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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温柔陷阱》 第41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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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高度城市化的莫斯科,摩尔曼斯克无论从机场还是城市建设上,基础设施的完善度上都远不及国内一些三线城市——机场停机坪小,机场外的建筑虽被大雪覆盖,但依稀能从歪七扭八的路牌和被撞凹的防护栏上看得出,摩尔曼斯克这个城市的老旧。
私人飞机降落摩尔曼斯克机场,因大雪的缘故,整个机场没有其他的航班,乔雾迷迷糊糊地下了飞机,又跟着迷迷糊糊地上了车,等她完全醒来的时候,窗外是白茫茫的雪原,以及被大雪覆盖的、巨大的平原,平原上有用巨大的稻草卷围成的土堡,每隔一段白茫茫的距离,就会有一个造型标准到像是复制粘贴的草垛土堡。
乔雾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那是因纽特人迁徙时避风的落脚点。”
阿芙罗拉声线温柔,她从前座回过头,微笑着对上乔雾茫然的目光:“你醒了?”
乔雾回过神,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宽敞的SUV,路易斯枕在她的腿上小憩,蓬松的豹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皮饰。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就坐在前排。
透过后窗玻璃,视野的尽头是茫茫的雪原,以及鹅毛般洋洋洒洒的落雪,目之所及除了三辆保镖车以外,没有其他的车辆,也杳无人迹。
“维克多会晚点到,我们先去蒙德斯基叔叔家里休息。”
阿芙罗拉话音刚落,莉莉的声音就不耐烦地接了上来。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帮因纽特人,为什么哥哥就非挑捷里别尔卡这种没劲的地方冬猎呢?”
“是西伯利亚不够大吗,还是索契的猎物不够多呢?”
阿芙罗拉温柔地安抚了莉莉丝的情绪,回头笑着对上乔雾的疑惑,解释道:“因纽特人,也就是爱斯基摩人,只是他们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们,蒙德斯基叔叔是我父亲的远房堂兄,他平时就住在捷里别尔卡,我们现在正在往北极圈的方向开。”
“乔雾!”
莉莉丝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扒着椅背的肩靠,目光炯炯地看着乔雾:“你也不喜欢捷里别尔卡对吧?”
“我们不要跟这帮野蛮的因纽特人一起打猎好不好?他们喜欢吃生肉,喝新鲜的血!”
“而且越靠近北极,白天的时间就越短,你在这里压根也找不到其他的乐子,尤其是到了晚上,除了围着篝火烤肉、在地下酒吧喝酒赌博以外,你都想不到还能干什么,所以这里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无聊!在这里消磨时间,一!点!都!不!酷!”
“乔雾,你去跟哥哥说,让他晚上就带我们去西伯利亚好不好?”
不太好,没睡够的我奔波大半个俄罗斯会散架。
“你觉得他真的会听我的吗?”乔雾裹紧了盖在身上的小被子,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应该还在莫斯科睡觉。”
莉莉丝:“……”
阿芙罗拉“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拉着苦恼的妹妹重新坐好。
“乔雾,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抵达捷里别尔卡的时候,从被雪覆盖的公路往窗外看,能看见沿岸的海边飘着大块厚厚的浮冰,阿芙罗拉跟她说这就是北冰洋,而海的那一头,就是北极。
乔雾从未到过地球这么北的地方,但在雪天看久了,感觉也没什么两样。
毕竟目之所及,全是白色。
下午三点,风雪越下越大,原本白茫茫的天色也越来越灰沉。
在莉莉丝碎碎念的“我恨极夜我恨极夜我恨极夜”里,阿芙罗拉带着乔雾下了车。
海风夹着浮冰的冷意,刮得人脸颊都疼到麻木。
在背靠海的木屋别墅门口,站着一个裹着厚实毛皮大意的俄罗斯男人,带着毛毛的防风帽,揣着手手在迎接她们。
男人笑着跟温柔的阿芙罗拉和不情愿的莉莉丝完成贴面礼,却在看到乔雾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阿芙罗拉:“还没有换吗?”
阿芙罗拉笑着摇了摇头:“目前看来,仍然没有这个打算。”
“但我没有听说有新生儿?”
“是的,还没有。”
男人遗憾地“噢”了一声,嘟囔了一句:“那小莎娃怎么办?”
阿芙罗拉无奈地笑了笑:“只能看她自己了。”
乔雾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她盯着男人防风帽里露出来的那一缕的红褐色的头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直到男人走进木屋,摘掉那顶灰黑色的防风帽,乔雾盯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终于认出了,这就是那天在艺术派对上,跟科林先生一起辩论的“地中海”。
阿芙罗拉跟乔雾介绍了“地中海”的全名,但由于俄罗斯的名字实在太长,她也只记得对方叫“蒙德斯基”。
蒙德斯基给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独立的木屋别墅,莉莉丝闹着小脾气,吵着要先回房间休息,路易斯跑在别墅前的空地上玩雪、打滚、撒欢,而阿芙罗拉就带着乔雾,在主屋的内厅,围着热烘烘的壁炉喝冰酒。
乔雾原本还对果酒调出来的鸡尾酒充满好奇,但等她从蒙德斯基手里接过搪瓷杯的时候,还是有种幻灭感。
考虑到俄罗斯人在细节上并不会那么用心,乔雾也入乡随俗,学着阿芙罗拉挤了几滴柠檬汁进去,大着胆子小抿了一口,才惊奇地发现,饮料的酒精味并不重,整体口感清甜,还带着一股浆果的香气,与其将它称为鸡尾酒,不如将它认定为气泡饮料更合适。
满心欢喜以为能背着苏致钦偷偷喝酒的乔雾,品尝到了宿命般的失落。
蒙德斯基跟阿芙罗拉在一旁聊天,乔雾则安静地打量着这个豪华的木屋内饰。
她做兼职地接导游的时候,因为需要了解俄罗斯的风土民情,也查过不少资料——俄罗斯主要的两大城市就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这两个城市集经济、政治、文化功能为一体,其余的城市因为地理位置、历史和人口等问题,总体的发展速度都不够快,尤其是像摩尔曼斯克所在的区域,因为地靠北极,除了少量的旅行游客以外,几乎少有新鲜的人口流入,自然经济发展也相对迟缓。
所以在捷里别尔卡这样的地方,拥有如此奢华装修的联排别墅,消耗的财力可想而知——毕竟在这种偏远的城市,建筑材料和物资的输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人所在的别墅,是三层楼的结构,一楼大厅有一个用大理石围成的壁橱,壁橱里烧着暖烘烘的碳,混合着全室内的湿气循环,竟比一般公寓的供暖要舒服很多,墙上还挂着一张完整的、巨大的白熊皮,熊脸眼珠的部分用黑色的琉璃宝石填充,就连锋利的熊爪都被保存了下来,如同战利品,向每一个进入的客人展示着主人的实力。
“这是我二十来岁年轻时,猎到的一只北极熊。”
乔雾由衷用俄语赞叹了一句“真厉害”,但蒙德斯基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极有默契地跟阿芙罗拉对视*了一眼,笑道:“跟维克多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乔雾只当是对方谦虚,毕竟都是成年的熊,能这样完完整整地猎出一张熊皮,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要是在中国,国内要是敢有人把熊皮大喇喇地挂在家里的客厅墙壁上,她第一个就报警,并且会帮助警察叔叔口头教育对方,什么叫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乔雾的目光落在二楼走廊的挂画上,二楼自楼梯口开始,平均每隔一个房间,中空的墙壁上就会挂一副风景画——俄罗斯地广人稀,所以本土的画家非常擅长就地取景。
有春季在旷野上播种的农民,也有夏季在蓝湖里划船的渔夫,秋收时壮实的农妇垒草垛,冬雪时调皮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作品的美术风格统一,且主旨也非常鲜明,赞美不同四季下普通人的生活百态。
见乔雾一直盯着二楼墙上的油画,蒙德斯基便笑着问她:“我听阿芙罗拉说,你在莫斯科国立大学的艺术学院里求学?对这些小东西很感兴趣吗?如果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的私人画廊参观一下。”
其实乔雾明白,在一年前的艺术派对,如果蒙德斯基能跟科林先生平起平坐地辩论,那么他在艺术方面,理所当然也有不虚的家底,更何况对方还是阔气大佬苏致钦的远方叔叔。
但乔雾不明白的是,相比起和蔼的科林,友善的、不知姓名的“英伦叔”,“地中海”蒙德斯基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可为什么这趟过来,对方对她的态度,几乎有了180度的转变?
不过既然“地中海”主动开口邀请她参观,她也没有道理拒绝,只是应允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小小贪心了一下——
“蒙德斯基叔叔,如果您愿意将部分藏品短暂地借我办一个小展的话,我对您慷慨的会更加感激不尽。”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有一个清亮的女音。
“乔雾,你既然来了这里,就需要遵守冬猎的规矩,在这里,客人不可以随意向主人提要求,除非你猎到了价值最高的猎物。”
坐在壁炉前的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齐刷刷地往门口看过去。
莎娃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工装,黑色的宽皮带圈出她纤细有力的腰肢,小腿的束口扎得紧紧的,一双黑色的防滑中筒皮靴。
俄罗斯合法持枪,她身材高挑,双腿修长,左腿上还圈着皮质的枪套,银色手木仓插在枪套里。
她带着黑色的半掌露指手套,右手拎着一只后腿带血的兔子,兔子还没死,被提着耳朵挣扎着双腿乱跳。
“阿芙罗拉,我原本以为你们是打算去西伯利亚的,我刚才在小木屋那边碰到了莉莉丝,”莎娃目露期待,“所以维克多也会来吗?”
