来,将与她共享生命。
身下的真丝床单已被揉皱抓碎。
她被上下夹击,根本无暇分神推开他握在颈上的手。
眼泪呛进喉管里,极度的缺氧下,濒死的前夕,几近窒息的乔雾,大脑的求生意志被激发,竟奇异地开始分泌内啡肽和多巴胺,巨大而强烈的生理冲击下,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在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开始重影。
有他烧红的绿瞳。
有他湿透的刘海。
有他滴落的汗。
有颈间崩起的青筋。
有滑动的喉结。
每一次的莽撞,都是她的退让。
流泪的时候,才发现,她在亲吻月亮。
挣扎间,乔雾终于能准确地握住他的手腕,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想要推开他,却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就在乔雾以为自己要窒息至死的时候,颈上的力道一松,她终获大赦。
她大口换气,耳边嗡嗡作响,只听见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叫她的名字。
“乔雾。”
“……”
“我要你的目光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在无可遏制的幽窄痉挛里,苏致钦深陷于潮热,宝石般翠绿的瞳孔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亲吻了她受伤的手指,然后,他强硬地掐正她的下巴,吻住她。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拉上的窗帘如帷幕缓缓盖住月光。
雪国的歌谣终于在黎明破晓前开始在街头巷尾,被孩童口口相传。
恶龙服役于高塔。
被庇佑的人啊。
不会期望他的头颅被套入绞刑架。
狡猾的王子,靠在窗台作画。
编织幻境和假话。
花园里种下的温柔玫瑰,也不过是朵食人花。
掉进陷阱的旅人,活该做傻瓜。
他让相爱的国王和皇后自相残杀。
就连兔子先生也开始咀嚼带血的长发。
直到——
他终被屠龙的少女献祭于圣以撒。
他的身体从高塔落下。
自由的灵魂却再次被套上锁枷。
他欺骗过死神,盘旋于娇花。
从今以后,就以她的名字,作为家。
在被烈火焚毁的旧约福音里。
他用残骸向新约的神明——
求得宽恕。
第63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3
063
吃早餐的时候,乔雾还在餐桌前恍惚。
就连表皮被烤的脆脆的拇指小包子,都让她提不起劲。
所以昨晚,为什么又那么变态?
继盥洗室之后,她的三观再次被刷新了。
她需要反思一下。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对于正常亲密的认知。
要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苏致钦这些变态的xp,她估计压根也不会答应跟他在一起的条件。
所以换言之,也许,从两人最初的见面开始,他为了达到目的,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玻璃花房里的第一次相遇,到恐袭,到克林姆林宫的见面,他带她去钻石宫,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加冕皇冠对她抛出诱饵。
他披着绅士的外衣,用彬彬有礼的付出和直白大方的坦诚向她释放善意,在那个时候,的确让她对这位俄国上流社会的贵公子印象极好。
然后,两人达成协议,他们约法三章。
她被邀请至庄园做客,他愿意给她安排单独的房间,并告诉她,他会遵守约定,只要她不主动越界,她就可以一直待在安全区搁浅。
至此,她能感受到,苏致钦给她的尊重。
于是,尝到甜头的她,自以为手握主动权,她开始信任他,并对他放松警惕。
而转折点,出现在两人一个月之后的见面。
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门口,他趁她松懈,引诱她说出思念,于是,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得寸进尺。
而基于一开始的信任基础,以及他在阮笠网曝她时所做的一举一动,乔雾放任了自己对于成人世界的好奇心。
苏致钦是一个狩猎的好手,或者说,他确实擅长钓鱼。
他擅长蛰伏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猎物自己放松警惕。
他非常耐心地懂得什么时候放线,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拉弦。
乔雾想到这里,缓缓地吐了一口郁气。
她都快忘了,他向来读心术满分——能够准确猜中她的心思,并且提前预判她的预判。
这种令人恐惧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第二次的转折出现在盥洗室。
在那个拥有彩绘瓷砖的洗手间里,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病态和偏执。
就在乔雾打算退缩的时候,苏致钦却拿出妈妈的油画,真诚地道歉。
然后,在圣彼得堡的游轮上,她再次放松了警惕。
那天晚上,他的服务实在是太过尽心尽力。
他甚至尽心尽力到,让乔雾都忍不住觉得,在两人的关系里,她才是应该付钱的那个人。
虽然中间偶尔也会露馅,比如说,他会答应她“我下次不这样了”,来让她犹豫、迟疑。
但再次绑上手的领带和落在屁股上的皮带,可又完完全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只是这些小打小闹的情\\\\趣,尚在她的接受范围以内。
但换个角度看,他其实是在这个过程里一点一点试探她的阈值,了解她的接受程度。
毕竟,她在庄园过夜的第一个晚上,她就向他表达过,自己不愿意被驯化。
而他当时居然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懂”的纯良表情。
可是,他明明!
什!么!都!懂!
他不止懂!
就昨晚他娴熟的、收放自如的操作来看,他他妈还相当精于此道!
乔雾:……
乔雾此刻心里的无语程度,以几何比例在她的世界观里爆炸性增长。
要不是美俄关系不好,在意识形态领域相互对立,不然奥斯卡都绝对该给苏致钦颁一个小金人。
她在他面前,简直甘拜下风。
最后回到捷里别尔卡的赌场,为了给她的好奇心下足够的诱饵,让她愿意主动迎击莎娃的挑衅,苏致钦居然提出在那方面向她让渡主动权。
这对好奇心重的她来说,是个极大的甜头。
只是这到底是他被迫让渡给她的,还是他单纯想在立场上换换口味,乔雾现在分析起来,她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如果苏致钦无缘无故就问乔雾“你要不要试试单方面凌虐一下我”,她很容易就能发现他在xp上的变态之处。
她用赌场里的漫不经心不在意,推三阻四,实际上她确实试图从他身上捞好处,但苏致钦却摆出一副割地赔款的样子,诱她上钩。
她想做捕蝉的螳螂,却没想到,黄雀也能变成蝉。
乔雾想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晓静有一句话没说错,像苏致钦这种男人,无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让人非得想想。
他的面具带得实在太过坦诚,坦诚到她仿佛只能看见冰山一角,而看不见底下巨大的浮冰。
半猜半凑,结合出他完整的生长轨迹,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人的xp的确变态。
绝对的控制欲和受虐,会让他产生极大的快//感。
回到最初,苏致钦在约法三章里,表示并不希望她去探究他。
乔傻白甜雾还以为是职场应该遵守的保密协议。
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她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昨晚这种事情发生!
她压根就不会上他这条贼船!
与之前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花样不同,至少昨晚被禁锢在床上的那一瞬间,乔雾是真的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因为性//窒//息至死。
乔雾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她打算跟对方好好谈一谈,至少不能不经过自己的允许,就玩这些可能会危害生命的事情,如果谈不拢,或者再有下次,她会选择离开。
毕竟,退一万步说,她充其量是个打工人,不是来送命的。
乔雾将餐桌上的豆浆一口闷,盯着眼前的脆皮拇指包子酝酿独立宣言的腹稿。
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用银质的刀叉切开细腻香嫩的鳕鱼肉,连头也没抬,就漫不经心地问她:“是不是昨晚不舒服?”
正准备开口演讲的乔雾:“……”
你有脸提昨晚?
你还有脸问我舒服不舒服?
乔雾一把扯下冗长的开场白,义正言辞地警告道:“下次不可以这么玩!”
苏致钦切鱼肉的手一顿,迟疑地抬起眼帘,碧绿色的瞳孔里有一瞬的不解。
“但你的反应告诉我,掌握好尺度的话,你的身体完全可以接受这些东西。”
乔雾一想到昨晚那些无可遏制的状态下,她的声音、颤抖和战栗,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汩汩地往脑门涌,她全身潮热,抠着桌布,满脸通红。
苏致钦抱她去洗澡的时候,还能听到客房服务员在换床单的动静,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忍不住想把面前一整盘的拇指包子往他脸上扣。
“接受个屁!”
乔雾连脏话都蹦出来了。
就算我的身体能接受,我的心理也接受不了!
她抿了抿唇,想跟对方诉说一下,窒息那一瞬间的难受,但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去了,她只记得在巨大的快//感下,身体潮//涌的痉挛,可喉管处窒息的难受,她竟然已经对此毫无印象了。
乔雾:“……”
欲哭无泪。
……看来我已经不对劲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二十多年,乔雾一直以为自己的xp是正常人,但也就短短几天的工夫,她就发现以前的自己,可能有点太天真了。
她的身体似乎被解锁了某种奇怪的属性。
救命!
她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她。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失控,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对着深渊穿好自己的苦茶子,并希望深渊也可以牢牢地系紧他的裤腰带。
“你要是没办法接受的话,”苏致钦忽然抬了一下眉毛,宝石般的眼瞳里暗闪幽光,“或许我可以让你试一下?”
如果乔雾没有经历过捷里别尔卡的赌场,她或许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他的提议跃跃欲试。
但乔雾现在自认为已经对他抛出来的诱饵,具备一定的免疫力,这时候也只剩下了冷笑。
“先生,您当这是玩游戏吗,你一次我一次?”
变态、神经病、狗逼!
傻瓜才上你的当!
苏致钦看懂了她眼睛里的谴责,但他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句:“这可不比玩游戏更让人快乐?”
乔雾:“……”
她想到了这人在雪地里跟她玩踩影子,也有无穷无尽的胜负欲,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他的话。
跟变态没什么好理论的。
没关系,她还有最后的底牌,大不了一拍两散。
乔雾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告诉他,自己跟他xp不一致,没办法跟他再继续相处下去,没想到,桌子另一头的男人忽然像是妥协了一样,充满歉意地说了一句——
“那下次不会了。”
乔雾:“……”
你知道你在七个小时前,也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么?
结果呢!
她在浴缸里又被摁着弄了一次。
虽然过程不变态,但当时的乔雾,确实觉得自己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开荤了就可以这么乱来的吗?
所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撒谎撒得毫无负担吗?
哦,好像我也曾经是其中一员。
乔雾:“……”
乔雾觉得自己像是终年打雁结果没想到被大雁啄了眼——一百个个孙少飞加起来也不如十分之一个苏致钦。
“我是认真的,乔雾,在这条上,我答应你,我说到做到。”
“以后,无论你有任何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隔着桌子,男人翠绿色的眼瞳里静静映照着她因为气恼而微微泛红的脸。
“任何心愿?”
乔雾的注意力被带偏了一瞬,但很快,她就反应回来——
约法三章的时候你可以不是这么说的,别忘了,当初你还说过,不允许我拒绝你任何的要求。
乔雾白了他一眼,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嘴了一句:我今晚的心愿就是想一个人睡。
但她知道,这种话说多了也矫情,便扭开头,冷冷地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对他昨晚行径的不满。
“先生,我很认真地告诉您,真的真的,下不为例。”
她板起脸,希望他能够弄清楚,哪些事情是她的底线,绝对绝对不可以再试!
苏致钦微笑着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
乔雾一口气没提上来。
“需要个屁!”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变态!
乔雾气不过,干脆化悲愤为食欲,一怒之下,一筷子夹走了苏致钦餐盘里的醋煎白鳕鱼,一边吃还一边挑衅地对着他哼哼唧唧。
苏致钦挑着眉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餐盘,只剩下摆盘装饰用的绿笋孤零零落在碗沿。
早餐是他难得不需要去思考工作的休闲时间,他可以不紧不慢地享受美食,也可以安安静静地跟乔雾独处。
他不想被别人打扰这样难得的时间段,自然也无意让厨房再准备其他的蛋白质鱼肉。
他用筷子替换掉手边的刀叉,慢条斯理地夹了乔雾面前的脆皮包子蘸甜醋吃。
鲜肉馅的包子汁水四溢,包子表皮撒了芝麻,咬在嘴里有很浓的芝麻香。
但蘸了甜醋的包子,总觉得味道有点怪。
苏致钦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所以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一点一点慢慢地想。
跟眼前的乔雾相比,十四岁的乔雾太乖了,至少在吃他的东西之前,都会先征得他的同意。
“大哥哥,我能小小地尝一口你的玫瑰荔枝蛋糕吗?”
“不行。”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桌子对面的小少女顿时沮丧得像被冰雹打*坏的玫瑰。
苏致钦不是没有上过她的当。
每次乔雾挥舞着她小小的叉子说“一小口,就一小口”的时候,最后留给他的,永远都只剩下1/3。
乔雾在这方面每次都言而无言,所以他现在也不过是对她当年的欺骗小小的惩戒而已。
她大概又会怪他记仇,也或许会对他的记仇判定范围匪夷所思。
只是,在他看来,食欲跟性//欲两者是等同的,都是他在孤寂的西伯利亚里,唯二可以慰藉灵魂、打发时间的东西。
至少腹中的饥饿,和身体里涌动的血液,是为数不多,可以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穿着海军蓝背心裙的小少女并不死心,咬着叉子对他撒娇。
“这次我绝对不骗你,大哥哥,一小口,就一小口。”
馋嘴的狐狸已经狼吞虎咽般吃完了属于她的红茶千层,狡猾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他的点心上。
银质的叉子就压在她饱满湿润的下唇上,压出比玫瑰奶油还要诱人的淡粉色色泽。
傍晚的阳光给晚霞也镀上一层玫红色的、艳丽的镶边。
比晚霞更柔润的,是她支在圆桌上、嫩白的手肘,纤细而脆弱。
咖啡馆里的甜品每天都限量供应,他们今天来得迟,现做的蛋糕只剩最后一块。
也许是因为幼年挨饿的记忆太过深刻,他并没有跟人分享食物的习惯。
但也许是乔雾撒娇的口气太粘人,也许是她不经意间在晃动小腿时,桌子底下的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他。
苏致钦用自己的叉子切了剩下的1/2,问她:“要不要?”