在获得阿芙罗拉肯定的答复之后,莎娃脸上的开心不加掩饰,但很快,她就克制下这种狂喜的情绪,望向蒙德斯基:“叔叔,我改主意了,我不想要您这张白熊皮做礼物,我想向您讨要三个小时。”
蒙德斯基不解地“啊”了一声。
莎娃自信地扬起脸,大大方方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您可以帮我向维克多争取三个小时,我并不想去圣彼得堡结婚,所以我有事想跟他说。”
蒙德斯基明显为难,但这时候当着阿芙罗拉和乔雾的面,也不好当面拒绝她,只应得含含糊糊。
“莎娃的哥哥为她找了个未婚夫,再过两个月就要订婚了,”阿芙罗拉凑到乔雾耳畔,轻声解释:“刚才蒙德斯基跟我说,他们冬猎已经有几天了,明天上午十点,会统计猎物的价值,今年冬天也许是气候的原因,捷里别尔卡森林里的猎物很少,但莎娃的枪法很不错,她猎到了白狼,远比车臣那边几个大胡子猎到的驯鹿价值都高。”
但见乔雾一瞬不瞬地盯着莎娃离开的背影失神,阿芙罗拉担心她多想,毕竟莎娃对维克多那点心思,路人皆知,有同性这样觊觎自己的情人,正常人心里多少都会不舒服。
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太将莎娃的放在心上,毕竟哪怕真有三个小时,维克多和莎娃也发生不了什么,乔雾,你说是吗?”
握住她的手指的力道温暖而柔软,直到提着兔子的莎娃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回过神的乔雾终于幽幽地、惆怅地叹了口气。
“是啊,”少女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我真的太久没吃麻辣兔头了。”
阿芙罗拉:“……”-
因为纬度的问题,捷里别尔卡天黑得有点早,乔雾在自己的二楼小木屋别墅里吃过简单的晚餐,才7点就无聊地坐在小壁炉旁边的摇椅上发微信。
路易斯刚才在雪地里累了,现在正躺在她床上打呼噜。
偏远地区的网络信号很差,消息时断时续,有时候连表情包都刷不开。
【大哥哥:你们在北极圈里,能看到极光也说不定,记得拍照。】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之前学霸哥哥还问我呢,要不要冬天去阿拉斯加看极光,费用他全包,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大哥哥:凤凰,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贫贱不能移的好姑娘。】
【乌云不高兴:[猫咪吃惊.jpg]】
撇开“青城情//欲流”的五人游戏群,她、陈鸽还有凤凰,有一个临时的三人菜鸟姐妹小群。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一男一女一起看极光意味着什么吗?】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高中那会儿看少女杂志,记得可太清楚了,说要是恋人在旅行当中看到了极光,就会得到极光的祝福,会一辈子在一起,我光是想到学霸六十多岁的时候,年轻健壮的肉//体不在了,都有点害怕。】
【大哥哥:但他至少还有能帮你写作业的脑子。】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大哥哥,妹妹60岁的时候已经从C大毕业40多年了,不需要再写作业了,OK?】
【乌云不高兴:你怎么还跟他在联系?】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他问我要不要认真谈一下嘛,我想着我还有2年才毕业,多一个给我写作业的人也不亏,就鬼迷心窍了一下。】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发誓,我对他没有感情,只有利用!】
【大哥哥:@乌云不高兴,未来的妇科主任医师必须告诉你,凤凰这种行为是对待恋爱极不负责任的态度,你不要学。】
乔雾捏着手机,满头黑线,想着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大哥哥,你怎么就光说我不说乔雾呢,男朋友的照片到现在都不肯发,藏着掖着,这猫腻得也太明显了吧?】
【乌云不高兴:……】
谁让苏致钦这段时间一直都神出鬼没的,她又不能每次都三更半夜完事了拉着他在家里拍一张,这种一看就有问题的时间和地点,老师不担心都有鬼。
乔雾把手机丢到一旁,躺在摇椅上想着要怎么去跟他讨这张照片交差,卧室的玻璃窗上忽然发出一声“啪哒”的清脆声响。
她警觉地从摇椅上起身,竖着耳朵认真听了一下——
“啪哒”又是一声。
她拉开米色的粗布窗帘,才发现玻璃面上有好几处星点雪渍,像是雪球砸上来后,残留的痕迹,似乎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很快,一个小小的雪团再次飞了上来,“啪”地一下,精准地砸在窗玻璃上。
是谁在玩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
乔雾气呼呼地往外推开窗户——
木屋的小别墅,造得并不高,窗台离地也不过三米。
捷里别尔卡的主干道已被大雪覆盖,路边的基础设施都有点老旧,被缠着各种线圈的电线杆像是不堪重负,歪歪斜斜地立在路边,有半截已被埋在雪里。
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秃秃地悬在电线杆的最顶端,而路灯下,苏致钦穿着一件黑色的柴斯特大衣,暗色的马甲,白色的衬衣,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左手插在衣袋里,带着黑色的皮手套的右手上里还揉着一小团雪。
如墨泼色的夜空下,是白寂无垠的雪地,她在呼啸的风声里,对上他的视线。
昏暗的路灯下,碧绿色的瞳孔眸色晦暗,似有黑潮涌动,恍惚间给她错觉,他看起来像是已经等了她很久。
但很快,苏致钦的眼帘弯了一下,对视里浓稠的情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将手里的雪团随意往地上一丢,后退了几步,然后抬了抬下巴,弯着唇对她不轻不重地吹了个口哨,轻挑散漫又不羁。
有细雪落在他深色的发梢上,柔暖的昏暗光线在他的发丝上镀上一层如同童话版的光晕,不真实地像是在做梦。
可乔雾扶在窗楹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耳朵被刚才的口哨声刮得又痒又麻,她抿了抿唇,想问他是打算干什么。
窗下的苏致钦忽然朝她伸出双手,对着她笑,跟她说:“乔雾,跳下来,我接住你。”-
厚厚的雪,像松软的馒头,在夜晚中隐隐透着暗蓝的色彩,厚实的防雪靴踩在雪地上,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乔雾踩着苏致钦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昏暗的路灯下,男人的背影挺拔硕长,他人高腿长,步子又迈得大,乔雾在平时就要很费劲才能勉强跟得上他,更何况,她现在脑子有点晕,也许是早上从莫斯科过来的时候就没睡好,也许是从三米高的窗台跳下来,掉进苏致钦怀里的瞬间,被他不经意熨帖在额角的亲吻烫得有点发昏。
她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妈妈跟她讲的一个童话故事。
童话里的莴苣姑娘不顾巫婆的反对,在高塔上跟王子相会,只因为她在孤寂无人的城堡里听见了对方的歌声,听见他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最后哪怕被巫婆剪掉秀美的长发,被赶出衣食无忧的高塔,她也在所不惜。
乔芝瑜在讲完童话之后,曾经问过她,言言,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她当时答非所问。
——“如果是我的话,听到王子的歌声,我选择睡觉。”
她记得妈妈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她是个坏小孩。
虽然乔雾知道,三米的高度,不可能、也不应该让莴苣姑娘有爱情,但偶尔,如果只是短短的一个晚上,让她做一次好孩子,也不是不行。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男人回过头,停下脚步,示意她跟上。
她气喘吁吁地小跑了几步:“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他们已经远离了蒙德斯基的别墅群落,正往主干道的大路走。
昏黄的路灯下,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田野旁边。
苏致钦打开后备箱的那一瞬间,乔雾被映入眼帘的各种形状制式的枪支,震惊得目瞪口呆。
像是各种特工电影里的地下武器库,越野车后备箱里的装备,虽然布置面积不大,但从枪械种类上来说,竟丝毫不逊于各种动作电影里的配置。
男人脱下那件柴斯特大衣、黑色的西装外套,露出套在双肩上的枪夹,乔雾的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四个字——“西装暴徒”。
苏致钦的身材比例极好,倒三角的肩背挺拔,肌理分明的腰则劲瘦有力,腿长而直,西装革履的打扮不属于任何T台的模特。
尤其是,当这个从不需要走T台的模特,开始漫不经心地在武器库里的刀架上挑选趁手的刀具时,更是将“暴力美学”四个字,精准地诠释了极致。
防雪的中筒靴踩在后备箱沿上,他从靴筒里将原来的短刀抽出,干练地丢回到刀架上,换了一把锯齿状的填进去,一抽一塞间,手背的骨线绷起,又回落。
然后,他从两侧的枪夹里分别取出手木仓,收进后备箱的皮箱里,解下枪夹,再是马甲的衣扣,领带,衬衣——
有细雪落在他赤//裸、白皙的肩上,然后又在顷刻间融化。
呼吸起落间,绷紧的小腹肌肉上有几道明显的青筋,透着极富有荷尔蒙的力量感。
他在皮箱里翻出一件黑色的、宽松的带帽卫衣,以及一件黑色的皮夹克。
他换衣服的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每一个动作都迅捷凌厉,干脆利落。
直到他从皮衣的口袋里翻出一盒烟,他捏着烟盒,轻轻摇了摇,在听到里面有“沙沙”的晃动声之后,满意地弯了一下唇,他抽了支烟,咬在嘴里,用后备箱角落的银白铝壳的打火机点燃。
这是乔雾第一次看他抽烟,她怔怔地看着颓废而危险的荷尔蒙在蓝色的火焰里燃烧,化成一缕看不见的灰烟,却无孔不入似地钻进她的各种知觉里,将她的心脏敲得砰砰作响。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头,苏致钦垂着眼帘,额角的碎发随意地搭在眼皮上,皱着眉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带着柠檬草香的烟草将身体的热量重新点燃。
他缓而慢地吐出烟,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
隔着缭绕的烟雾,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微笑着慵懒地撞进她的眼睛,像午后休憩完伸懒腰的猫,原本清朗的声线,是染着烟气的微哑。
“如果我说私奔,你去不去?”