狡猾的小瓶盖笑逐颜开,也不伸手,笑嘻嘻地张嘴等着他喂。
她被自己的母亲保护得太好,好到对陌生男人也缺乏边界感。
又或许,她只是单方面相信他。
苏致钦想到这里,不动神色地弯了一下唇。
但霞光里的晚风似乎有一股天然的、燥郁的热意,刚刚成年的少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唇角的奶油渍上,喉结滚了两下。
他将手边冒着凉气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并且,他沉默着,将剩下的半块蛋糕推到了她的面前。
乔雾欣喜地瞪大了眼睛。
“大哥哥,你不吃了吗?”
不吃了。
他的胃现在一点也不饿,现在开始饥饿的,是他的身体。
然后,苏致钦别开眼,在落地玻璃窗的映照下,看见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偏长的棕发落在他的颈侧,而垂在两颊两侧的刘海,恰好能盖住他左眼上三道虬髯的疤痕。
他其实不太喜欢那帮煞有其事联邦安全局探员在自己脸上弄的这块疤,这样让他看上去,跟爱德华那个蠢货没什么两样。
这不是他的脸。
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他花了点时间骗过那些人,才获准多逗留了几天,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召回莫斯科,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点想要带走她。
这是一个有趣而鲜活的生命,哪怕放在眼前什么都不做,就算是拿来解闷无聊、乏味的时间,都会令人欣喜。
她可比莫斯科庄园里,那个小型的生态园里的东西要有意思得多。
他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就在昨天,他向她的母亲开过价,想要买下她,却被对方直截了当地拒绝。
苏致钦的确不明白,为什么加里曼丹附近的小岛,亦或者欧洲的某个小国家,也不能让乔芝瑜松口。
那位温柔而坚定的母亲告诉他,他看中的小女儿是自己的无价之宝,不管出多少钱都不卖,同时,她还问了他一个他听不太懂的问题——
“这位先生,你知道在我们中国,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吗?尤其是,我女儿她还是个未成年人。”
苏致钦愣了一下,他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维持住一个正常绅士该有的反应。
“抱歉,我以前的确不知道,但之后,我会去了解一下。”
这回轮到乔芝瑜愣住了。
尴尬的话题在那桩红砖小洋房的客厅里戛然而止。
乔芝瑜试图通过做桂花赤豆粥,来掩盖自己此刻的紧张。
趁米在锅里烹煮的间隙,她看着面前这个英俊到宛若希腊神话里的克里特美少年,轻咳了一声。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明白孩子青春期的一些情愫,堵不如疏——她最近在乔雾嘴里太多次听见“大哥哥”、“好心的大哥哥”、“长得很好看的哥哥”这种话了,她很担心。
她确实害怕自己的女儿误入歧途,却也不敢不问青红皂白就去伤害她。
但眼前这个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美少年,以及他腰间只露出一个小小角的、黑色的枪……袋?
是个枪袋对吧?
无法无天的臭小孩到底惹上了个什么东西啊!
乔芝瑜的眼皮开始抽搐的同时,脑海里闪过的,是从戴高乐机场回国的航班信息。
但她并不敢打草惊蛇,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想解决办法。
“先生,您是……喜欢言言吗?”
美少年回答得相当坦然。
“是的,她很有趣,富有生命力。”
“那你爱她吗?”
美少年英俊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
像是根本不知道她问的这两个问题,到底有什么区别一样。
乔芝瑜叹了口气。
“或者我换个说法,就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愿意陪在她身边吗?”
“哪怕她变得无趣、乏味沉闷,失去鲜活的生命力。”
“她会因为时间而衰老,不再活奔乱跳的时候,你仍旧喜欢她吗?”
坐在她面前的少年,陷入了沉默,但很明显,沉默就代表着拒绝。
乔芝瑜缓缓舒了口气。
“先生,我愿意。”
她冲他微笑,轻松而毫无负担地耸了耸肩。
“你看,这就是爱,爱是无价的,它无法用一座小岛或者一个国家来衡量,她是我的唯一,是我的掌上明珠,就算你把全世界的财富给我,我也不会愿意将监护权让渡给你。”
乔芝瑜并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出生于何种家庭里,她只知道,自己是乔雾的母亲,她有必要保护她的女儿。
“先生,如果你真的爱她,你至少应该用一个正常的男人的方式去爱她。”
“怎么样算正常?”
“她在我身边,会有吃不完的冰激凌和糖果,而在你身边,她只有把油画画到你满意了,你才会给她零花钱。”
苏致钦知道,为了他人的肯定而自我苛求,这种生活并不快乐,他体验了太多年。
乔芝瑜:“……”
她只想把乔雾拎回家暴打一顿,要不是这个小坏蛋总是各种偷懒磨洋工,她用得着克扣她的零花钱么?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他掰扯,只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正常的方式,应该就是指绅士追求淑女的方式。”
乔芝瑜面对眼前的美少年,真是越想越心堵,就差没掏出手机查回国的航班了。
“你好歹也至少要等她成年了,才能尝她手里的冰激凌吧!!”
短暂的回忆在霞光四散的咖啡厅里戛然而止。
富有而大方的美少年侧过目光,眼前的小饕餮仍在不知疲倦地大快朵颐。
“小瓶盖。”
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忽然叫了一下她的外号,伸出手,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你这里,有奶油。”
坐在对面的小少女胡乱地用手背在嘴角抹了抹,非但没把堆叠的奶渍擦干净,反而涂开的面积更大。
“现在呢,擦干净了吗?”
她按着桌子往前探身,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用英语絮絮叨叨地担心:“大哥哥,你帮我看一看,要不然我回家被妈妈发现又得被骂。”
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他忪怔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她张阖不停的唇上,然后停在她唇边的奶渍上失神。
喧闹的十字街口,他却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路口有喇叭按响,将他从某种危险的遐想里拉回。
苏致钦垂下眼帘,抽出压在餐具下的纸巾,一手摁住她的脑袋,一手捏着纸巾擦净奶渍。
规规矩矩的动作,连肢体都未有任何亲密的触碰,克制得丝毫也不逾矩。
乔雾得偿所愿,欣然落座。
他却将纸巾平平整整地叠好,然后,在她低头吃蛋糕的时候,不动神色地将它叠进口袋里。
他大概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需要它。
乔雾的蛋糕吃到一半。
“对了,大哥哥,我后天就要回国啦,妈妈说要带我在开学前上个补习班,提前准备一下。”
其实妈妈今天禁了她的足,她佯装要午睡,趁妈妈不注意,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
“……”
苏致钦不知道这种难以描述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他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明天下午我们可以再吃一顿,换我请你?”
她对分别没有丝毫感触。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对自己并无留恋。
“好。”
“照样是下午两点,许愿喷水池旁边?”
他欣然应允。
“对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苏致钦垂着眼帘想了想,微笑着摇头:“应该不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终于如愿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怅然和失落。
如果这时候有人将注意力放到那面玻璃窗上,就能看见美少年带疤的侧脸上着一张擅长愚弄人心的恶魔脸,就连悲悯的上帝都会愤怒地转过脸去。
“是的,应该不会了。”
当然会。
她脸上的遗憾开始加深,却意外成为了让他心底快乐起来的养分——
你也会像我舍不得你一样,舍不得我吗?
“别这么说嘛,人要往好的方向看,万一我们又见面了呢?”也许是她所谓的“好的方向”给了她希望,琥铂色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如果我们再见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请我吃东西吗?”
“会。”
当然不会。
我答应你的母亲,我将如她所愿,等你长大。
我会假装不认识你,这样我就不再需要受道德的煎熬和世俗的枷锁。
我可以做,这世上,我能在你身上做的,所有的事情。
我会在日间宠爱你,也会在夜晚破坏你。
我将不再需要困囿于偷窃的纸巾和不真实的梦境。
我会用糖果、用瓶盖来提醒你——
聪明的小狐狸,你现在就在龙的陷阱里。
即便你发现,也不可能逃离。
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镣铐。
让我能在日日夜夜,浇灌你。
第64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4
064
摩尔曼斯克的旅程第二天下午彻底结束,而乔雾即将在五天之后,结束她的假期,回学校报道。
根据尼基塔给的消息,蒙德斯基已经安排专机将她需要的展品提前空运到了莫斯科。
乔雾为这项期末作业彻底松了口气,整理东西的时候,心情都轻松不少。
她给伊娃发了消息,告诉对方,别再为策展的内容担心。
伊娃回复她,谢天谢地,不然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已经打算去向德米特亚求助,这样的话,就实在有点丢人。
乔雾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脸,就算没有蒙德斯基的油画,好歹还有李东树这个备胎,这帮人未免太过心急。
她开开心心坐上返程的车时,却意外地发现车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苏致钦垂着眼帘正低头刷报告,而坐在他对面的,除了阿芙罗拉以外,还有一个穿着灰旧棒球棉服的少年,桀骜不逊的表情里,有股鼻孔上天的拽里拽气。
乔雾待在苏致钦身边这两年的时间里,也没见过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做拽王。
阿芙罗拉起初是先看了一眼乔雾,见自己的弟弟也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便叹了口气。
“他说这个小孩子待在他身边也不安全。”
苏致钦连头也没抬:“待在我这里也未必安全。”
声线平直,但语声里的嫌弃却相当明显。
两人纯纯地在打哑谜,乔雾坐在旁边也听不太懂,不知道这对姐弟口中的“他”到底是谁,她跟坐在自己对面、拽王附体的臭小孩对视了一会儿,隐约觉得这人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的左眉上有刀疤,断了半截的眉毛有一种野性难驯的桀骜感。
俄罗斯的美少年,天生带着一种冰霜的锐气。
在乔雾有限的认知里,苏致钦的直系兄妹在人均美人的俄罗斯,五官长相也极为优越。
能跟阿芙罗拉这样亲密地并肩坐在一起,还受她这样的语言上的照顾,大概率两人的关系并不会相隔太远。
很快,安静如鸡的乔雾就在两人的对话里,敏锐地抓到了“小安德烈”这个关键词。
——“他的哥哥安德烈捂住他的眼睛,跟他说,不要看,你的妈妈还在睡觉,不要说话,不然就会打扰到她。”
耳边响起的,是爱德华像是被烟熏过的沙哑的嗓音。
在极光酒吧里获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句都掰开揉碎了理解,隐隐约约就能窥见一部血色斑斓的家族史。
乔雾抬了一下眉毛,她想,她大概已经能够猜到这个拽王臭屁到底是谁。
也不知道是乔雾打量的时间太久,还是对方坐在对面纯粹的无聊,少年冷嗤了一声,忽然用俄语吊儿郎当地对着乔雾充满挑衅地来了一句——
“如果我有一天做首领,我也要跟像你一样好看的女人做//爱。”
乔雾:?
有一瞬间,乔雾怀疑自己听不懂俄语。
小朋友,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原本还在跟苏致钦讨价还价试图将小安德烈留下来的阿芙罗拉顿时脸色都变了,她不是不知道捷里别尔卡赌场里的闹剧,也不是不记得费迪南德被抬出去的惨状,她更记得之前父亲训练他们时的那些手段。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去捂住少年的嘴。
但已经有手,先她一步,按在了少年的断眉上。
苏致钦微笑着将拇指摁在小安德烈的眉骨上,温柔地告诉他:“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尤其是,你还这样弱小。”
清沉的嗓音,耐心而温和,如果小安德烈的左眼没有充血到眼球暴起,或许在场所有人都只会将苏致钦这句话理解成一位友善的、富有阅历的叔叔对桀骜不逊、毫无礼貌的侄子的温声劝诫。
乔雾还没反应过来,阿芙罗拉已经捂着嘴噤若寒蝉。
臭屁的拽王疼得皱起眉头,下意识就想抬手推开他。
但苏致钦却像是先一步知道他的反应,微笑着又提醒了一句:“希望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死状。”
他的表情太过温柔,温柔到好像他口中的那位“父亲”,跟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用一种悲悯的表情,提起了一名不那么相干的路人。
而小安德烈却迅速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如果他敢触碰他,他就会像他的父亲,被人砍去双手。
他在一个废弃的战壕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满是血痕的双手,他的父亲临死前都在拼命挣扎,虎口处直割到骨头的伤痕触目惊心。
小安德烈置在膝上的手,本能地收紧、握拳,缩瑟着不敢动。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怒自威,骤然压在他情绪上的势压挤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按在了哪里,只觉得左眼的视线都开始模糊,就连耳边都开始嗡嗡作响。
头痛欲裂。
苏致钦微微蹙着眉心,在心里嗤了声差劲。
正准备告诉阿芙罗拉,这人从哪里捡来就从哪里丢回去,却不料,垂在身侧的手臂忽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
苏致钦侧眸,对上一双漂亮的琉璃瞳。
“怎么了?”
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车内,乔雾看了看忧心忡忡的阿芙罗拉,又看了看已经满脸通红,就连眼圈都充血泛红的小安德烈,理直气壮地用中文告诉他。
“我肚子又饿了。”
随着苏致钦撤回的手,阿芙罗拉紧张地将小安德里一把拉进了怀里,她伸手去揉他本来就有旧伤的眉骨,用俄语低声问他怎么样。
苏致钦打量她:“乔雾,二十个拇指包、一整块银鳕鱼,你一个早上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乔雾:“……”
我有吃这么多吗?
……淦,好像是的。
只是拇指包一口一个,她吃二十个,也不算过分吧?
乔雾正准备为自己狡辩一下,苏致钦却像是已经提前看穿了她的想法,抬了一下眉毛,问她想吃什么。
她现在确实也挺饱的,一时半会儿竟也想不到能吃什么,皱着眉头沉吟了三秒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先生,您兜里还有mm豆吗?”
苏致钦:“……”
男人的余光往坐在对面不明所以的阿芙罗拉和小安德烈脸上走了一圈。
意思是,等这两个人下车了再说。
乔雾像窥到了他的小小秘密,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
车里的气氛不似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但对于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少年,阿芙罗拉并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忐忑地问自己的弟弟,到底能不能将小安德烈一并带离摩尔曼斯克。
苏致钦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沉默着没说话。
背井离乡的小安德烈红着眼睛仍跟话事人对峙,丝毫也没有低头的意思。
但乔雾不知怎地,看到苏致钦板起的脸,脑中竟莫名地浮出一只猫猫头的表情包来。
表情包的配字是:“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她有点想笑。
阿芙罗拉焦急地在两人中间打圆场,直到苏致钦开口,告诉她,等到路口了,就带着他滚到后面去。
后面是莉莉丝的车,他的言下之意,已经愿意松口,带着这个久别的小侄子返回莫斯科。
阿芙罗拉彻底松了一口气,但在下车前,她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皑皑雪景,不无遗憾地感慨了一句,说明年的圣诞就不能跟你们一起过了。
对上乔雾的忪怔,阿芙罗拉微笑着解释说,她即将结婚,她的未婚夫是父亲很久以前的朋友。
乔雾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错愕不已,先前好像完全没有半点风声,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结婚了,而且,他们父亲的朋友……这辈分怎么算都有点奇怪吧?
按照阿芙罗拉的性格、长相以及家世,完完全全可以找个家世年龄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恋人结婚。
富婆哪怕不结婚,都会过得很快乐。
她不知道在苏致钦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觉得似乎跟以前有所不同。
苏致钦对她的遗憾不为所动,他的注意力仍旧落在平板上密密麻麻的文件上。
“如果你不愿意结婚,我随时可以让你离开。”
“……”
“其实你并不需要去接受蒙德斯基那帮人的建议。”
男人清沉的语气是一贯的从容。
下车前,阿芙罗拉握着小安德烈的手,微笑着摇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应该尽的责任,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苏致钦缓慢地抬起眼帘。
阿芙罗拉脸上仍旧是很温柔的笑意。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乔雾,“我非常感谢你将卓娅送走,她的性格如果碰到一个脾气暴躁的丈夫,会死掉的。”
“……”
分别在一种难言的静默气氛里结束。
抵达机场的路上,乔雾咬着嘴里的糖果,明显能察觉到,苏致钦的情绪似乎并不算太高。
她对这对姐弟之间打的哑谜不明所以,苏致钦没有进一步透露的意思,所以哪怕她真的想猜,也找不到头绪。
原本以为一觉睡醒会出现在她熟悉的谢列蔑契娃国际机场,但等她从私人飞机上往窗外看的时候,却发现抵达的机场,跟她印象中的民航机场并不太像,诺大的机场跑道里压根也没几架客机,反而在跑道外围的一大间仓库,占地面积太过广阔,她压根也猜不到里面会有什么。
对上乔雾一脸的警惕,苏致钦往她身上盖了条毯子,告诉她,这是南俄的一个军事基地。
乔雾:?
苏致钦:“你不是还有几天假么,这里的飞机,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试试。”
乔纯纯机械菜鸟放假只想躺平雾:“……”
她托着下巴沉吟了三秒。
“先生,虽然我好奇心的确很重,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女人喜欢的东西,跟男人是不一样的?”
苏致钦不明所以:“那你在假期喜欢什么?”
乔雾趴在窗户看着天空叹气:“躺着睡觉玩游戏,坐着吃东西,烤兔肉、大鸡腿、生煎包,都可以。”
“是么?”
苏致钦扯过她的肩膀,让她跟自己对视。
“你提的哪样东西我没请你吃过,你不是照样要拿我的时间跟莎娃下注?”
乔雾瞪大了眼睛。
喂,这事情又过不去了是吧?
少女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仇你是又打算记一年吗?”
“准确来说,是一年余五个月零四天。”
苏致钦将她从座椅上抱起来。
男人的臂弯肌肉结实而有力,乔雾被抱着走出机舱的时候,压根也不担心会被摔到。
她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说话时,胸膛的震颤——
“你每多待一天,我就减掉一天。”
第65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5
065
下了飞机才发现,诺大的军用战斗机停机库门口,已经站着一个等候多时的年轻人。
从年轻人金黄色的卷发里依稀辨认出来,这是她之前在艺术酒会里见过的、曾经跟苏致钦相谈甚欢的一个合作伙伴。
腼腆的年轻人跟她做了自我介绍,但奈何俄罗斯的名字真的太长了,她记了前面就忘了后面,对方脾气好,对此倒也浑不在意,只笑着告诉他,可以跟维克多一样,叫他艾伯特。
苏致钦下飞机没多久,就被一个穿着黑衣大褂的研究员领走了,留下她跟艾伯特聊天。
俄罗斯地广人稀,经纬跨越也大,里海西海岸的马哈奇卡拉所在的天气跟雪国摩尔曼斯克大相径庭,作为北高加索联邦区最大的城市,即便是12月底,稀薄的霜雪将融未融,即便在露天室外,也远比莫斯科要温暖一些。
白日天际湛蓝,视野晴好。
艾伯特给她递了一杯咖啡。
“我原本也以为维克多不会过来了,毕竟这段时间他碰到了不小的麻烦。”
乔雾站在旁边配合地微笑。
“对了,你待在他身边,知道克拉夫丘克这个叛徒吗?”
乔雾抬了一下眉毛,她对这个名字停留的印象也不过就是苏致钦在她试图偷酒喝的夜晚阴阳怪气地骂对方蠢,但没想到半年的功夫,这人已经做了叛徒。
晋升速度还挺快?
脑海里竟没来由地想到她被老师抓包那天,苏致钦一身枪械硝烟味地出现在自己公寓里的场景。
她当时就觉得那股刺鼻的味道实在太重,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乔雾就回过神,有些事情她不应当去深究细想,所以她在心里默默地编排了一下,试图将眼前这个问题在试探中悄无声息地平稳过渡,却不料艾伯特已经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没想到他真的能将你保护得这样好。”
他的礼貌友善得毫无心机。
诚然艾伯特是个地地道道的恋爱脑,但他跟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年,也不至于在人情世故上毫无眼力。
乔雾在他提问时,脸上刹那的茫然,至少说明了,维克多并没有把自己太多的信息透露给对方。
但乔雾却对对方的反应不明所以,这跟保护没什么关系吧,她只是本本分分地遵守着入职保密协议而已。
如果真的要探究,不过就是遵循一些蛛丝马迹往深了想就行。
她可以这么做,但没必要。
毕竟迟早会离开这里,她不适合留下太多的回忆。
大三的学期已经过了一半,距离她学业结束,也就剩不过一年半不到的时间。
但很快,艾伯特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古怪了一瞬:“那,你知道维克多具体是做什么的吗?”
乔雾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知道一些,但的确不太多。”
先前那次艺术酒会,她站在旁边听过几耳朵,那时候,艾伯特就站在苏致钦旁边,她如果要撒谎那未免太假了一些。
乔雾的回答让艾伯特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他就像是磕cp的老母亲,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连连点头说这样最好,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乔雾觉得,就部分话题而言,自己跟艾伯特似乎并不在两个对等的频道维度上,只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着良好的教养和礼仪,跟他站在一起,丝毫也不用担心聊天会冷场。
哪怕她在谨慎对答的过程里,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对方也会适时且贴心地开启第二个轻松的话题。
“这里算是个兵工厂吧,维克多是来试机的。”
艾伯特用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皱着眉看半天没动静的天空。
“不过我刚刚听到他们好像打算把旧仓库里一架轻型螺旋桨运动机推出来。”
在乔雾有限的言情小说阅历里,她只知道霸总试机试各种价值连城的机车、跑车,但没想到,俄罗斯的变态霸总试机试的是飞机,甚至大概率,是架战斗机。
乔雾:“……”
服了。
艾伯特回过头来冲她笑了一下,好奇地问她:“乔雾,你之前有开过飞机吗?”
乔雾如实摇头。
艾伯特眼里的笑意更甚,介绍时眼神中多少带了点兴致勃勃。
“那是一架轻型螺旋桨的运动飞机,驾驶室的空间比较大,哪怕手把手教,都施展得开,我猜,维克多或许是想带你体验一下这种轻型运动机。”
乔雾面上干笑两声,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你不用猜,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男女的兴趣爱好迥异,她对这类男人喜欢的机械玩具的确没有太大的感觉。
相比起飞机,她更喜欢枕头。
尤其是,没有苏致钦的脑袋枕上去的枕头。
艾伯特耸了耸肩,说:“那架飞机我要是没记错,差不多有十年无人问津了,倒是一直有在保养,但上一次损毁得有点厉害,虽然已经修好了,但毕竟是他的东西,也没人敢动。”
乔雾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损毁?”
没人敢动苏致钦的东西,那么他口中所说的上一次损毁,大概率就应该是由苏致钦本人造成的。
“是啊,维克多第一次试机的时候还很小,下机着陆的时候太凶险了,整个机翼几乎是侧是擦着航道才停下来的,幸亏他运气好,油箱没有爆炸,不然绝对凶多吉少。”
艾伯特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那个时候躲在父亲萨马索夫的身后看得胆战心惊,侧翼熊熊燃火的模样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阴影,导致他在接下来两年都不敢学习飞机驾驶。
他怕乔雾担心,很快就又露出笑容来。
他告诉她,这早已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陈年旧事,至少她的莫斯科情人现在生龙活虎。
“你是不是也很吃惊,居然也有维克多不擅长的时候?”
他跟着父亲经营家业多年,日常经常总听到自己严厉的父亲在各种场合夸赞对方。
两人虽然同龄,但艾伯特无论是从政略还是能力上,都的的确确将维克多看成自己的榜样。
更何况,他连找的情人,都比自己当初的那个懂事、听话且专一。
乔雾被对方突然投向自己的哀怨又复杂的一眼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压根来不及细细消化艾伯特所描述的那个画面,便听见他兴奋地让她注意蓝天。
“快看!”
望远镜被一把塞到手里的时候,艾伯特激动得声音都开始发抖。
她似乎是听见他紧接着说了某种战斗机的型号,但由于对方激动的语速实在太快,乔雾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强气动布局的战机机翼,它的薄度超乎你的想象,包含超音速巡航和先进航电的战机,专门用来对付前代战机和地面与海上的对空防卫,下茧包内还有格斗弹——”
乔雾并不是军事迷,以至于在他喋喋不休的关键词里,她甚至也没有听懂多少。
但也不得不承认,苏联时期的军工审美确实是优雅和暴力的艺术美学的集大成者,流线型的机身,薄如蝉翼的机翼,像一只轻盈而灵动的灰蛾纸片,机翼掠过云层,
她举着望远镜,仰头看得脖子酸,却忽然发现,云端上的飞机,似乎像是失去控制般,摇摇欲坠。
机头朝下,机翼搅乱云层,像是落叶从高处的枝桠上掉下来,在风的两面夹击下来回地打旋地晃,急速地下坠。
“是不是出问题了?”
乔雾瞪大了眼睛,吓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到都开始结巴。
“放心。”
身旁的艾伯特像是看透了某种无聊的把戏似的,用一种非常无奈的口吻失笑道:“有人可能只是在对你表演,失速尾旋。”
“……表演?”