第42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2
041
车前灯射出来的两道光柱,照亮前行的路,有风雪迎面打在车前玻璃上,被雨刮器均匀地扫除。
越野车在莽原里翻山涉水,轧过冻结的冰面和被白雪覆盖的枯枝,惊掠夜鸟,鸦羽振翅,在黑夜中能听见桀桀的恐怖叫鸣。
偶有夜风吹开蒙在皎月上的薄云,借着月光能依稀判断出越野车在往森林的深处开。
路易斯躺在后座,憨憨地打着快乐的呼噜。
“你还冷?”
苏致钦伸手过来想捏她发红的耳朵。
乔雾敏锐往旁边一避,捂住耳朵不让他碰,尝试着转移话题:“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等风向变成西南风,不然夜猎的时候会很冷。”
夜猎?
所以好好的大晚上不睡觉你带我出来打猎?
请问你是不用睡觉、不用休息的吗?
乔雾揉了揉已经退烧的耳朵,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默默计算着自己现在的剩余电量还够待机几个小时。
黑暗中,乔雾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她学过地理,知道风向不会轻易变化,所以倘若如果非要达成西南风的条件,说明苏致钦多半是想要找一个地形合适的地形位置停车。
迎着风雪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越野车最后停在一个山坳脚下,三面环山,形成了一个绝佳的避风点,就连夹着雨的雪粒都比路上要少,稀稀疏疏地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乔雾打开车门,路易斯先她一步从后座窜上前,敏捷地跳下了车。
整个山谷静谧到能听见有呜咽的风声低啸而过,伴着夜鸟的嘶鸣,无端有种恐怖电影氛围。
皎月出云,借着淡淡的月光,她能勉强看见方向。
苏致钦打开后座车门,从里面提出一个巨大的、鼓囊囊的登山包,他拉开登山包的拉链,往里面掏了两下。
“接着。”
黑色的系带小绒布包丢过来的时候,乔雾一时之间没预估好重量,差点接不住脱手。
绒布包里的东西沉甸甸的,有长条的管身和有弧度的折角。
似乎是……
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系带——
“根据你手的大小,单独做了调整,耽误了点时间。”苏致钦低着头,在最后检查行装,“枪膛里一共三发子弹,自己算好。”
借着月光静静地打量着躺在手里的东西——银质的手木仓,枪身很沉,流线型的设计,枪管的顶端已经装好了圆形的消音器。
社会主义守法好公民乔雾第一次摸到真木仓,愣住:“可是我又不会——”
苏致钦:“不是让你打猎,是以防万一,让你防身用的。”
乔雾:“……”
我怀疑你在看不起我。
苏致钦侧眸看了她一眼,弯了一下眼睛:“当然,我觉得你应该用不上。”
乔雾:“……”
行吧,怀璧无罪。
她只要不开枪,单纯保管,那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社会主义守法接班人。
乔雾取出绒布袋里的枪夹,摸索着将枪别在腰上,她需要做一点表情管理,才不至于被身边的人发现,她现在跃跃欲试的心情,毕竟她并不会承认,白天看见莎娃的时候,她在馋她的兔子之余,也馋过她绑在腿夹上酷酷的手木仓。
现在她也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虽然是形状小小的,跟苏致钦后备箱里的那一堆大家伙比起来跟玩具枪没什么两样的一把枪。
但是,这是一把真木仓耶!
只属于乔雾的小小手的木仓!-
从山脚往山林的深处走,需要爬一段雪坡。
苏致钦选的场地很好,他们不需要承受呼啸的山风,只有树梢的落雪,会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发顶。
但踩在厚雪上行走,的确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她走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
她问苏致钦能不能打开那盏疝气灯,在夜间走雪路,乏味到像是没有尽头。
“开灯会惊扰猎物。”
乔雾失落地长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背后。
“你要是觉得累,可以踩在我的脚印上走。”
乔雾眼前一亮,心想这也是个办法,至少她不用费力巴拉地每一脚都把雪踩松,然后抖开。
苏致钦放慢脚步,跟她聊天。
“在雪地野外,徒步狩猎最重要的就是在保存体力的同时,隐藏踪迹,你看路易斯。”
有人愿意跟她说话,让这一段夜行也变得没有那么枯燥。
顺着苏致钦的指引,乔雾认真观察了一下路易斯的足迹,才发现,它的后脚几乎全部稳稳地踩在前爪落下的脚印里,微垂的豹尾甚至会轻轻扫过雪地上的脚印,盖住之前的痕迹。
乔雾惊叹于自然界动物的生存天性,但她更好奇的是苏致钦:“先生经常这样出来打猎吗?”
但问出这个问题她就觉得自己有点蠢。
苏致钦明显比自己想象中要忙很多,打猎这种消遣活动兴许是真的没时间。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眼前这个人的精力充沛旺盛到可以24个小时里只睡2个小时。
苏致钦步履不停:“也不是经常,我已经快十年没打猎了。”
乔雾心想那你身上这点俄罗斯人的血统还真得挺持久的,野外生存的常识简直就被你吸烟刻肺。
“对了,先生,您知道蒙德斯基叔叔别墅客厅里挂的那张熊皮吗?”
“知道,怎么?”他顿了顿,微微侧头,“你喜欢?”
守法好公民乔雾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儿犯罪的念头,连忙否认:“那倒没有。”
苏致钦笑了声:“看来你眼光还没有那么差。”
乔雾回忆了一下那张挂在客厅里的白熊皮,白色的皮毛油光发亮,栩栩如生。
……你跟我说这叫差?
“熊的右爪和左腹当时被割坏了,后面专门做过缝合,这种程度的损伤,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一张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猎个北极熊都能把猎物伤得这么乱七八糟,有猎犬还有保镖,蒙德斯基也就那样。”
“更何况,在俄罗斯,成年的北极熊跟西伯利亚棕熊,两个物种的兽性和攻击耐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前者就算养在院子里都嫌温驯无聊。”
平时连只鸟都没有抓过的乔雾被强者的世界和强者的三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先生还有朋友猎到过西伯利亚棕熊吗?”
前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乔雾一时没注意,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苏致钦在乔雾两声“先生”的低唤里,回过神,重新迈开了腿。
他低低应了个“嗯”,就没再开口。
乔雾只当他是聊天累了,就乖乖地踩着他的脚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空寂无人的雪林里,能听见两道绵长的喘息声,伴着鞋面踩着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苏致钦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人叫尼奥。”
乔雾“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应该是那个猎到了西伯利亚棕熊的朋友。
“他在十四岁的时候猎到过一张品相完整到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的成年棕熊皮。”
乔雾来了兴趣,快步跟上他,隐隐有些兴奋的好奇:“那这张熊皮,后来也被他挂在客厅里了吗?像蒙德斯基那样,来一个人就炫耀一次?”
夜风低啸而过,而流转开的沉默则像一柄能够割开回忆的白刃。
苏致钦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他卖掉了。”
“卖掉了,为什么?”
乔雾惊异得愣住,连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用很平淡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反问她:“熊皮又不能吃,留着有什么用?”
乔雾张了张唇,脑中刚刚升起的古怪念头,就被迎面呼啸过的风雪所吹散。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十四岁——
中考结束的暑假,她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乔芝瑜带着她天南地北的旅游,从雪地到沙漠,从中国到法国。
那段时间,乔芝瑜在法国参加画展,她被一个人留在她们临时租住的公寓里面,妈妈给她留足了零花钱,也会在睡前跟她打视频电话,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认真画画。
同样都是十四岁,她不需要去担心熊皮能不能吃的问题,她只需要担心,她多吃了冰激凌,那个胖胖的甜品摊摊主会不会在妈妈回来之后偷偷地跟她告状。
她要是出门不涂防晒霜,被晒黑了怎么办?
她要是在渔船上捉鱼捉到忘乎所以,接不到妈妈的电话怎么办?
她要是通宵打游戏,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忘记给阳台上的法国玫瑰浇花怎么办?
所有细碎的担心,林林总总加起来,哪怕在她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少女无足轻重的烦恼。
“有大人带着他一起吗?”