乔雾只觉*得自己的额角的青筋都开始抽搐。
“失速尾旋是当机翼迎角增大到一顶的程度后,机翼表面气流分离,导致升力减小所发生的现象,所以这个时候,一侧机翼就会先于另一侧机翼失速,飞机就会朝先失速的一侧机翼方向沿飞机的纵轴旋转,这就是尾旋的意思。”
艾伯特的解释太过专业理性,只是眼见乔雾仍旧目露担忧,他只能抱着双臂,用一种大人看待小孩子的幼稚把戏一样,重新将目光投向天际,宽慰的语气轻松而漫不经心:“没事的,维克多只是在跟你闹着玩而已,按他的技术,反正也掉不下来。”
当然,未免乔雾担心,他并没有把这种技巧的风险跟训练难度仔细说明。
只不过,如果要用这么危险的技巧逗情人开心的话,那他还是算了。
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冒这种险。
望远镜里的灰翼已经重新拉升到正常高度,划过厚密的云层,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乔雾:“……”
她的母语是无语。
苏致钦这人,果然就是有什么大病。
艾伯特仍在跟她聊天,但乔雾这时候只想趁早结束这种无聊的社交好回酒店睡觉,以至于灰翼飞机重新停回跑道上的时候,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直到战斗机的机舱玻璃被打开,穿着一身黑色空军防护服的男人从机翼上跳下来的时候,乔雾这才懒洋洋地喝完了已经冷掉的咖啡抬起了眼皮。
但只惊鸿一眼,她的视线就被定住。
男人的视线遥遥撞上来的时候,乔雾听见了自己那颗已经被牢牢藏在隔音玻璃罩下,却依旧跃如擂鼓的心跳声。
第66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6
066
苏致钦身上的连体防护服并不是那种贴身的皮质,而是略微有些宽松轻薄的棉布质地,脚踝的收口被塞进军靴里,简单却暗藏玄机的军衣剪裁,竟意外地衬得他原本就挺拔的四肢愈发修长,系在腰间的黑色银扣军用皮带,圈出他窄瘦有力的腰身。
他只需要穿着这样一身干练的黑色军用服,简简单单地往飞机旁边一站,就已经让人完全地挪不开眼了。
他平时穿西装居多,偶尔几次便装的打扮,也都是随意而不羁的。
乔雾到现在都记得捷里别尔卡的雪夜猎场,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薄卫衣和皮夹克,劲瘦有力的身躯又偏偏很有少年气,精神而有朝气。
男人先是伸手解开呼吸皮罩,将东西递给早就等在一旁的尼基塔,然后微微偏头,摘下头盔,偏长的头发垂在颈项,随着他的动作,散在额际的碎发也被风松软地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那双宝石般翠绿的眼睛。
他跟迎上来的设计师谈笑风生的时候,不忘撕开左腕上防护手套的魔术贴,许是右腕上的操作起来并不太方便,他就很随意地往旁边伸了一下手。
尼基塔会意,主动上来替他解手套。
作为苏致钦的助理,日常需要陪同对方参加或者出席某些正式场合,尼基塔自然也不可能是个歪瓜裂枣,他的身高并不逊色于自己的老板,同样,他的五官也相当周正,一头金子般的头发总是被齐齐整整地梳在脑后。
但不知怎地,乔雾竟意外地发现,这两个男人明明站在一起,可在她眼里,居然只有苏致钦一个人是会发光的。
这可真的太奇怪了。
乔雾正皱着眉头想得出神,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屁股后面似乎摇摇晃晃地冒出了一条红狐狸尾巴。
毛色浓密厚实的大尾巴,每一根毛毛尖儿上都写满了苏致钦的名字。
也不知道设计师说了什么,苏致钦失笑,旋即摇头,他目光谦和而诚恳,似乎是在夸奖对方。
苏致钦跟人说话的时候,其实很有礼貌,碰到身高比他低的人,他会微微低下头,倾身过去,尽量让他人舒适——乔雾对此很有感悟,毕竟两人的身高差了近30公分,倘若平时苏致钦不乐意低头,她跟他说话都会嫌累。
设计师忽然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苏致钦抱臂敛眸似乎是在沉思,旋即,他便引着对方绕到了机翼的后方,像是在跟他解释什么。
“莫斯科的瑰宝,不是么?”
艾伯特站在她旁边,顺着她一瞬不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好友的身上。
他崇拜且羡慕对方举手投足里的游刃有余,这是一种强大的自信下,所带来的天然的气度。
他同样也钦佩对方能在面对顶级的军工设计师时,能够急智地对答如流。
他也曾经在很久以前,问过自己的父亲萨马索夫,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像维克多一样,年纪轻轻便受人敬仰,享受他这个年纪完全不可能匹配到的特权。
萨马索夫却在回忆了足足三分钟的往事后,才对他摇了摇头,说如果为了追求这样的结果,这个代价对家族来说,并不一定负担得起。
但同样,作为家中的独子,父亲也并不舍得他去冒那样的险。
艾伯特的脑海里再次出现那架燃着熊熊烈火的橘色轻型运动机,以及少年时期的维克多狼狈地从残破的驾驶舱里爬出来的样子。
也许各人有各命。
他在家族的羽翼下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一切,虽然之前的中国情人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而离开他,但这并不代表,他在未来享受不到应该属于他的爱情。
收回思绪的艾伯特见乔雾仍怔怔地看着维克多的侧脸出神,忍不住低笑着打趣道:“如果我是女人,我大概也会爱上他。”
“所以我很理解莎娃为什么会单恋他这么多年。”
听到“莎娃”这个名字,乔雾轻咳两声,克制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理性地重新收好她的大尾巴。
她给自己此刻过快的心跳找了个理由,大概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很可能是个制服控。
她以前虽然少看阅兵,但有时候在大眼仔app里看到那些精神抖擞的兵哥哥,也多少会嘶哈嘶哈一下。
所以,是制服控,不是苏致钦控。
这个解释相当合情合理。
刚才尾巴尖尖上的名字,也纯纯只是她的错觉。
乔雾在经历过一轮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后,终于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跟苏致钦接触久了,她现在压根都不需要去某红书和某推上那些即便穿着西装也肌肉崩露的禁欲男,也不需要在那些帖子下面留什么“我一生行善积德才刷到这种视频”,什么“请大数据记住我”这种互联网已经没有她在意的人了这种话了。
她这一生,一定是作恶多端,才落到苏致钦手上,被他各种生理意义上的揉圆捏扁。
苏致钦跟头发花白的工程师聊完,将头盔夹在臂下走过来的时候,结果乔雾看了没几眼就又受不了。
她将目光飘到旁边仓库的电子锁上,直勾勾地挂在上面就不打算再下来。
鼻端忽然盈上一股夹着霜雪的冷薄荷香,混着淡淡的衣服棉料的干净香味。
苏致钦伸手捏了捏她发红的耳朵,问她为什么要站在露天,是不是等得无聊还是冷了,为什么耳朵怎么红。
男人的指尖干燥而温暖,饱满的指腹揉上她耳朵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痒意,直直地窜进她的心房里。
乔雾整个人都像是被电到了般,猛地别开脸,避过他的手,捂着露馅的耳朵的同时,不忘瞪着眼睛谴责他。
“是呢,你也知道我等了很久!”
“那你为什么不去二楼的休息室里坐着?”
乔雾:?
还有休息室这个选项?
那也得有人给我啊!!
站在旁边的艾伯特连忙出来打圆场,说是他招待不周,以为乔雾会对他的试机感兴趣,所以特地就带她在楼下看。
艾伯特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致钦本能地就去看她的反应,却敏锐地发现,乔雾此刻的无名火应该并不来源于等待。
毕竟,他记忆里的乔雾,其实也是个很有耐心的小姑娘。
以前在南法,两人相约在许愿喷泉池旁边见面,但他偶尔会因为任务棘手而迟到。
乔雾从不会自行爽约,不管多晚她都会等他,她会安安静静地躲在阴凉的地方,一看见他出现,就会眯着眼睛快乐地跑出来,拖着奶奶的长音问他怎么来得这么迟,他每次都会耐心地解释告诉她临时有点事。
好脾气的乔雾乖乖点头,对他的迟到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但末了,总是不忘问他多讨要一个冰激凌。
但眼下,笼罩在郁气中的乔雾,在扭开脸之前,还不忘对着虚空翻了个白眼。
她似乎并不想看到他。
苏致钦有些莫名地看了眼身边的艾伯特,见对方脸上也是一脸茫然和无措。
但很快,在与中国情人对弈的战场上屡战屡败的艾伯特就如同条件反射般反应过来,他用一种相当同情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又看了看天空,干笑两声,说自己的父亲应当在找他,他需要立刻过去一趟。
知情知趣的艾伯特主动离开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场,他朝瞭望塔的方向走去,父亲萨马索夫正在顶楼的监视塔里等他。
在解开监视塔底的密码锁之前,艾伯特本能地往停机坪前的空地上侧了一眼。
他看到那位在莫斯科受人敬仰的先生,正试图伸出手去掐自己那位中国情人的脸颊,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把打掉。
那位在宴会上总能引得他人趋之若鹜的座上宾,此时此刻正被他的小情人如临大敌版地瞪着,被警告着,不准对她动手动脚。
艾伯特看着自己的好友似乎无计可施,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居然听见了一句在几年前对他来说,非常非常熟悉,甚至说过无数遍的话,而这句话居然从这位克宫的幕僚的嘴里委屈而不解地漏了出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能惹你不开心?”
马哈奇卡拉呼啸的风声掠过耳朵,艾伯特愣了愣,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他弯了弯唇,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走进了监视塔的军事升降梯内。
瞭望塔顶是军机监视塔,环窗一周布控着一面又一面巨大的监视屏幕,父亲萨马索夫站在正东的一块监视仪前,正跟工程师说着什么,中年人背手而立的背影睿智而沉稳。
注意到自己儿子的靠近,专心看数据的萨马索夫连头也未抬,只问道:“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你们不再多聊一会儿?”
艾伯特摇了摇头,笑着说了句“维克多今天大概不太方便”。
萨马索夫有些不悦地拧着眉头,只告诉儿子,因为最近俄罗斯与周边环境紧张,他需要尽可能地了解维克多对局部战争的态度,这样他们的家族也可以尽早做准备。
艾伯特对战争的担忧却没有父亲那么强烈,他摇了摇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在杞人忧天。
“更何况——”
艾伯特顿了顿,微笑的眼睛里却流出一丝歆羡。
“维克多跟他的中国情人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我在旁边有些多余。”
萨马索夫愣了愣,才意识到儿子口中那位“中国情人”到底是谁。
据说她被带着参加过一场根本不符合小维克多口味的艺术酒会,在捷里别尔卡的地下赌场被人维护,让嚣张的费迪南德在一夜之间沦为笑柄——萨马索夫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于他看来,这样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完完全全没必要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做到这种份上。
他不得不开口,打击自己儿子的一厢情愿。
“我教过你很多次了,男人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
自来便受到家族宠爱的艾伯特却不以为意,他从瞭望塔里往下看,停机坪前的情侣似乎仍在闹别扭。
“但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么?”
顺着儿子的目光,视线落在窗下的停机坪,萨马索夫忽然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皱眉抿唇良久,才开口。
“但无论如何,一时之间的欢愉,也无法成为他们挣开宿命的钥匙。”
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没有任何的人或者事物,能够成为他们的唯一。
他在老维克多还是“克劳德”的时候,就认识了他。
这是一个年轻英俊,却沉默寡言的男人,优秀聪敏,心思诡谲,延续他的父亲在冷战时期的作风,让盘根错节的情报成为家族发展的垫脚石,他对情报的分析能力甚至让他一度成为联邦安全局的核心幕僚之一。
“可这又如何呢?”
“这样一个人,居然蠢到愿意放弃一切,带一个中国女人私奔。”
他听说,联邦安全局的人在阿姆斯特丹截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可怜的中国女人正怀着孕,她似乎是被蒙在鼓里,对克劳德的身家背景一无所知,她甚至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手艺人,是个木匠,会给未出生的儿子做睡床,做木马,做摇椅,也会照着中国的历史书,尝试着给她做木屐。
他迄今都记得克劳德如何在联邦安全局的监//禁室里试图跟当局鱼死网破,甚至不惜叛国,被冠以变节的恶名,也只是为了让那个中国女人活下来。
最后两边达成协议,那个被判定为知道太多秘密的中国女人将终身无法离开莫斯科。
萨马索夫看了眼陷入震惊里的儿子,语重心长道:“所以,不要对感情这种事情抱有太大的幻想。”
“要知道,虽然这个世界很大,但一个带着这么多秘密的俄罗斯人,在持续不断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冲突和对抗下,无论是在哪个半球,都会有人想要得到他。”
“更何况,你看,克劳德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可他跟他所谓的妻子最后还是没有善始善终。”
他知道太多的旧事,也知道自从那个中国女人自杀后,自己的好友是如何郁郁寡欢。
“国家机器是个庞然大物,自上而下的组织结构,不允许有任何的背叛和二心,他们承受的赞誉就是他们背上的枷锁。”
“有克劳德的前车之鉴,我相信,聪明的小维克多,肯定不会步他父亲的后尘——而且,在未经克宫允许之前,他将毕生都无法离开俄罗斯。”
“收起你不合时宜的恋爱脑吧。”
萨马索夫从停机坪前收回目光,在心里已经给两人的结局下了预判。
“快乐是短暂的,所以任何的及时行乐,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艾伯特垂眸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萨马索夫并不是一定要给儿子的热情浇冷水,他只是希望他能够不要这样理想主义。
“要知道,权力、声望和地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养料。”
“不会有人蠢到愿意为了一片叶子,而放弃一整个森林。”
“尤其是,他被圈禁在森林里,他根本无法离开。”
“但您不是一直都觉得,他跟他的父亲不一样么?”