“没有,就一个人。”
“那他,”乔雾根本难以想象这个画面,“是,是怎么做到的啊?”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回过身,灵活的食指挑开围在她颈项上的围巾,温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喉管上,指尖的顶端覆着一层薄茧,擦在她颈上的时候,有些微的麻痒。
乔雾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定在原地,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指尖在她的颈动脉上轻轻擦了一下。
“这里,要先放血。”
指尖细细地划到她的喉结上。
“匕首从这里扎进去,往下划,中间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刀口的角度要很直,下刀的手要稳,这样就能剥下一张没有任何瑕疵的熊皮。”
哪怕人在被开膛破肚的时候,也不是顷刻之间就死亡,也不是立刻就会彻底丧失知觉不会反抗,更何况是体型远比成年人大上好几圈的成年棕熊,近距离的缠斗,个中凶险可想而知。
乔雾以前也不知道在哪看到过的一些科学杂志,说是大体型的野生动物在濒死前会,能分泌让身体狂暴的激素,而在那一瞬间,在人跟动物的巨大力量差面前,再骁勇的猎人也很容易命悬一线。
她张着唇,怔愣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借着淡淡的月光,能看见喉结旁边那颗红色的小痣,像是一粒野兽被开膛破肚时,不经意溅上去的血渍。
苏致钦垂着眼帘,微笑着替她整理好围巾,从容地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路过一条结了冰的小河。
乔雾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先生,打猎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吗?”
“嗯。”
原本只是为了聊天解闷,但这个话题不知怎地,竟让人莫名地有些难受。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苏致钦的语气轻快,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傲:“虽然尼奥只用熊皮换了一个礼拜的面包,但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替他感到骄傲,包括他的父亲。”
他在安慰她,但乔雾丝毫不觉得好受。
十四岁,独自面对一头野性难驯的黑熊,然后用搏命的战绩去换一个礼拜的食物,如果不是饿急了,谁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而她的十四岁,经历过的最大的痛苦,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巷子里那些嘴碎的女人的小孩子们会编排那些粗鄙的儿歌来嘲笑她,但乔芝瑜会很耐心地安慰她,在夜晚的时候抱着她,告诉她,她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那又怎么样呢?”
嗓子像泡在醋里一样难受,乔雾需要很费力地调整,才不至于让声音都一哽一哽的,她下意识伸手拉了他一下。
苏致钦脚下一顿,半侧过身,皎月下微微弯起的眼睛,像是在问“你又怎么了”。
乔雾静静地看着他,认真而慎重地问他:“他在那个时候,一定还是很害怕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苏致钦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但下一秒,那双一贯以来都从容不迫的眼睛里重新蓄起了温和、镇定的笑意。
他说:“我不知道。”
“……”
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个时候,没有人在意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苏致钦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口吻,用一种旁观者的冷漠态度,发表着不痛不痒的评论,就连表情都那么轻描淡写。
他在告诉她。
这个尼奥,无足轻重。
他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告诉她接下来的山原可能会有危险,她需要专心跟上,不能再东问西问,不能三心二意,免得遇到突发情况。
乔雾低着头没说话,默默地又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路。
从小片平原区重新走进山林,冷风将薄云送到月下,头顶的视野也被遮天蔽日的雪松遮盖,她看不清前路,只能认认真真地在雪地上探索他的脚印。
她不知道苏致钦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
直到下巴忽然被一根温热的手指挑起来,裹挟着淡淡烟草香的薄荷气息骤然拂面。
乔雾本能地倒退两步,后背碰上树干上,还来不及反应,但他的唇,已经结结实实地盖了下来。
她一开始都有点懵。
不是说这里很危险吗?
不是不让她三心二意吗?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乔雾抓着他皮衣的衣襟,不知道是该提醒他拒绝他,还是该默许他接受他。
树梢的雪被两人的动静撞落,洋洋洒洒地坠下来,擦过鼻尖落在唇峰上,被辗转碾过的亲吻而融化。
她跟苏致钦之间接过很多吻,试探的、挑逗的、报复的、凶狠的,无一不是浓烈的。
但唯一没有接过这样猝不及防的吻,在雪落的声音里,温柔清浅到不带任何情欲——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唇角、唇峰和唇珠,用温润的唇瓣描摹她的唇形,克制地轻吻着。
第43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3
043
乔雾根本来不及细细消化这个吻的意义。
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苏致钦几乎是先她一步反应,本能地提刀、回身、格挡。
不需要做任何的思考,所有的动作都像是下意识的惯性,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扶在她肩上的左手,甚至留有余力,从容地将她轻轻往树后一推。
雪豹窜到她身前,冲着突然出现的黑熊,低鸣嘶吼。
乔雾的耳边嗡嗡作响,变故发生得太快,心脏已经提前跳到了嗓子眼——
她伸手去掏苏致钦给的枪,可她解了半天的枪套,却怎么也拿不出枪的时候,才意识自己早就紧张得满手是汗。
眼前的黑熊,巨大的背脊像是小山一样遮住她的视野。
举枪的前一秒,她能听见匕首扎进皮肉的声音。
薄云遮住皎月,休憩的夜鸟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所惊扰,振翅而起。
巨大的后座力震得她虎口发麻,整条右手臂都痛得抬不起来。
直到她发现,用力扣动扳机时,这柄特制的手木仓已经不会再给她任何的反应。
野兽笨重的身体终于在视野*里重重地倒了下去,壮实的身躯砸在雪面上,扬起一阵呛鼻的雪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伴着难以描述的腥臭。
凉风吹开薄云。
她终于看清雪地上躺着的人影,大字躺着,一动不动。
原本因为紧张而出的一身热汗,在一瞬间变凉。
心脏剧烈收紧。
乔雾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怔怔地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等意识彻底回笼的时候,她已经跪在了雪地里。
“苏致钦!”
“苏致钦,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哆哆嗦嗦,抖得不像话,她胡乱地扒开松软的雪,费力地将他的上半身捞起来抱进怀里。
“苏致钦……”
“苏致钦,你怎么样?”
乔雾整个胸腔都灌满了酸涩的、滚烫的水,灼得她浑身都疼。
但等她将他用力抱在怀里,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牙关都在打颤。
“乔雾。”
怀里的声音嗡嗡的,闷闷的,有一种无力的虚弱。
“我在。”
“我在。”
所有的情绪都卡在喉咙口,压迫到她的呼吸,胀得她的眼睛更加难受。
“这种程度的野兽,并不能伤到我。”
“……”
“但你的胸,真的会让我窒息。”
“……”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整张脸都烧得通红,恼羞成怒,用力将苏致钦的脑袋往雪地里重重地按了回去。
乔雾也不知心里这团无名火到底从何而来,她仍觉得不够解气,跌跌撞撞地起身,想再给他一脚,可右脚被雪地里伸出的树根藤蔓一绊,她整个人没站稳,重重地摔回到了雪里。
她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息,死死地盯着头顶幽幽暗暗泛着灰蓝色的天空。
她恨捷里别尔卡!
她讨厌这里!
她压根就不应该做好孩子!
乔雾越想越气。
她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拖着已经脱力的双腿,也要离他一点。
苏致钦伸手揉开脸上的残雪,缓缓吐了口气,借着月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她:“不是跟你说过,那枪是你防身用的,你乱射什么?”
我——
乔雾背靠在冷杉树杆,死死咬住下唇的时候,竟莫名地在唇角尝到了一丝干涸的咸味。
她抓了把雪,匆匆往脸上抹了一下,隔着两米的距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管我?”
乔雾每次用这种生人勿进的语气跟他对峙的时候,多半就说明她在生闷气。
但苏致钦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哪里说错了。
作为一个颇有完美主义倾向的猎人,苏致钦抿着唇,犹豫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遗憾地低叹了一句:“……熊皮都要被子弹打坏了。”
“……”
乔雾气得想抓把雪把他嘴填上。
她别开脸,不想再看他,也不想再跟他说话。
等体力恢复,她就要下山,睡觉,醒来之后就要买最早的一班飞机回莫斯科。
雪中的沉默,最终被苏致钦打破。
“乔雾。”
“……”
“你想过要向蒙德斯基提什么要求了吗?”
“……”
乔雾不傻,其实在苏致钦告诉她今晚要夜猎的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又是他的“举手之劳”。
心里的两个小人——好孩子和坏孩子又开始打架。
最后是好孩子拿出了“就一个晚上”、“行行好,就一个晚上”、“过了今晚我就彻底搬家再也不回来了”这一套说辞,成功让坏孩子抱着胳膊走下了舞台。
“不着急,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两周,你可以慢慢想。”
“我想好了,”乔雾别开脸不看他,“我打算把先生送给莎娃三个小时,然后我去莎娃那里把她的兔兔赎过来。”
她话音刚落,小团雪球直直朝她的脑门飞过来。
乔雾来不及躲,“哎呦”一声,挨了个正着。
“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一只笨兔子。”苏致钦嗤了一声,语气又冷又硬。
“兔子能吃,先生您能吗?”
至少麻辣兔头能解她思乡之苦,而你的嘴长了还不如不长。
“明明是你不爱吃。”
乔雾心想,你怎么就能吃呢?红烧还是油炸呢。
她正准备说他两句风凉话,还没开口,猛地就反应过来了——
臭!流!氓!
狗!男!人!
你!简!直!就!不!当!个!人!了!
她气恼地抓了一把雪,用力往他躺下去的那个方向砸,但奈何准头远不如他,雪球只堪堪擦着他的肩膀过去,毫无威慑力。
苏致钦躺着静静地听了会儿风,便起了身,他走到乔雾身前,让她也起来,这里再待下去,会有第二场风雪,他们需要尽快去新的猎场。
乔雾目瞪口呆:“先生,我们已经猎完熊了,还不能回去睡觉吗?”