天性浪漫的艾伯特忽然抬起头,透出监视器的玻璃,他看到那位不得要领的先生终于牵到了自己的恋人的手——即便他娇俏可爱的小情人依旧不情不愿,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耐心。
艾伯特弯了弯唇,冲自己的父亲微笑。
“所以这次,我投爱情一票。”
第67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7
066
“乔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能惹你不开心?”
如果将时间倒退回五分钟以前——
在四目相对的僵持里,乔雾知道她需要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这时候也绝对不敢说心里话。
她不敢让他看见自己可能已经现形的、摇摇摆摆的大尾巴,这是一条,她从来也没对别人露出来的尾巴。
在不确定恶龙会如何看待她的尾巴之前,狡猾的狐狸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亮出底牌。
所以,她只能讷讷地低下头,踩着脚边的青草,一脚一脚地把刚刚冒头的嫩草重新踩回砖与砖之间的细缝里。
它们不应该生长在这里。
“就是等得久了嘛。”
“艾伯特只请我喝了一杯咖啡,咖啡很苦的,我也不爱喝。”
“这里很无聊,我想回莫斯科了。”
莫斯科里有她的小公寓,可以让她彻底避开这种朝夕相对的假期,躲进她的一亩三分地,藏好自己唯一的一条大尾巴。
乔雾刻意扮乖的时候,声音轻软,委屈巴巴的。
苏致钦垂着眼帘,看着她发顶上的乌旋。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在高空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地面的样子,即便有话多的艾伯特作陪,但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毕竟都是陌生的。
“抱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乔雾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觉得这人认错的速度未免太快。
她连骄纵调//教的起手式都还没摆出来,苏致钦已经主动退出了正面战场。
乔雾:……
好嘛,你态度这么好,再甩脸子就是我不对了。
知情知趣的小狐狸抿了抿唇,踢着地上刚刚冒头的小草,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带她回家。
马哈奇卡拉这个地方她人生地不熟,这时候也只能乖乖地陪在他身边,等他下一步的安排。
苏致钦没答话,却对她微笑着伸出手,摊平的掌心掌纹干净、指骨修长。
“都来了这里,要不要再去试一下其他小型机?”
乔雾知道他今天带她来,就是这个目的,但很无奈的是,她对开飞机是真的没有半点兴趣,于是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航道,示意他带路。
但没想到苏致钦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他的掌心,他冲她下巴一扬,眉毛一抬,反而示意她需要乖乖听话,老老实实把手放上来。
乔雾:……
你往前走我跟着不就行了,搞那么多花样干什么?
但她也懒得跟他就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来去,便抿着唇,乖觉地照做。
她在露天待的时间有点久,软嫩的指尖微凉,触到他掌心时,摩挲过他掌面的薄茧,有阵阵粗糙而干燥的热意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的手指。
暖意从指腹到掌心,直直熨到她的腕骨,像软冰遇到晨曦的太阳般,被驱散了久候的寒意。
乔雾有刹那的心颤失神,正准备本能地撤手后躲,却见苏致钦垂着眼帘,男人的掌心擦着她的掌心转了个角度,然后——
十指相扣。
像是完成一场未完成的仪式。
乔雾在赌场的时候,不经意勾到过他的指尖。
而在摩尔曼斯克的通讯大街上,她遇滑险摔,他不小心抓到了她的手腕。
乔雾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垂下来的、握紧的手上,耳边却若有似无地听见叹息声。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用力将手抽回,还是该任由自己被他牵着走。
但男人却丝毫没有犹豫,从善如流地转过身,眼见她不知怎地犹在发呆,便用力扯了她一把。
乔雾立身不稳,一个趔趄,额头撞在他的肩膀上,顿时就没了患得患失的心态,自觉又被捉弄,她捂着脑门被牵着追在他身后骂骂咧咧,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会不会好好走路。
马哈奇卡拉的阳光透过稀薄的冬日云层,落在苏致钦微微弯起的唇角上,如无声无息的风,消失在停机坪的机翼的发动机声中-
艾伯特口中所说的轻型运动机是一架黄色涂身的双翼滑翔机,不像战斗机一样座位空间有限紧凑,这架运动机的座椅空间堪称宽敞。
驾驶位经过改装,并排坐两个人都没有问题,而副驾驶位似乎是个教练位,被随意地丢着两副噪音麦,以及一对护目镜。
其实,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架轻型运动机其实更适合做高空观光机,载两个人就刚刚好,甚至还可以放个行囊都绰绰有余。
只是相比起机身黯淡的漆黄色,右侧机翼和机身下腹的明黄色显然颜色更鲜艳一些,更像是后期组装翻修补新上去的。
乔雾想象了一下艾伯特提示给她的“损毁”的关键信息,脑补了一下这两块地方擦过航道所带来的巨大震动和颠簸,也觉得实在凶险异常。
她出国来莫斯科留学的那趟飞机在空中遭遇了剧烈的颠簸,吓得半个机舱的人都在尖叫,小孩的哭闹声不绝于耳,她一个人坐在经济舱靠窗的角落里,差点没被气流颠得吐出来,以至于在有惊无险地安全抵达谢列蔑契娃国际机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再坐飞机。
所以,当在苏致钦示意她坐到飞机上的时候,乔雾本能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似乎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踩着机翼侧的短梯先上了驾驶位,这才对她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也跟着上来。
乔雾犹豫了半分钟,想象了一下艾伯特跟她讲的“失速尾旋”,综合评估了一轮苏致钦的技能点,这才踩着短梯爬了上去。
但是等她踩到驾驶位的侧边时,她才反应过来,苏致钦的身体挡住了她通往副驾驶的通道。
如果她想越过他坐到隔壁的副驾驶位上,他就必须站起来,但男人显然没有让道的意思。
“先生?”
乔雾出声提醒。
苏致钦却把眉毛一抬,拍了拍自己的腿。
乔雾:“……”
是让她坐到身上的意思。
……也行吧。
乔雾没有多想,其实坐哪都无所谓,只要能早点结束这趟马哈奇卡拉之旅,她现在急于回到自己的莫斯科小公寓里,藏好自己的小秘密。
虽然从在来的路上,她心里一直在逼逼赖赖,觉得男女的兴趣爱好是完全不一样的,试机这种举动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小男孩喜欢奥特曼,小女孩喜欢芭比娃娃这种天壤之别,但实际上,等真的坐上飞机了,等真的带上了降噪耳麦,等真的由苏致钦手把手教她如何操作飞机从航道上滑行起飞的时候,乔雾终于体会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兴奋感。
这家轻型运动机的操作,其实远比她想象中简单。
轻型运动机的操作盘灵敏到过分,压杆是下降,提杆就会上升,左右轻摆就会随着选择的方向进行小幅的偏航。
只要将双手扶在操作盘上并将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整体的驾驶操作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乔雾还想问苏致钦眼前密密麻麻的仪表盘是什么作用,苏致钦轻轻笑了声,告诉她,等她需要去了解仪表盘的时候,多半危险已经发生。
“仪表盘存在的意义不过就是为了警示,正常情况下,也没什么好看的。”
乔雾噤声,乖乖握紧了操作盘看驾驶舱外的风景。
“当然,你要是想确认自己开得好不好,可以看平衡器。”
苏致钦口中所说的平衡器,是一个类似于装墙面家具的小绿条,两个指节大小,里面似乎有某种液体,能够衡量飞机所在是否水平。
乔雾试着左右摇动了一下操作盘,发现眼前的小绿条里的液体,竟真的会来回轻晃。
“真的是诶!”
少女的兴奋取悦到了他,苏致钦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让她专心看眼前。
来自驾驶舱的视角和坐大型客机时的靠窗视角,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至少这种掌握方向的感觉,可以让乔雾抵达任何一个她想看见的景点上空。
眼看着原本宽阔干净的机场跑道在她的眼皮底下慢慢缩到越来越远,在军用停机库里的工作人员也逐渐佚失在视野中,乔雾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雪山,飞机下的碧波万顷的里海,云端之下,山麗阔海,竟然真的就在她的脚下。
“怎么样?”
男人将目光从侧窗外收回,含笑的语声透过耳麦滋滋嘈杂的电流落进她耳朵里的时候,像长了脚的虫子,慢条斯理地顺着神经爬进她的心里,留下麻麻痒痒的痕迹。
乔雾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到捷里别尔卡的雪夜里,他在越野车旁边抽的那一支烟,是淡淡的柠檬香,就连舌尖都能回甘出摩尔曼斯克的长街上,他嘴里那股树莓汽水的味道。
注意力分神的间隙,手下的动作就有些失控,随着乔雾不小心将操纵杆下推,整架飞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直坠云下。
骤然而来的失重感,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乔雾还来不及惊叫反应,有手忽然自后往前探过来,修长的指尖在她的手腕上从容地托了一下,原本已经开始颠倒的平衡器重新回到了水平位。
“专心。”
温柔的声音就熨帖在耳畔,抵在她腕根的指节修长而白皙。
乔雾惊魂甫定,一颗心跃如擂鼓,余光里是他被战斗防护服包裹着的劲瘦有力的长臂。
“这里其实很漂亮,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苏致钦自后往前,轻轻压了一下她的手腕,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刚刚起飞时不是状态挺好的么,怎么现在动作这么硬?”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乔雾翻了个恨恨的白眼,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机舱外的风景所吸引。
飞行的航线被微调了方向,她的眼前是绵延密布的雪山,冰川之上,在透过云层的阳光折射下,雪山层下,有蓝冰。
“因为某些关系,马哈奇卡拉的部分区域是不会对外开放的,所有鲜少有人能在这里发现蓝冰,但这里的冰,不会比奥尔洪岛的差。”
她隐隐记得,在那天路易斯尿脏了她的床铺的时候,“好心”的苏致钦邀请她进他的卧室共眠,他说倘若他有时间,就能带她去奥尔洪岛看蓝冰。
她的假期没有那么长,如果选择了北部的摩尔曼斯克,便无法前往东部的伊尔库斯科。
而伊尔库斯科附近有有名的,就是贝加尔湖。
乔雾以前听地接的客人聊起来过,俄罗斯跨越的经度太广,横向的国土面积太大,导致通常在一个假期里,以莫斯科为起点的西线和以伊尔库斯科为起点的东线,只能二取其一。
如果选择东线,那么一路往东行进,做攻略时通常就会将贝加尔湖和奥尔洪岛放在一个旅游线路里面。
乔雾不知道苏致钦为什么要带自己来马哈奇卡拉,有可能只是单方面是达成别人对他的试机邀请,也有可能……他或许是来跟她补完,没有兑现的约定?
只是,这个古怪的念头刚刚冒上来,就被乔雾理智地掐灭在了脑海里。
自作多情很可耻。
胡思乱想也并不适合他们的这段关系。
乔雾沉下心来认真看高空之下的冰川,她之前的确不知道在马哈奇卡拉也会有蓝冰。
轻型的运动机掠过稀薄的云层,阳光透过云隙落在雪白的冰面上,却能将蓝到发翠的冰面折出淡色宝石一样的光泽,乔雾再次被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给深深惊叹到。
苏致钦知道从哪个角度看风景最好,所以与其说是乔雾把握着操作方向盘,不如说是他一直在努力地“拨乱反正”。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很新奇的体验,乔雾想到之前在停机坪前的仓库旁,艾伯特跟她开的玩笑话——“你是不是也很吃惊,居然也有维克多不擅长的时候?”
苏致钦似乎什么都会。
他聪明到,任何东西,用眼睛看一遍,就能上手。
乔雾一想到他在雪夜的猎场里,随便捣鼓就能弄出一只香喷喷的烤兔兔的时候,羡慕的泪水就能从嘴角流下来。
看来上帝做毕业设计的时候,是真的很不公平。
即便乔雾手握操作盘,但有苏致钦在,她也并不担心自己稍微的分神会有什么影响,她扭过头,能看见他专注沉静的侧脸,翠绿色的瞳孔因为漏窗而入的阳光微微眯起。
脚下是俄罗斯辽阔的山川雪脉,即便隔着彼此的衣服,她的胸膛背后也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异性的体温带着天然的侵略感。
“先生,我很好奇,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擅长的?”