脑海当中有个虚弱的小人,在疯狂地敲着天堂的警钟——我要没电了,我要关机了!
苏致钦:“除了熊以外,我们再猎点其他的。”
乔雾的天都塌下来了,她相当不情愿:“为什么啊!”
我!想!回!去!睡!觉!
我的身体里没有半点俄罗斯的血统!我的祖先来源于农耕文明!日出可以不作,但日入必须休息!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叫嚣着要回去躺平。
见乔雾偷偷往后缩着不肯起身,苏致钦干脆蹲下身,扶着她的腰,在她反应过来之间,直接一把将她拦腰扛在了肩上。
“我日!”
乔雾连俄语都来不及切,本能地用西渝话骂了一句。
“先生!”
她被凌空这一抱,颠得头昏眼花。
她现在的低电量模式,压根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们去猎兔子。”
苏致钦偏执地无视她的诉求,单手将巨大的登山包挂在另一侧的肩上,扛着她往山下走。
“省得你总想着拿我去换别人手里的兔子。”
乔雾:……淦!
第44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4
044
不同于先前黑熊出没的山林,有层峦叠嶂的雪松,苏致钦带她来的第二个平原,背靠矮矮的雪坡,眼前是一大片已经结冰的湖面,湖面的那头是一望无际的山峦。
这里视野开阔,如果天气晴好,这个地方甚至可以拿来露天野餐。
当然,他们现在跟露营也没什么两样。
乔雾眼睁睁看着苏致钦一个人动手搭好了帐篷,支好了火架,料理好兔兔,她甚至还看到他从登山包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以及一罐橘子汽水。
乔雾:“……”
所以我都二十岁了,永远只配喝汽水对吗?
木架上,兔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路易斯眼巴巴地看着火架上的兔肉,绕着火堆,在两人身边来回打转,不停地用脑袋蹭苏致钦的下巴。
低着头调//教料的苏致钦不厌其烦,用俄语低声警告一句要是再打扰他,他不介意在兔兔的基础上再加一顿餐,反正乔雾吃得下。
正襟危坐等开饭的乔雾用力点了点头。
路易斯:“……”
大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也不过就是饿饿,饭饭而已。
乔雾看着委屈巴巴的成年雪豹,默默地躺到帐篷不远处一株雪松下,爪爪垫在下巴上,惆怅望着天边的同时,余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偷偷往火架上的兔兔肉瞟。
乔雾:“……”
这年头做宠物可真不容易啊,兼职还得做储备粮。
“先生,这里还会有熊出没吗?”
之前突然出现的黑熊,令人心有余悸,也幸亏他们只是在接吻,而不是在更进一步地开展学习工作,不然她恐怕这辈子都会对“做五休二”充满心理阴影。
“不会,这里是平原,对冬天的野兽来说,任何没有藏身障碍物的地方都是不安全的。”
苏致钦给兔腿刷了一层蜂蜜,乔雾闻着蜜糖被火炙烤的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路易斯眼见苏致钦没有一丁点儿给他投食的想法,从雪松下起身,抖了抖毛,一颠一颠地自己出去觅食了。
不算太肥的一只兔子,被一分为二,在火架上被烤出了蜜糖般的甜香。
火架不像室内的燃气灶,可以被精准地控制火候,适量的蜂蜜可以让食物的表皮不容易烤焦,同时,也很好地保留了肉汁,不至于太干太柴。
纯正的野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作料,每一口下去,肉皮酥脆流油,却不腻,兔肉香松而软,汁水饱满。
乔雾馋得要命,直接上手撕兔腿,几口香暖的兔肉下肚,她困倦了一天的身体终于慢悠悠地复苏。
如果她的脑袋上有指示数字的话,那她现在的电量正从1%一点一点回到20%。
乔雾心满意足地吮着指尖,忍不住在心里发出喟叹,她之前居然想把苏致钦送给莎娃三个小时,这种傻帽举动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这种级别的顶级厨师,就应该把他关进小黑屋里面,每天给她烤各种不同的食物来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当然,这种不着边际的妄想,乔雾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估计说出来,她可能又会被像一袋米一样被他扛在肩上,去猎各种食材。
乔雾有苦,但乔雾不说。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吃完自己的半只小兔子,然后眼巴巴地馋着苏致钦手里的那半只。
她咬着嘴里的小骨头,用力嘬着骨头里的汁水,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苏致钦不管吃什么东西,无论是好吃的还是难吃的,都能做到这么斯文优雅。
毕竟,连她做的面疙瘩牌蛋炒饭,他都能用一个最简单的瓷勺,吃出法餐的从容和格调。
真不可思议。
乔雾挥开脑中这一段不值得被铭记的黑历史。
男人吃的每一口都安安静静,他将串兔肉的木条的一端插在雪地上,然后用小刀,将肉一片一片切出来,最后才用刀背送到嘴里,细嚼慢咽。
他珍视食物,所以进食对他来说,更像是一次漫长而悠久地享受食物的过程。
而且,教养良好的贵公子,也相当地爱干净,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直接用他尊贵、修长的手,触碰任何一丁点儿油腻的食物。
所以,在柔润的月光下,这么一副骄矜的美人进食画面,乔雾看得赏心悦目,非常有助于消化。
她打了个饱嗝,回味着唇齿里的甘香,她这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兔兔,想到以后离开莫斯科,都不可能再吃上这种美味的兔肉之后,忍不住有点伤感,所以此时此刻,她由衷地赞美道:“先生,不是我拍马屁,您的野外生存能力,简直能干趴贝爷。”
“贝爷是谁?”他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一块干干净净的骨头,“我不喜欢男人。”
乔雾:?
对上乔雾不解的眼神,苏致钦用一种“我今天白天吃了一块牛排”这种稀疏平常的口吻,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干趴你就可以了。”
被车轮子猝不及防滚脸而过的乔雾:“……”
……又被冒犯了。
拒绝被//干趴的乔雾,气得一口咬走了苏致钦还来不及片肉的、肥肥的兔子腿。
苏致钦:“……”
无辜的苏致钦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说错话了,但他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一年前的艺术酒会,艾伯特跟他提过的跟中国情人相处的烦恼——她们总是动不动就生气,莫名其妙的别扭,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苏致钦垂眸看着木条上的兔肉骨架,开始不疾不徐地用小刀去片肩胛上的瘦肉。
暴饮暴食的乔雾抢了他最好的一块腿肉,简直就像个无情的食物粉碎机。
如果不是路易斯离开得早,他确实担心,吃得上头的乔雾,会有加餐一顿的危险想法。
他默默片肉的时候,忽然觉得,用心养一个乔雾,其实也是一件挺费劲的事情——娇气爱哭,又多嘴。
是的,她太多嘴了。
不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
这是一个顽劣的恶童,不知死活地一点一点越过他设好的边界。
另一边的乔雾嚼着嘴里肉汁香浓的兔腿,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苏致钦这人其实非常奇怪,撇开这些不同寻常的生存技能,他的生活有一种严苛的自律。
他从不赖床,不管折腾到多晚,都能在她睁开眼之前起床,当然,邮轮那次是个意外。
他不看电影,也不听音乐,更不用提什么游戏之类的,他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市面上流行的东西,似乎也与他无关——他看待任何东西,只分两种,无趣的和有趣的。
同时,他不需要任何精神层面的享受,他从始至终,只是在满足自己最原始的欲望——食欲和性//欲。
这简直太割裂了。
明明身处高位,却不懂得什么叫及时行乐,不懂得如何利用财富和地位享受快乐。
明明养尊处优,却又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生存技能。
她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成长环境,会培养出这样一个继承人。
乔雾咬碎被烤脆的骨头,不轻不重地打了个饱嗝。
她现在酒足饭饱,精神十足,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冰湖和皑皑白雪,玩心大起,她裹紧了围巾,捡起地上刚刚拿来串兔兔的木条,打开架在帐篷顶端的疝气灯,就跑到湖边玩雪。
防雪靴“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她用脚在雪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半蹲下身,用小木条在名字旁边涂涂戳戳,自恋地写下了“小天才”三个字。
相比起乔雾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消灭兔兔,苏致钦慢条斯理的进食终于到了尾声。
少女在雪地上来来回回地踩雪,气喘吁吁地大口大口吐出白雾,疝气灯的光照强烈,将她小巧的身影剪出一层圣洁的光晕,她握着木条的手指粉而嫩,连露在毛线帽外的发丝,都分毫可见。
她像是不知疲倦地消耗着雪地里珍贵的体力,精力充沛的小狐狸,由内而外的生命力,令人赏心悦目。
当然,如果她没有那么胆大包天的话,他会欣赏得更加开心——
苏致钦看着她在平整的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跟在名字后面的三个大字的时候,他弯了弯唇,温和笑道:“乔雾,如果你不介意未来五天躺在床上吃晚餐的话,我很乐意扮演‘大坏蛋’这个角色。”
被发现偷偷干了坏事的乔雾,丝毫没有一丝良心上的疼痛,她甚至还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气鼓鼓地用木条将“苏致钦大坏蛋”这六个字里后三个字给潦草地涂掉。
但是,涂掉了补什么好呢?