苏致钦收回窗外看风景的目光,有些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
为了防止话题往一些奇怪的方向发展,乔雾做了个打住的手指,摆出一副纯粹闲聊的态度。
“我就是问问。”
“比如说……”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宝石般的绿眸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
乔雾能看见他瞳孔里映照出来的自己,忪怔不安,甚至有种莫名的惴惴然。
好像只要他再迟疑着不开口,她心里有个答案已经要忍不住跃跃欲试地跳出来。
“——让你爱上我。”
万米高中之上,他微哑的声音透过降噪麦,叠加在电流的噪音里,有一种异样*的磁性,熨帖在她的耳膜上,却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啃咬她的心脏。
轻型运动机遭遇气流,忽上忽下地轻微颠簸。
乔雾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身处吊桥效应。
否则心跳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她的忪怔里,苏致钦的等待似乎也很有耐心,只是在机翼即将擦过雪山的时候,抬手轻轻扶了一下操作杆。
乔雾被突然起来的倾斜角度惊回了神,她拼命咬住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早已跃如擂鼓的心脏从嘴里跳出来。
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这双深情眼里抽离,她扭回头,握着操作盘的手指却开始发紧。
乔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藏好的大尾巴,又开始摇摇晃晃地跑出来,就差没往苏致钦脸上扫。
只是在逼仄狭小的驾驶舱里,她没办法打哈哈。
男人的体温和环在她腰上不太安分的手,似乎随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暗示她,她必须给一个正面的回答。
乔雾努力保持住状态,梗着脖子告诉他——“这可有点难办。”
她的回答似乎是在他意料之内,只是环在她腰上的手却渐渐收紧了一些。
男人的低笑落在耳畔,混着降噪耳麦而电流声,反比刚才更暗哑。
“如果做不到100%的话,你可以试试66.7%?”
乔雾在心里大声质问自己为什么刚才沉不住气,转头又分了点神出来吐槽苏致钦异想天开,大概爱情在他心里大概就是度量衡,说拨到多少就是多少。
只是她这可就真的好奇了,她哼哼地问他这要怎么做的时候,下巴却忽然被人自下而上地掐住,在他探身吻住她之前,狡猾的恶龙终于露出了此行最终的目的,他微笑着告诉她——
“至少,你可以在这里上我。”
第68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8
068
随着苏致钦探入衣服的手,乔雾的瞳孔都开始地震。
她伸手想拦住他,但她毕竟对驾驶飞机不太熟练,左手甫一松开从操作盘,右手的力道就会失控。
轻型运动机往左侧严重偏航,乔雾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往驾驶侧的玻璃倾斜。
她在被螺旋桨打碎的稀薄云层里,惊声叫着他的名字,眼看着机头的前方就是绵延的雪山。
但这次,苏致钦并没有出手调正机位。
乔雾习惯了在方向上依赖他,但此时此刻,对方并不打算多此一举。
所以求生的本能下,她也只能集中精力让自己于困境里自救。
可在她绷紧的身体里,她甚至都分不清有几根手指。
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致钦早上会专门让人为她准备裙装。
机翼险险擦过雪山,目之所及是蔚蓝的坦途。
男人像是满意她的表现,有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颈项,表扬她的临危不乱,表扬她身体给出的反应。
她被他单手抱在怀里,背对着他,这时候就算在要骂他,光凭后脑勺也稍显气弱。
乔雾忍无可忍,气呼呼地侧过头,可“苏致钦”这个名字还没喊全,唇角又被人凑过来亲了一下。
乔雾的愤怒被中途打断:“……”
“乔雾,专心。”
男人的声音从她的颈项上带着热意爬上她的耳朵,酥酥痒痒的沉哑。
螺旋桨的声音盖住了那些黏腻而湿润的声音,她于紧张和恐惧中被迫放大的感官,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喘息声。
“有任何意外,都会让我们死在这里。”
苏致钦的xp是变态而危险的,任何濒死的环境下,似乎都会让他产生一种天然的兴奋感。
乔雾满脑子里的脏话都不知道该捡哪个做重点,但很显然,他做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提前让她换好衣服,远离基地里的那些人。
用语言试探爱意,如果得不到回应,就可以随意使用另一种方式获得求偿。
她骂骂咧咧地警告他,让他将那只作恶多端的手拿开,可苏致钦却笑着让她先回答一个问题。
“为什么罂粟花的表面,也能凝结出这么多的水珠。”
乔雾知道自己此刻的耳朵一定红得都快要烧起来,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背对着他的坐姿,也一定让他将自己的狼狈一览无余。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抵御住他慢条斯理的折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连贯,不至于在某种羞恼的环境里断断续续。
“苏致钦,如果你不告诉今天这么做的原因,我会很生气。”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有迟疑。
乔雾试图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却在降噪耳麦的电流声里,听到他没什么情绪的叹息。
“还记得尼奥吗?”
他终于找到了愿意陪伴自己的人。
他再次亲吻她通红的耳朵,吮吸着她的颈项细软、粉红的皮肤。
乔雾,你知道吗?
以后即使在下坠的过程里,也不会再有灼身的焰火。
以后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少女柔软的身体,婉转的声音,还有淡淡海盐的气息。
可惜苏致钦的话只说了一半,提示似乎也仅仅是点到即止,所以乔雾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已有修长的、湿润的手指揉了一下她的嘴唇。
乔雾猝不及防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愤愤地扭开脸,只能用没什么威慑力的余光瞪他,说她要专心开飞机,不然再擦一次雪山,真的会被吓死,希望他不要再干扰自己。
苏致钦双手环住她的腰,微笑着把脸靠在她的肩上。
“有这么害怕吗?”
乔雾心有余悸,愤愤不平:“当然啦,你根本不懂!”
苏致钦的眼睛温柔而痴迷地描摹过她五官的线条,张阖的唇,因为紧张而不断呼吸煽动的小巧鼻翼,因为逆光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如果此刻他面前有镜子,乔雾应当能发现他目光中偏执的神经质。
“我以前害怕的时候,妈妈就会唱歌给我听。”
这是乔雾第一次这样正面、主动地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
“先生还会唱歌哦?”
乔雾气恼不平的注意力被转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苏致钦的声线唱歌应该会很好听,不知道会不会五音不全?
她忍不住脑补了全能的苏致钦一副唱歌不在调上的样子,差点没被自己逗笑,自娱自乐到顿时气都消了不少。
“她教得不多,我会唱的很少。”
乔雾漂亮的眼睛咕噜噜地打了个转,告诉他,她刚才被吓到了,需要唱歌哄一哄才能好。
苏致钦忍俊不禁,他仍旧把头闲适地靠在她的肩上,偶尔还会伸手拨一下她的操作盘。
“小狐狸乖乖。”
男人的声音酥沉而清润,每一个咬字都很温和,像温润的水浸润耳膜。
“把门儿开开。”
“快点开开。”
“……”
“乔雾,你应当给我一些反应。”
乔雾没想到平时这样一副上位者架势的苏致钦,居然只会唱儿歌,但这种儿歌,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感觉?
“先生想要什么反应?”
苏致钦侧头想了想,男人偏长的留海不经意间扫过她的颈项,有一丝酥酥麻麻的痒意。
“我妈妈说,如果不害怕了,小狐狸就应该把门打开。”
乔雾心想你小时候可真幼稚啊,但她等着听他讲后续,便配合地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已经打开了。”
“真乖。”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乔雾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一只有力的手重重握了一下。
“那我要进来了。”
她在惊呼声里,已经被准备好的身体被人重重地往下压了一下——
乔雾忽然想起,在摩尔曼斯克的酒店套房里,苏致钦微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下,问她,如果他的身体是被神明雕刻的话,那它又是什么。
乔雾握着软鞭,告诉他,这是被恶魔雕刻的坏东西。
在套房漏窗而入的月光里,苏致钦笑了,他引诱她,问她要不要再试一试恶魔的味道。
然而就在万丈高空之上,最后取代他手指的,是被恶魔雕刻的坏东西。
热吻烙印身体,于试探里留下旖旎的痕迹。
蝴蝶于稀薄的云层里振翅欲飞。
乔雾在光怪陆离的光晕里,却能看到飞机恍恍惚惚,似乎直坠云端。
她在混沌的云层里浑浑噩噩地爬出来,只记得烈火烹油里,她双手环住他的颈,他单手托住她的后背。
野兽困于柔软的热笼里,他臣服于本能,也臣服于欲望,也终于臣服于理智。
炙热的气息拂面而来,苏致钦咬着她的耳朵,问她——
“乔雾,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很快就临近假期末尾,乔雾在马哈奇卡拉待的时间不久,就被苏致钦打包带回了莫斯科。
回程的专机路遇气流颠簸,她在卧室休息舱的床上躺得也不安稳,整个人都被颠到难受想吐。
她裹着毯子牢牢握住床边的扶手,全身的肌肉都崩得酸疼,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专机时稳时抖,但抖的时间居多,她晕机晕得厉害,但在万米之上的高空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裹着被子强行忍着。
这么一比,在轻型运动机上那点因为奇奇怪怪的行为而引发的颤动,在眼前的摇摇晃晃里,真的不值一提。
乔雾现在只想着哪个好心人谁能给她来一锤子,敲晕了就万事大吉。
她昨晚睡得迟,早上被苏致钦叫起来的时候,困得要命,吃得自然也就不多,这时候哪怕想吐也吐不出来,但嗓子眼里压的那股劲儿却又恶心得不行。
休息舱的门忽然被拉开,乔雾一脸苍白,恹恹地抬起头,发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原本还在工作的苏致钦。
男人坐到床边的时候,机身又抖了两下。
乔雾本能地抓了把她身边最近的东西——他的胳膊。
整个人软绵绵地就靠了上去。
机舱里的温度打得高,乔雾穿了件薄的针织衫,依旧汗津津的,苏致钦拢了一把她脑后的头发,发现她的细颈里绵密的冷汗,便让人拿了热毛巾给她擦了一下。
他告诉她,因为出于某些安全方面的原因,他在出发前与其他飞机更换了航行线路,航线附近的气流不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突发情况。
乔雾抓着他的衣襟说自己没什么事,但下一秒,将吐未吐的表情就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
苏致钦问她,是不是还是很难受。
乔雾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结果话音刚落,她就被他连人带毯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在这个时候压根也没力气挣扎,苏致钦想干嘛就能干嘛,她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多少分了点心思琢磨了一下,觉得他是不是在飞机这种环境里上了瘾,未免也太过变态太过禽兽,没想到,对方抱着她坐到了休息舱外间的座椅区,他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整个人揽住,乔雾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胸口。
乔雾:?
喵喵喵?
跟我想得不一样?