温热的五指忽然从后握住她的手,他将她半抱在怀里,在已经被涂花的雪面上,不以为耻地写下了“大善人”这三个字。
乔雾“嘁”了一声,对他这种臭不要脸的行为表达了深深的唾弃。
“……真难看。”
“没你好看。”
他回应得太过自然。
温热的气息轻飘飘地拂过她的耳畔,像羽毛一样挠得她耳廓发痒。
乔雾伸手揉了一把耳朵,在心里冷静地警告自己,自作多情比自恋更加可耻。
他应该是在说他写的字,没有她写的好看。
苏致钦虽然有一口极其流利的普通话,但写出来的汉字实在难看,狗啃得像是刚刚开始练字的孩童。
乔雾整理完情绪,不满地低哼了一声,用脚在“大善人”的“人”字笔画的那一捺里踩了踩,不服气道:“明明是大坏蛋。”
苏致钦屈指挠了一下她右手的手腕,闻着她发间甜甜的橘子香,笑了笑:“善人喂你吃兔兔,如果是坏蛋,就喂你吃其他的东西。”
含笑的声音细细磨过她的耳膜,扶在她腰上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下滑。
乔雾“嚯”地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气沉丹田:“先生。”
“怎么?”
乔雾盯着雪地里“大善人”三个字,重重地哼了一声:“所以您现在是要推翻大善人的身份牌,做大坏蛋了吗?”
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微凉的风雪,也吹不开环抱时不断积蓄的浓稠热意。
“乔雾。”
耳廓的碎发被他喷吐的气息拂开,又轻飘飘地落回到颈侧。
乔雾能感受到压在她后背的,平稳有力的心跳。
她抿着唇,复盘着自己刚才的逻辑。
其实她的逻辑是有漏洞的。
在她眼里,他是大坏蛋,所以他要是想拿她的矛攻她的盾,那么他就完完全全可以干大坏蛋的事情。
她是真的很怕他说出,既然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这种话。
乔雾忐忑地等了一会儿,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忍不住好奇地侧眸,却对上一双温和微笑的眼睛。
柔润的唇,轻轻熨帖了一下她的耳畔。
“你可以猜猜,我今晚会拿什么身份牌?”
“……”
苏致钦顿了顿,皱着眉头又沉静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的脚没有那么用力地放在我的脚背上的话。”
觎着他分神的间隙,乔雾用力拨开他不安分的手,灵活地跳出了他的怀抱。
苏致钦自得其乐,掂着从乔雾手里顺过来的小木条,盯着“苏致钦大善人”上面一排的“乔雾小天才”弯了弯眼睛,他涂花了“天才”两个字,慢悠悠地写上了“坏蛋”。
“乔雾,”他用下巴点了点雪地,“你看,真正的坏蛋在这里。”
小坏蛋乔雾:“……”
乔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他今年几岁了。
苏致钦弯着眼帘想了想,脑海当中那个在邮轮上活灵活现又忍辱负重的少女,又再次生动了起来。
他学着她当时的口吻,义正言辞地回答道:“我今年二十岁了,我可以自己给自己点汽水!”
迎面飞过来的小雪团,被他轻松躲开。
乔雾红着脸,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大骂他是幼稚鬼。
苏致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谁先开始谁幼稚。”
乔雾:“……”
乔雾懒得理他,干脆自己蹲到旁边堆雪人,但堆雪人跟在雪地里写字完全就是两码事了。
雪地上细雪松软,她力气又小,好不容易滚出一个小雪团,就已经气喘吁吁。
她堆得手心发凉,但脖子却在冒汗,忍不住将围巾扯到地上,最后是大善人苏致钦好心施以援手,才帮着她堆好了一个雪人。
乔雾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这个半人高的雪人的脑袋,正琢磨要怎么装点雪人的脸,身边的男人已经先她一步,从皮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在雪人嘴巴的位置怼了根烟。
乔雾:“……”
乔雾很无语:“先生,我堆的是个妹妹,等会要戴围巾涂口红的!”
苏致钦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那我们再堆一个。”
乔雾:“……”
但乔雾堆雪人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去堆第二个完完整整的雪人了。
只是,眼见苏致钦一个人也堆得那么开心,她也实在懒得戳穿他。
“先生,这些湖泊冬天结冰的时候,里面的鱼也会被冻住吗?”
来俄罗斯之前,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乔雾在有限的年岁里,并没有见过这样密集、厚实的雪景,尤其是像这样漫天的冰雪,一望无际的雪原里,时间的流动都会和缓到趋于静止。
“你可以找找试试。”
她从篝火里抽了根顶端燃火的木条,木条上捆着油布,火焰烧着木炭,“哔啵”作响。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夜风偶尔刮过耳梢,有雪松针落地,松软的雪层被拨开,苏致钦平稳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耳朵里。
乔雾举着火把往结冰的湖面走,走到湖岸边时,鞋尖不小心踢到了石子,小石头滚进冰面,摔出很长一段距离,坚硬的矿物质撞击厚结的冰层,像叮叮作响的清脆风铃。
在空旷到一望无际的冰面上,以石子为弧心,悠远、绵延的声音像是停在湖心的小船,轻轻摇杆,就能推开粼粼水面,涤荡四散。
辽远、静谧的声音,在大自然的衬托下,有一种孤独、悲怆的宏大。
就像是她高中住院时,失眠的时候班主任特地给她准备的白噪音。
她闭着眼睛站在冰面上静静地听了会儿,直到有细雪落在她的眼皮上,悄无声息的融化。
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她的,除了天空当中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小雪,还有天际山峦处,隐隐约约闪现的光带。
皎月高悬在头顶,将极光本就细微的变化衬托得几乎要看不清。
大自然一些瑰丽华美的气相景观对月亮亮度的要求很高,比如极光,比如银河,基本上都要求晚上需要有云,要靠云层遮蔽月光,就能将天际的奇景一览无遗。
今晚除非是极光大爆发,否则在皎月的映照下,基本就是观赏无望。
乔雾虽然遗憾,但她并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情绪上。
她跪趴在冰面上,借着疝气灯的探照,用手涂开冰面上的细霜,利用火把的亮度,仔仔细细观察着冰面底下的一朵一朵六棱形的霜花,以及霜花下可能会有的小生物。
她看不见鱼也看不见水草,只有光洁如镜的冰面,以及冰面下完整尖棱的霜花,但透明的冰面却能折射出岸边的一切——两人雪人已经被苏致钦并排堆好,她看着他从黑色皮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条MM豆,将糖果倒在手心里,非常审慎、认真地轻点着糖豆,并微笑着给两个并排的雪人装点上眼珠的时候,乔雾握在手里的火把,突然就砸在了冰面上,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用力地敲了一下,嗡嗡作响地开始耳鸣。
被突如其来出现的黑熊所打断的思路,终于在一瞬间重新被打通。
喉管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捏住,她的胸忽然闷得很难受,她呼吸不畅,只好张着唇,白雾从她嘴里急促而慌乱地呵出来。
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为什么“尼奥”的故事会让她生理不适?
为什么他会匆匆结束那个话题?
为什么他明明养尊处优,却能对如何生存这个问题——他擅长在野外生存,又擅长用食材做各种食物,他能将一切都应付得从善如流,还能对危险有天然的敏锐?
她跪在地上,皮肤上的黏腻让人想吐,后颈上的刺痛,伴随着胸腔里那股巨大的窒息感,让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从颈椎开始一寸一寸往下碎裂,痛到她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膝盖差点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捂着唇干呕了好几下,却全身都在发抖。
其实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呢?
苏致钦从一开始就禁止她去深入了解他,但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所有的答案。
——乔雾,我的童年虽然贫瘠。
——乔雾,我十年不曾打猎。
——乔雾,如何在困苦里让自己生存得舒服一些,这些都是必备的生存技能。
——乔雾,对我而言,不能轻易生病,因为一旦生病,就容易死。
以及他曾经在不经意间透露过的——
“乔雾,甜食满足的,不单单只是味蕾。”
那还满足了什么呢?
是对于极端贫瘠、孤独的生活,一种趋近于变态的求偿。
病态地用刀一遍一遍地挖开自己的血肉,翻出那些烂到腐朽的记忆,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样,冷漠地注视着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愈合,结痂。
然后挖开,再愈合,再结痂,再挖开。
循环往复。
清醒地自虐。
清醒地挣扎着。
一段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的时间。
他所有漫不经心的温和,都不过只是一层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伪装,就像粉饰太平的砖墙,脱落任何一寸斑驳,都能窥见里面腐朽的过往。
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或许,这是个怪物。
乔雾浑浑噩噩地从冰面上站起身,忽然想起,乔芝瑜跟她讲莴苣姑娘的那个晚上,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莴苣姑娘会好端端放弃一切,跟一无所有的王子流浪。
临睡的时候,她就问乔芝瑜,爱是什么。
乔芝瑜说,爱是勇敢。
——“这世间任何的爱,都是勇敢的,无论是亲情、爱情,亦或者是友情。”
——“就像妈妈哪怕一个人,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也会把最好的东西送到你面前,而且,面对你,我不会去不计较任何的得失。”
——“这世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善的,还是恶的,是光鲜的,还是糟糕的,只要是你,只要你需要我,不管多远,我也会来到你的身边。”
——“总有一天,勇敢的小姑娘,她会知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乔雾抬手按住酸胀的眼皮。
只有一个晚上。
她告诉自己,就放任一个晚上。
明天早上醒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她都会忘记掉。
乔雾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冰面返回岸边。
苏致钦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她是不是玩累了,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先生,我们聊聊天吗?”
乔雾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但只要她靠近苏致钦,这团燃烧的火焰,就变成了冬日暖房里的壁炉。
苏致钦点了点头,耐心地问她想聊什么。
乔雾捡起刚才被她丢在雪地里的围巾,围在两个并排的雪人身上,她甚至还捡了几片枯叶,给新堆的雪人妹妹做了一个简易的发卡。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坐到了苏致钦身边。
身前的篝火烧着木炭,“噼啪”作响。
不远处的冰面,被她不小心遗落的火把,也在微弱地燃烧着油布。
乔雾抱着双膝,将脑袋支在膝盖上,偏头看他:“要不,我也给你讲一讲,我朋友的故事?”
男人碧绿色的瞳孔有一瞬的迟滞,但很快,他就挑了一下眉,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她来。
乔雾从雪地里拔出苏致钦那支拿来串兔兔的木条,在平整的雪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很久不曾听闻的名字。
“她叫阮停云。”
“这是一个一刻都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捣乱的坏小孩。”
乔雾的目光落在天际被白雪覆盖的山峦上,极光在皎月的映衬里仍旧是若有似无的寡淡。
她告诉他,阮停云是如何捉弄巷子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如何养死小金鱼,如何偷摘隔壁木匠叔叔种的凤仙花,捣碎了花汁做指甲,又是如何趁母亲写生的时候,追着别人的风筝找不到回家的路,哭哭啼啼地坐在田埂上懊悔。
小镇上卖豆腐的老板娘很喜欢她,总跟她开玩笑,说以后要让自己的儿子把她娶回家做媳妇,但阮停云受不了一大早起床磨豆腐,所以每次快要路过豆腐铺的时候,总是大老远地就绕道走。
也是替包子铺的老板看过包子店的,但阮停云吃的包子还没卖的包子多,而且她又娇又挑,只吃肉不吃皮,丢了一地的包子皮,浪费得人心疼,要不是老板娘刚刚生了胖娃娃,老板都能气呼呼地追她三条街。
十二岁那年的暑假,阮停云的妈妈正好在乡下写生,她因为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就被路边的伯伯硬塞了两个红薯,她一时兴起就想就地起灶,结果不小心却点燃了村长的祖坟。
害得妈妈连夜带着她卷铺盖跑路。
她一点一点剔掉她记忆里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把高兴的事件一件一件摆出来讲给他听,十四岁之前的每一件小事,都生动得浓墨重彩,生机勃勃。
她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讲了多久,直到苏致钦给她递了一个透明的玻璃酒瓶。
乔雾愣了一下:“嗳?”
“讲这么多不渴吗?”苏致钦温和地弯着眼睛,“但是只能喝一口。”
乔雾怔忪的目光从那半瓶白晃晃的伏特加上,移到他的脸上,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她酒量不好的事实。
也许是知道的。
毕竟他那么聪明。
但乔雾明白,她今晚不能喝酒,酒精会让她的思维跳跃,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乔雾,你不是一直都想喝酒么?”苏致钦挑着眉,不疾不徐的语调像是在蛊惑她,“今天请你喝,不过下不为例。”
乔雾怔怔地盯着他好看的唇,男人的唇形优美,唇角薄而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苏致钦似乎是已经知道她的意图,所以他试图打断她、混淆她。
心里忽然伸出一个古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念头——他这是,在逃避?
她忽然想起,有年夏天,她捏着小网兜蹲在溪边抓鱼,最讨厌的就是鱼钻在水草里,躲来躲去。
乔雾抿着唇,几乎是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夺过了酒瓶子,然后反手就将瓶子里的液体往篝火地一倒。
火焰遇到烈酒,火苗瞬间就窜到半人高。
苏致钦愣了一下:“……”
乔雾随手将空酒瓶往雪地里一丢,她干脆撑起身体,半跪在他身侧。
不知所措不过是片刻之间,很快,苏致钦就微笑着,用很温和、宽容、怜悯的口吻,问她:“乔雾,你想干*什么?”
画面像是又闪回到了邮轮拍卖那个晚上。
苏致钦也是这样,礼貌谦和地问她想干什么,他当时还说了什么?她都有点记不清了。
但现在回过味来,他表面上是想给她台阶下,实际上,他是想岔开话题。
只是当时的她,正在气头上,压根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那时候也是她不管不顾,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带。
乔雾张了张唇,正在心里措辞,要如何拆穿他这些虚伪的小心思,可苏致钦却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一样,微微往旁边侧了一下脸。
他并不打算再看她。
乔雾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莽劲,用力把他的脸抓回来,掰正。
几乎是半强迫的姿势,她静静地看着他。
“先生。”
他们沉默对视着,在湛蓝的夜空下,在燃烧的篝火旁,彼此的眼睛仍旧是目之所及里,最明亮的东西。
乔雾捧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阮停云说,她愿意把童年的快乐分一半给尼奥。”
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在跳动的篝火里,氤氲而冰冷。
而篝火的另一侧,阴影处,苏致钦垂在身侧,扶在雪地里的手,手背上的青筋不知道已经崩了多久,而握着手里的那一团雪,终于像是无法再承受巨大的力道,在男人的掌心里土崩瓦解,余了点残雪,在发烫的体温里融化。
冰雪消融,他绷紧的下颚线,也像是自暴自弃般松了下来。
乔雾每一个字眼都说得慎重而缓慢,掷地有声。
“她的童年里,有吃不完的糖,睡觉的时候被子也总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她的妈妈会给她讲童话故事,就算两手空空走到路边,也会有人请她吃冰激凌。”
苏致钦鸦羽般纤长的睫毛忽然抖了一下。
“她说,她愿意跟尼奥分享记忆里所有好玩的事情,这样,他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打猎的时候,只要他不嫌阮停云捣乱帮倒忙,他就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月光隐入云层。
冰湖上的火把烧穿冰面,火焰落入水中,“滋”地一声,熄灭。
湖边两个雪人,围着一块围巾,像共生一样依偎在一起。
没了月光的照射,山峦上的极光带忽然之间爆发,像有生命力似的,在天幕上像水一样流动,天际山峦顶端的厚雪,也在光带的映照下,反射出大片绚丽的蓝绿柔光。
可多彩变幻的蓝绿光带,也不及苏致钦眼里半点星光。
他安静而沉默地看着她,久到乔雾以为他碧绿色的瞳孔里的自己,都是个木头假人。
然后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好几遍,听见他问——
“乔雾,做//爱吗?”
她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怔,甚至低低“啊”了一声。
苏致钦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失神的绿瞳像是在跟她对话,又像是在对着另一个人。
“小瓶盖。”
这个称呼,他在不久前圣彼得堡的游轮拍卖场上就这样称呼过她,乔雾只当是他半开玩笑的揶揄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候忽然听他这样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隐隐记得好像确实有人是这样叫过她的。
苏致钦闭了闭眼,终于彻底接受自己这么久以来的阴暗和肮脏,他低声呓语,甚至魔怔般地自嘲着低笑了一声。
“哥哥想跟你做//爱,可以吗?”
“……”
乔雾正不知该说什么,手腕忽然被抓住,身体一把给压在了雪地上。
苏致钦单腿跪在她腿间,手握住她的肩膀,牢牢地把她摁在了身下。
乔雾毫无防备,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推他,却发现男人纹丝不动,手掌不小心触到卫衣下缘的腹肌,被烫得倒吸了一口气。
升温的荷尔蒙的气息几乎完完整整地笼罩着她。
近在眼前的,是他那双一贯温和、从容的翠绿色眼眸,但此刻,在篝火的映照下,却有压抑的暗流涌动。
不知名的炽热而深沉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烧透了他的眼瞳,他伸手揉上她的唇,大拇指在她的唇上用力地按了按。
苏致钦盯着她微微张开的唇,失了几秒神,再开口时,放软的语调却完全不像他动作那么强硬,甚至有一丝讨好的诱哄,温柔得像水一样浸润耳膜。
他在蛊惑她。
“会有一点疼。”
“……”
“但是哥哥会小心一些。”
“……”
几乎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时间,他的唇,已经先她的反应一步,结结实实地盖了下来。
第45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5
045
会有一点疼?
你告诉我一点疼?
这他妈叫一点疼?
乔雾整个人虚弱地平躺在床上盯着木屋的天花板,心里的坏孩子,赶在好孩子离家出走前,骂骂咧咧抓住人家痛扁了一顿。
她现在翻个身都觉得疼,在心里痛骂苏致钦一万遍,同时不忘唾弃自己的无知。
苏致钦的坏东西平时握在手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嫌手酸了,为什么她昨天会天真地相信他——会!有!一!点!疼!
是的,亿点疼。
他昨天肯定骗她了,她一时圣母心爆发,居然又信了他的鬼话!