她一脑子的黄色废料都没地方倒,只能把脸埋进浅灰色的薄毯里装死。
先前无论是躺在床上还是坐在床边,身体都无法在颠簸中找到最平衡的支点,此刻躺在苏致钦的怀里,整个人都被完完整整地包裹住,反而意外地让安全感化实。
就连飞机颠簸的震感都被下降。
乔雾总算舒服了下来。
苏致钦让尼基塔拿了晕机药,一黄一白两粒,一粒晕机一粒养胃,让乔雾兑水喝了。
药效上来没有那么快,乔雾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听着耳边的心跳声,看着眼前玳瑁圆桌上还放着密密麻麻的文件,她知道,苏致钦应当还是在工作。
其实乔雾明白,这样的场合和情境下,她并不适合待在苏致钦身边。
两人心照不宣,但基于之前约法三章的规定,她对他的情况知道得越少越好。
尼基塔手里捏着汇报资料,看了看自己的老板又看了看躺在老板怀里的少女,面不改色地低下了头,平稳的语声却没有太大变化。
“根据之前的调查情况……他们在莫斯科的安全屋已经有几年了,虽然地点经常更换,但联络方式基本不变,可能也是一条不太被重视的路径,所以整体的反侦察意识并不太强。”
“索尔的妻子丧生于巴以冲突,CIA已经不再允许他跟这条线,但这个人似乎一意孤行,仍旧对那批军备的流向不死心。”
“以及乌克兰方面……”
乔雾被听得实在有些晕,而胃里的那股难受恶心的感觉似乎真的被药效所抚平,将脑袋埋进薄毯里便睡了过去。
第69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9
069
假期结束,策展的压力就随之而来,幸好有蒙德斯基提供的油画,才不至于让这场大三的期末作业开天窗。
无论是弗朗西斯还是亚历山大,亦或者伊娃,都在无数次的头脑风暴里痛不欲生。
她跟苏致钦见面的频率依旧不固定,时有时无,只是幸运的是,从摩尔曼斯克回来之后,每天晚上下课,索菲亚都会特地从庄园过来,给她准备丰盛的晚餐。
乔雾并不是一个会跟食物过不去的人,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享受完他人的好意,并偶尔会通过微信,向庄园的主人表达感谢。
也许是得益于对方连着几个月的隔空投喂,即便白天因为赖床起迟了匆忙赶学校去上课而导致没吃早饭,乔雾也不再有胃疼的症状。
不得不说,这大概是妈妈去世以后,她被照顾得最好的一段时间。
偶尔苏致钦也会在她下课回来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公寓里,跟她一起吃晚餐,顺便了解一下她的学业,然后在旁敲侧击里,询问她距离毕业还剩多久。
善于利用倒计时APP记录deadline的乔雾当然对答如流,然后她就会接受到对方的死亡凝视。
通常,苏致钦会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一阵,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床上加倍地向她讨要情绪价值。
暗色的卧室里,柔软而泛着少女体香的单人床上,男女的体型差下投落的阴影,笼罩住她几乎要被浸湿的身体。
睡醒后的乔雾,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会庆幸苏致钦这段时间的忙碌,至少这种把“做五休二”密集压缩在一个晚上的行为不至于发生得太过频繁。
——否则她真的会想早点从莫斯科毕业回国。
有时候,她甚至一个月也见不到他一面。
苏致钦并不会告诉她,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乔雾也无意探查。
至少不用见面,就意味着,她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去藏好自己的大狐狸尾巴。
时间过得很快,大三学期末,学院下了不同小组的策展时间通牒。
一切的校内活动安排就变得越发密集和频繁,乔雾不得不停掉旅行社的副业,全身心地投入到小组作业中去。
弗朗西斯弄到了一间废弃的小仓库,这里之前曾经是一个堆放建筑材料的小厂房,因为年久失修和空置,剥落的墙面和地上厚重的尘土,说是废墟也不为过。
但胜在租金费用低廉到可以忽略不计,四个人花了点时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倒也能在短时间内搭出一个有模有样的美术展来——通过造型精巧的木质雕刻做为动线引导,边停边看,也至少能逛上半个小时以上。
乔雾和伊娃负责入口处的景观布置,伊娃刷漆,乔雾在旁边搭把手递东西,偶尔也要帮着里面的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涂涂改改点墙上的坑面。
日暮西斜,伊娃坐在花坛旁边的红砖上回复体力,接过乔雾递来的汽水,结果拧了两下,也没拧开瓶盖,她这才反应过来,先前手套带得太顺手,居然一直忘了摘。
工业手套的护腕上有软软的扣带,让手套戴在手上的时候,也不至于在搬运重物的时候滑脱。
右手的扣带黏了点汗,牢牢地贴在肉上。
伊娃左手受了点小伤,不大灵活,摘右手的手套时,都有些吃力,乔雾好心地伸出手,替她撕开了工业手套上的护腕带。
“好了。”
在空气里甩了甩出了点手汗的手,伊娃将手套随意丢在花坛旁边的红转上,吨吨吨地喝掉了半瓶汽水。
“也不知道这手套哪里买的,还挺好用的。”
乔雾的视线跟着落在挂在自己单肩包上那副灰手套上,她刚刚跑进跑出忙东忙西地搬东西,手套质地轻软,尤其是贴合骨骼曲线的绑扣韧带,柔软而富有韧性的质地,像极了医用手套的乳胶触感。
她不知道连在手套上的护腕带到底用的是什么材料,但倘若仔细观察,仿佛能隐约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橡胶香味。
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泡在美术馆的搭建里,哪怕她已经摘掉了手套有那么一会儿,纤细的手腕上,依旧有浅色的绑带勒痕,倒是不红也不痒。
伊娃说得没错,就干活来说,这确实是一副舒适好用的手套。
伊娃得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绑带痕迹上,笑嘻嘻地伸手揉了揉她的手腕,问她是不是中国人的皮肤都特别娇,怎么这种手套都能轻而易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腕想跟她做比较,边比较边大大咧咧地问她,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喜欢她的体质。
乔雾被伊娃的黄色废料浇了一脑袋,大声反驳说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那下午你跟谁发信息,不然为什么我看你一边打字一边笑?”
乔雾:“……”
她什么时候笑了?
她下午不过就是让苏致钦不要老是偷她的表情包,仅!此!而!已!
她根本没有笑!
乔雾知道跟伊娃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只说是国内的好友给她发了个笑话,而且,她笑得根本没有那么明显,绝对是她看错了。
伊娃狐疑地反问了一句“真的是这样子的吗”,然后,她又喃喃自语似地嘟囔了一句说我还以为你有男朋友了呢,但很快,她就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冲美术馆正在装修的内廊努了努嘴——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仍旧在里面忙个不停。
“我知道你对弗朗西斯没那个意思,我也觉得他们德国人没什么好的,你要是找个莫斯科人做恋人,那我们以后还能天天见面。”
乔雾对这个提议坚决地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告诉对方,自己以后还是打算回国,毕竟亲朋好友都在国内,更何况,她并不太喜欢莫斯科的天气,这里仿佛只有冬夏两个季节,相比起俄罗斯,她更喜欢中国,她喜欢西渝的气候,也喜欢西渝的美食,她能一觉睡到大中午,穿着拖鞋去面店吃面,在深夜来临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在路上碰到三五成群、醉醺醺的酒鬼,中国遍地都是烧烤摊,她能一个人从街头吃到街尾。
伊娃对莫斯科夜晚的酒鬼乱象深以为然,她点了点头,旋即就一脸遗憾地说那毕业那天大概就是我们见面的最后一天啦。
伤感的气氛在可预见的分别里猝不及防、悄然弥漫。
乔雾伸手抱了抱伊娃,说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如果她以后有来中国旅游的计划,请务必给她发信息,她一定会尽好地主之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式策展的日子。
策展的布景整体感官从设计风格上更接近东欧的肃然和萧瑟,因为油画展的重点还是油画,所以并不需要太过花里胡哨的墙绘,只需要将同一个中心思想的作品内容挂在相同的区域范围内即可。
而作为策展最核心的油画内容,不得不说,蒙德斯基的确帮了大忙。
乔雾咬着嘴里的mm豆,看着三三两两买票进来的艺术学院的学生,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当然,感谢蒙德斯基不如感谢苏致钦。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混蛋在雪夜猎场里做的那些事情,她又忍不住恨恨地想,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她一步错,未来步步都在错。
策展的整体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就连米哈伊尔教授也表达了对风格整体性的赞誉。
这些不远千里从捷里别尔卡带过来的油画,虽然里面也没有什么名家名作,但胜在绘画的主题思想统一,风格接近,从整体策展陈设上,都省了他们好多工夫。
他们在学院里宣传的效果很不错,有不少艺术学院的学生都会过来观展,就连德米特亚也带着自己的朋友买了票,乔雾一度担心对方会来找茬,没想到德米特亚逛展到中途,就用一种如临大敌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乔雾不明所以,但能平安顺利地送走这个难缠的小鬼也是幸事一桩。
她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打哈欠。
伊娃好奇地抱臂走过来,问乔雾是从哪里借到的油画。
“我刚刚听见德米特亚的朋友,那幅《亚塔希的绿湖》,好像是某个画家私人赠送给朋友的礼物,几乎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更不可能会有被借出来参展的可能。”
乔雾含含糊糊地说策展的油画是跟认识的一个朋友借的。
伊娃狐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乔雾咬着嘴里的mm豆,将目光飘到旁边一幅云彩油画上。
“之前做导游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有钱人……就是帮了他一点小忙,所以才借到了这些画。”
伊娃知道她一直以来就有做兼职导游这门副业,这时候自然恍然大悟地“噢”了声,便没再追问。
策展如预期里一样的成功,大三期末的大作业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完整落幕。
宴安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这次策展的照片和报道,也在几天后的下午,给她打了电话祝贺。
乔雾被连续一周的策展连轴转到几乎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接到老师电话的时候,她仍躺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里睡到昏天暗地。
宴安对她糟糕的作息表达了不满,擅长装乖的乔雾这回有充足的理由睡懒觉,她成功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添油加醋说到连宴安都不忍再听,同时,还不忘问她,是否考虑早点回国。
对艺术学院的学生来说,大四下半学期并没有太多需要在校攻读的专业课,反而偏实践居多,所以有不少艺术专业的学生会考虑返回到自己的国家,做先行的就业实习。
乔雾愣住了。
电话那头老师的声音依旧慈爱和煦。
“你明年就毕业了,也是时候可以考虑一下回国以后的规划。”
“打算做什么,是继续画画,还是做跟画画相关的工作?”
她在俄罗斯举目无亲,莫斯科显然也不应该是久留之地。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交友工作,宴安思前想后的,都认为回国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学生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早点准备,我这里有的人脉资源,也都可以给你打听,甚至打点好。”
“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们说不担心的,都是假的。”
乔雾知道老师是为了她好,但她握着电话,盯着那条遗留在自己枕头底下的暗红色领带,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领带被压在枕头下面,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角。
距离她上一次见苏致钦,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而这条领带,也就是在那天晚上留下来的。
“言言?”
老师在电话那头叫了声她的名字。
乔雾回过神,“啊”了一声,表示刚才信号不好,她没有听见老师在说什么。
宴安温和地笑了笑:“我说,明年这个时候正好你回国,我有个老朋友叫萧雨棠,他有个学生叫谢文清,家里正好是经营美术馆的,无论是你想以后画画,还是做策展,他那边的资源对你来说,上手都是最合适的。”
“虽然说艺术家要淡泊名利,但你这个年纪,无论是名还是利,多少都得兼顾一些,这样等你年纪大了,心境才能沉得下来。”
乔雾握着手机没说话。
宴安仿佛是在瞬间猜到了她犹豫的源头。
“是不是不舍得你在莫斯科的男朋友?”
“没有。”
乔雾拒绝得太干脆,干脆到像是条件反射的本能。
空气里有一瞬的沉默。
宴安明白她的心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言言,老师不是一定要你怎么样,也不是一定不准你怎么样。”
乔雾母亲因为意外而早逝,她那位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实在不算是个东西,她举目能看见的亲人,也不过就是自己和垃圾街里那帮曾经照拂过她的相邻。
“我们也只是担心你,你长大了,有权利决定自己以后要怎么办,你要是真喜欢人家,你想留在莫斯科,不止老师,你那些叔叔婶婶,哪个不会支持你?”
宴安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哪怕真受了委屈,你回来,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这些人是真的在关心她。
无条件地愿意做她的保底。
他们是真心在待她好。
乔雾咬着下唇,抬手按了按有些酸涩的眼睛。
“老师,我会回来的。”
她将领带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单手折了三下,收进床头柜里,直到完完整整推上抽屉。
她盯着抽屉把手除了会儿神,然后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晚凌乱的记忆并不适合当着老师的面回忆,但她很清楚,如果从长远来看,她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相处模式——像笼中雀鸟,等待主人的喂食、逗弄。
他想起她的时候,会来拜访,想不起她的时候,就会对她不闻不问。
更何况,她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她跟苏致钦,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不合适。
她跟他之间,也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以后要如何。
所以就像晓静说的,露水情缘就是最舒适的结局。
就目前看来,她在这段关系里没有任何吃亏的地方,如果能在最好的时间划下句点,这会成为她人生当中值得被回忆的一段经历。
乔雾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性格。
于是,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雾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已经弯了起来,再开口时,是小辈向长辈撒娇的口吻,高高兴兴地听不出哪怕一丁二儿迟疑不定的情绪。
“你们都在国内,我一个人在莫斯科,好没意思的。”
第70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70
070
跟乔雾坚定回家的决心不同的是,在莫斯科待了十年的老穆,在今年国庆终于有把老婆孩子接到了俄罗斯的想法。
老穆的女儿考上了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那一天,老穆拉着乔雾说了好久的谢谢——自己那不省心的女儿在选择学校和专业的时候,麻烦了乔雾好长时间,乔雾不仅逐一耐心解答,甚至还专程拜托了圣彼得堡那边的留学生,咨询了招生政策和条件。
等一切事情最终尘埃落定,老穆高高兴兴地拉着老婆孩子还特地把她叫到家里,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餐。
10月底,莫斯科的天气已经开始逐渐转凉。
在老穆用来办公和居住的小公寓里,乔雾将脑袋抵在微凉的窗户上,看着暮色沉沉下的莫斯科夜景。
由城市灯光构筑的车水马龙,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老穆的老婆得知乔雾即将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回国,兴冲冲地想给乔雾介绍对象。
乔雾连连摆手说不用,但奈何对方实在热情地要命,说自己在西渝有个远房的侄子,家里是做生意,无论是长相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
乔雾差点招架不住,最后是老穆的女儿替她解了围。
她笑嘻嘻地挽住自己妈妈的手臂:“妈,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只会影响乔姐姐拔剑的速度。”
“乔姐姐长得那么好看,以后在工作上,肯定也是个很努力的人,她年纪轻轻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谈什么恋爱呢,是吧?”
“何必为了一个男人牵肠挂肚呢。”
乔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并表示自己即使回国,也要努力搞钱,争取靠自己赤手空拳,在西渝买一套单身公寓。
老穆在问了西渝的房价之后,深深地看了乔雾一眼,并让她在未来一定要拽个人一起好好努力才行。
乔雾:“……”
然后她托着下巴想了想,表示妈妈去世前,给自己留了一套外婆的老破小,在老城区的小巷子里,哪怕一个人住不买房也不是不行。
气氛在她开玩笑的逗趣里又重新松弛下来。
其实乔雾这趟之所以答应过来吃饭,主要也是想跟老穆最后吃顿散伙饭,毕竟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在莫斯科三年多,颇受对方照顾,但从今天之后,她将离开挂靠的旅行社,着手准备国内工作的申请。
四个人聊了会儿天,老穆在闷声喝完了一瓶二锅头以后,忽然从兜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叠钱,*从餐桌上递给了乔雾。
“收着,马上就要毕业了吧?”
“小姑娘存点钱,以后好买房。”
老穆知道她的身世,他到现在都记得,孤苦伶仃的乔雾背着单肩包,攥着肩带,怯生生地在公寓门口探头,用流利的俄文询问老穆,这里是不是招留学生导游的那天。
那个时候,他刚刚跟国内的旅行社搭上线,办事驻点都是新租的,因为地方小,待遇普通,他在社交媒体上发了好多的帖子都无人问津。
加上他一个东北人,块头大嗓门粗,莫名其妙就能吓走好多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偏偏乔雾却待了下来。
一待就是三年,半点祸也没给他闯,除了那几个无理取闹不讲理的客人以外,她接过的所有客人都会在回国后在旅游平台里给她好评。
她是他做俄罗斯自由行以来碰到过的最靠谱的地接小姑娘。
乔雾忪怔的目光落在被牛皮纸信封包住的那一叠厚厚的人民币上,下意识就想退拒,却被老穆一句话给挡了回去。
“我把你当亲闺女看,你却在这种时候跟我生分。”
老穆将信封又往她跟前推了一寸。
“收着吧,旅行社这两年利润挺不错的,你看论坛里的评分就知道了,回头客的推荐值很高,社里流水好着呢。”
“再说了,这钱也不是我的,我跟老板娘提了你要走的事儿,这两万块钱是她主动给我的。”
“之前你继兄那b在论坛里闹的事儿,老板娘通情达理,当然也是站你的,说这钱让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不然她就扣我下个月的奖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分别前夕,乔雾没理由再矫情,她道了谢,高高兴兴地收了钱。
老穆满意地点了点头。
“早点回国也好,俄罗斯现在也不太平,你看新闻里天天放说是要打仗,我听人说,乌克兰那边的自由行都陆陆续续在收缩了,有些交通不便的线路,直接都给停了。”
“啧啧,这些地方啊,可不比国内,瞧瞧咱们中国,多太平。”
乔雾点了点头,“嗯”了声,给老穆敬了一杯酒。
吃过晚餐,怀揣了巨款的乔雾为安全起见,还是决定打车回公寓。
莫斯科的晚上10点,除了那些酒吧密集的街区会有热闹的酒鬼狂欢以外,逐渐入冬的长街上并没有多余的行人。
出租车驰过闹市区的十字路口,停在红绿灯前,左手边是个老牌的商场,右手边隔了条河,就是雷迪森酒店标志性的四方尖顶建筑。
乔雾依旧记得两年前生日那天,在商场顶楼的八角回廊里看过的雷迪森酒店外墙的灯光秀,现在想来,也不排除是苏致钦刻意为之。
毕竟,雷迪森外墙的灯光秀,就她有印象以来,似乎也只在莫斯科的重大节日和国庆时才开放过。
所以眼下,酒店外墙的灯光秀偃旗息鼓,反映得对面商场外墙的广告牌尤为显眼——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悬着一副由俄罗斯国宝女明星代言的珠宝海报。
拥有碧色蓝宝石眼眸的女明星顾盼生辉,颈间一条紫色蝴蝶扣坠的黑丝绒chocker,是特属于俄罗斯本土珠宝品牌NatashaLibelle的冬季主打。
这个听名字就很有童话感的珠宝品牌,以色彩鲜艳的珐琅宝石和天马行空的设计幻想著称,在设计风格上,融合了唯美而复古的欧洲风格,配色清新的同时也不失丰富。
而女明星颈项的蝴蝶吊坠是由镂空珐琅的工艺制成,以黄金勾勒轮廓,然后再将紫色的珐琅填入其中,类似于教堂里的玫瑰玻璃窗,在摄影师高超的拍摄技巧下,海报的打光效果做得极好,蝴蝶的翅膀栩栩如生到仿佛透了月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在以黑丝绒为底的墨布上振翅欲飞。
之前还有中国的留学生曾在商场里将这个设计发到国内的社交平台上,引得人争相求购,就连乔雾微信里都有之前的客人特地来找她,问她能不能代购。
乔雾那时候正在忙策展搭建,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就跟伊娃两个人兴冲冲地想来商场赚笔外快,没想到却被导购告之,这款新上市才不过三天的首饰,已经全俄断货了。
“那如果补货的话,需要等多久?”
俄罗斯商场里的女导购在招呼客人方面都没什么耐心,摆了摆手说不会再补货了,便自顾自去旁边跟隔壁专柜的人聊天。
乔雾低头给客人发消息告之结果的间隙,不信邪的伊娃专门给古姆百货以及其他商场里的NatashaLibelle专柜打了几个电话,拼凑出来的版本离奇到简直令人咋舌。
这条项链被俄罗斯的某个阔佬看中,也许是为了讨情人喜欢,也许是为了向未婚妻求婚,也许只是想让自己的妻子拥有独一无二的珠宝——他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垄断了整个俄罗斯的市场,所以这条chocker会无限期、永久断货。
伊娃嘟囔着明明都停售了为什么还放着海报引人来。
乔雾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蝴蝶吊坠的chocker的确精巧又漂亮,她原本还想着,如果价格不贵的话,还可以给自己买一条,顺便给陈鸽、凤凰还有玛卡巴卡都带一条,就当是她在俄罗斯待了几年的回乡货,只是没想到算盘就这样落空,等回国前还得另外想给她们送的礼物。
伊娃问乔雾是打算给客人换一个款,还是直接打道回府。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真实的版本到底如何,有一件事情肯定能确定。”
“嗯?”
伊娃在珠宝柜台前捧住脸,盯着玻璃展柜下的图样,羡慕地说:“反正都是一个男人想送给女人的东西,他肯定是很喜欢那个人,才会这样上心。”
临走前,乔雾回头看了眼悬挂在商场巨幅电子显示屏上的珠宝海报,笑着说了句“有可能”。
乔雾出神的工夫,出租车已经在老城区的旧公寓楼下停好,她从包里翻出钥匙,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进狭窄得只能装得下六个人的老电梯。
回到公寓里,钥匙插进锁孔,乔雾转锁的时候,有一瞬间,钥匙像是被生锈的锁孔卡住般,又一副打不开的样子。
她忽然想到苏致钦第二次上她公寓的那天傍晚,窗外电闪雷鸣,走廊的吊灯被呼啸而过的穿堂风里吹得摇摇晃晃,她在光怪陆离的灯影里,脸被扭到肩侧,被迫与他亲吻。
男人当时炙热的体温像是熨帖在皮肤上的记忆。
乔雾将头抵在漆绿色的旧门上,听到钥匙转开锁孔的声音,看见门缝里漏出来的暗色月光,缓缓地叹了口气。
心底有个声音很轻很轻地告诉她——他应当不在里面。
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告诉她——她不应该这样患得患失。
她沉默着推门走进去,不大的一间小公寓,被黑色的浓夜所铺满,明明一个人回家的情景在她高中时也经历过无数次,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频频会在期待落空里失神。
也许是她开始有意识地切割自己跟这座城市之间的联系,只有等真正意识到这点时,她才能切实体会到在异国他乡里,“孤独”两个字真正的含义。
楼上的酒鬼爱看电视,会将新闻播报的声音调至最大音量,乔雾整理客厅的间隙,还能听见女新闻播报员在用很快的语速描述俄罗斯和乌克兰周边紧张的局势。
安静的公寓里,手机屏幕忽然被消息点亮,是老穆问她是否安全到家。
乔雾回消息告诉他,刚到没多久,正准备洗漱睡觉。
等退出跟老穆的聊天界面,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跟苏致钦的聊天记录居然停留在一周前。
苏致钦问她最近是不是不喜欢吃卷心菜,因为索菲亚告诉他,说她今晚的筷子连卷心菜的油都没沾过一点。
乔雾回了他一句:是的,最近胃口不太好,不想吃。
然后聊天就没了下文。
但第二天,索菲亚的的确确更新了食谱,只是她提供的桂花赤豆粥,跟苏致钦给她做的,虽然从外观上相差不大,但口感上的细腻程度却与她之前吃过的几次有天壤之别。
她无意再为难索菲亚,就当着对方的面,高高兴兴把晚餐吃得一干二净。
但等临睡前躺在床上的时候,乔雾不得不自我反思,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之前在苏致钦亲手投喂下,细糠吃得有点多了,都没以前好养活了,毕竟她以前没得选,只能吃自己做的黑暗料理,压根也没有挑食的余地。
这么一想,乔雾就惆怅得有点睡不着。
她痛定思痛,告诉自己,在回国前,必须调整好所有的习惯,以免等回到了西渝反而出现水土不服的状态,这样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想通了症结之后的乔雾,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当着索菲亚的面,努力将每种不同口味的菜都吃一遍,严防自己有任何挑食的可能。
其实倘若满打满算,她已有一个多月未与他见面,如果不是两人偶尔会在微信聊一些毫无营养的天,她甚至会以为,苏致钦已经单方面终止了跟她的关系。
但换个角度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乔雾私心里觉得,如果真要分开,出于礼貌使然,好歹也该彼此知会一声。
这个要求应当也不算过分?
苏致钦的聊天对话框在她微信的置顶——在马哈奇卡拉回莫斯科的飞机上,她因为晕机晕得有些迷迷糊糊,眼睁睁看着苏致钦当着她的面,强行进行了一波置顶操作,嘴里还振振有词,说什么这样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了,她可以最快联系到他。
乔雾整个人被裹在绒毯里,进行了小声抗议,她认为他不应该未经她的允许,就做这种有可能侵犯到她隐私的事情。
在苏致钦没什么情绪的审视下,乔雾想了想,振振有词地补了一句:“玛卡巴卡说,置顶这种行为很无聊的,只有那些在恋爱时期很没安全感的另一半才会这样强行操作过。”
但是,他们这样的关系,算什么呢?
苏致钦不高兴地掐了一下她的脸,说:“那你应该好好反思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乔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而问他,自己应该反思什么。
苏致钦下颚线绷紧,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说你这个人真的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良心。
乔雾心想,没良心的人可不会陪你在轻型运动机上胡来,更何况,什么叫“一直以来”?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只是乔雾的脑袋被气流颠得实在晕得要命,压根也没心思去往更深的逻辑想。
跟他相处的小事桩桩件件,好像每一件事情都能记得清楚,又好像恍如隔世的遥远。
乔雾盯着苏致钦微信的头像失了会神,取消了他置顶的同时,还在他的头像上划了一下,她删除了跟他所有的聊天记录。
其实只要做到看不到,她就不会去想。
原本以为那次晚餐后,就是跟老穆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半个月之后,乔雾又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傍晚时分,电话里的老穆,声音火急火燎,说是旅行社里人手排不开,有个客人就住在红场对面的国立酒店想夜游古姆百货的灯景,希望乔雾能帮个忙,费用可以照两倍算,同时,他也告诉她,一直跟他对接的是个女客人,让她不要担心。
乔雾下课后也没其他的安排,举手之劳的忙当然可以帮,便跟老穆说按正常价走就行。
根据老穆给的联系方式,乔雾试图加对方的微信,却没有通过,服务的时间已经开始,她无奈之下,只好从古姆百货步行到红场对面的酒店,亲自去找那位女客人。
红场附近的高级酒店就两家,一家是四季,一家就是国立酒店,只是国立酒店是苏联时期的遗留产物,从外墙装修和内饰陈设上都比近年翻新过的四季酒店要有历史感不少。
被吸得一尘不染的红绒毯一直延伸到紧凑狭窄的小电梯里,乔雾根据老穆给的信息,摁响了房间的门铃,却压根也无人应答。
她下意识地敲了敲门,却意外地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乔雾:?
没锁门?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去酒店的房间接过客人,做导游这些年,基本的职业警惕自然不可能会少,只是老穆再三跟她确认,跟他联系的是个独身的女客人,她站在虚掩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门口叫了几声客人的名字,依旧没人搭理她。
乔雾担心是不是客人的身体出了什么突发情况,这才又往套房的玄关里面走了两步。
漏窗而入的夜风忽然将纱帘吹得一阵乱舞,背后有门锁“咔嗒”一下阖上。
视线落在茶几烟灰缸上那支还未燃尽的男烟上,乔雾警觉回神的瞬间,身体却几乎是像提前嗅到了危险,本能地就僵直了背脊,然后下一秒,她就听见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不疾不徐地传来,甚至隐隐还有些洋洋得意。
“停云,转过来让叔叔看看,咱们这都,好几年没见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