乔雾越想越气,听见卧室的房门被打开,她在闭眼假睡之前,不忘翻了个白眼,无声地表示愤怒。
床沿微微下陷,是有人坐在了床边。
雪豹跳上她的床,柔软的爪爪陷进松软的床铺里,大猫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拱着她的脸。
装死的乔雾屏住呼吸:“……”
路易斯见乔雾闭着眼睛没反应,干脆直挺挺躺到她身边,挤着她的床,跟她面对面。
大猫咪的鼻子贴贴她的额头,呼噜呼噜声,几乎震天响。
如果换平时,乔雾早就把它整个豹豹圈进怀里,毕竟阔佬养的宠物,不管任何时候,身上的皮毛都有一种像被阳光烤过的松软香味。
但这次,路易斯并没有得到乔雾及时的、热情的反馈,它有些不开心,于是就用不安分的厚爪子上面肉肉的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脸。
乔雾忍无可忍,她用力地睁开眼睛,瞪着苏致钦,质问他为什么要放任调皮的宠物扰人清梦。
坐在床边的男人充满歉意,难得见他露出一丝丝的担忧,问她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乔雾本就想在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上当做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对方显然并不打算如此。
当苏致钦用一种学术研究的认真态度从生理结构上来关心她的时候,乔雾露在被子外面的所有的皮肤都开始发红、发烫。
躺在被子里的双腿,仍旧以一种圆规的状态微微岔着,她现在不能乱动,一乱动,少女柔软的蚌肉就有种被辣到的疼,难以启齿。
虽然现在相比起凌晨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但还是疼。
乔雾瞪他瞪得眼睛都红了。
苏致钦抱歉地叹了口气,说:“乔雾,为什么会这样?”
他准备得很充分,明明已经充分地避开了她的过敏原。
乔雾面如死灰:“这个问题应该问问你的良心。”
四目相对的安静卧室里,乔雾简直悔不当初——
苏致钦在食欲和x谷欠的表达上如出一辙,甚至从时间上来说,后者比前者更为持久。
他享受食物的过程缓慢而细致,他会耐心地一点一点剥开食物的外壳,然后再用灵活的手熟悉、了解他的食物,他甚至还擅长烹饪,只简简单单便能将掌心下滑腻的食材,炙烤出食物该有的通红色泽。
作为一名秘而不宣的厨师,他的技艺在多次的演练里,已经如火纯情,知道食物发出什么声音、泛起何等色泽的时候,就可以盛盘。
前菜是果盘,鲜嫩多汁又饱满的蜜桃。
他胃口很好,大快朵颐。
主菜则是一盘柔软的嫩豆腐,浇上带着淡淡海盐味的白稠汁液,需要用茄子从外至里地捣碎,这样才会更入味。
作为迷雾森林里小狐狸的藏宝洞,恶龙先生是第一个造访这里的客人,他感谢主人的款待。
但主人招待到一半,就失了耐心,掀了桌子一边哭一边骂他到底什么时候吃完。
小狐狸第一次应对风雪,没有储备太多过冬的食物,经不起恶龙先生这样磨人、难耐、慢条斯理的吞咽和消耗。
自诩大善人的恶龙礼貌地问她要不要尝尝他带过来的棒棒糖。
糖分可以给抵御风雪提供能量。
小狐狸目瞪口呆,连哭都忘了,反应过来之后,龇牙咧嘴地威胁他是不是想被红烧,油炸还是剁椒?
有汗滴在小狐狸的鼻子上。
恶龙先生将额头抵在小狐狸的额头上,满足地低叹了一句,笑着说——
“你想得美。”
小狐狸的确想得很美,她甚至想过让他学习自己吃饭的速度,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这样她就可以早早休息,而不用经历这种漫长的痛苦和欢愉的双重交织。
但苏致钦并没有这样的用餐习惯,毕竟于他看来,任何食物都是他贫瘠的生命里的馈赠。
享受食物,是他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不论何种食物。
为了方便记忆,他进食的速度很缓慢,他记得进食时,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食物的每一种不同的反应,不同情景下发出来的声音,以供日后复盘、回忆。
他从小就是一个很会举一反三的好学生。
餐后的甜点则是厚乳蛋糕。
由于苏致钦偏好甜食,所以对于餐后甜点的制作也极为用心,食用的时间比正餐也只多不少。
他打算将奶油涂到平整而松软的蛋糕胚上,但食材却有自己的想法,非常不配合,他无奈之下,只好腾出一只烹饪的手,将食材老老实实地摁在板上,然后扶腰狠送。
帐篷的气孔处,有细雪漏进来,落在少女雪白的肩胛上,在露营帐篷不断升高的温度里,顷刻融化。
苏致钦俯身亲吻,唇齿间能感受雪融的味道,是甜的,带着清甘。
……
昨晚被翻来覆去煎烤的惨案不能回忆,一回忆就显得她像个傻逼。
……不要同情男人,会变得不幸。
乔雾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动了动被子底下的腿,像一只年迈的老乌龟,费力地翻过了身,终于用后脑勺无声地表达了愤怒。
路易斯隔着被子,伸出爪子想抱着乔雾玩,被苏致钦拍了拍脑袋,低声训斥他出去。
大猫咪不甘心地“嘤嘤”叫了两声,委屈巴巴地下了床。
乔雾知道苏致钦一直坐在自己床边,但她现在是真的不太想搭理他。
所以昨天为什么会失控?
大概是她受美色所惑,从他第一个雪球砸上窗户的时候,她就应该熄灯睡觉的。
但她躺着躺着,却发现空气里的味道隐隐有些不对劲。
香味是从一楼飘上来的。
香浓的辣油在沸水里来回滚,花椒在烈油里被烹出特有的辣香,辣椒干碟拌着烤肉粉,小酥肉的面皮有一种轻盈的麦香。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川蜀人,对火锅的记忆几乎是刻进DNA里的。
她在莫斯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正宗的火锅香味,更何况是在捷里别尔卡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辣油香得人食指大动,辣得人血脉贲张。
她不想去细想一楼那一锅富有层次感的辣香从何而来,毕竟她们昨晚凌晨四点回的别墅,12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能从西渝飞一趟摩尔曼斯克,然后从摩尔曼斯克抵达捷里别尔卡。
乔雾被子底下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觉得苏致钦这种拿捏人的方式,实在讨厌得要命。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心里的坏小孩翻了个白眼,用一种非常非常贱的口气说着风凉话——“是的,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乔雾被子底下的肩膀塌了下去,开口的声音都嗡嗡的:“先生,您这样算什么意思呢?”
“先给大棒再给红枣吗?”
背后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有温柔的低叹。
“抱歉,我确实不太有经验。”
乔雾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不太有经验是指哪方面,是哄人呢,还是指其他。
但她难得听他用这样认真的口吻跟她道歉,表达意图,反正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试过了,忸忸怩怩着也没意思。
乔雾又躺了一会儿,一楼的香味越煮越浓,浓到她不得不承认,读心术狂魔苏致钦所有投她所好的举动,都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心愿上。
虚弱的乔雾再次像只年迈的老乌龟,不情不愿地翻过身,跟他对视,抿着不高兴的唇,别扭地、硬邦邦地问他愿不愿意再给一颗枣子。
苏致钦微蹙的眉心终于展开,他翠绿色的瞳孔亮了一瞬,很有耐心地问她:“想怎么抱?”
乔雾捏着被子的一角,叹了口气:“只要不是像袋米一样被扛肩上,怎么抱都行。”
昨晚被颠到晕头转向的记忆太过恐怖。
苏致钦弯了弯唇,冲她伸出了右手。
“那你可以先坐到我的手臂上。”-
下楼的时候,乔雾把脑袋放在他的颈项,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有多久没被这样抱过了?
小时候乔芝瑜这样抱过她去看过露天电影,会这样抱起她看百货商店橱窗里的漂亮首饰,也会把她像这样抱起来去站着画画,虽然妈妈的力气很小,没办法像隔壁的木匠叔叔把女儿一样举高高过头顶,但乔雾靠在妈妈的怀抱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幸福很温暖。
乔雾昨晚的的确确受到了重创,但此时此刻这种男妈妈式的抱法,又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
乔雾侧过脸,余光扫过他干净紧致的下颚线,耳边响起的,却是昨晚极光下的雪地,“小瓶盖”这个称呼,一次她可以当成是在开玩笑,但昨天晚上,这个称呼没来由地出现,本身就非常怪异。
“先生,我们之前是在哪里见过吗?”
男人的脚步忽然顿住。
乔雾盯着他喉结旁边,那粒像是被针刺出来大小的血痣上,异样的熟悉感几乎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一年前,宴安给她打的那个电话,空涧法师给她解的那个签文。
她忍了又忍,终于决定违背彼此的约定,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的意思是,在莫斯科之前。”
第46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6
046
蒙德斯基作为整个雪地庄园的主人,有义务让每一位来捷里别尔卡打猎的客人宾至如归。
冬猎彻底结束,也许是因为气候的原因,今年的雪原猎物又瘦又少,所以乔雾猎到的巨型黑熊已经是这次冬猎中的翘楚。
虽说冬猎的胜者可以获得庄园主人的一个承诺,但这种奖励对众人而言,不过一笑置之,毕竟他们既然来了,看中的还是蒙德斯基背后的大家族,只要有利益交换,对方总愿意帮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忙,尤其是这次抵达捷里别尔卡的,还有这个家族真正的话事人。
而且,既然这次的胜者是话事人带过来的唯一一位女伴,自然也不会有人对冬猎的结果有什么异议。
众人用完午餐,在暖融融的壁炉旁边,喝酒聊天,并相约晚上其他的活动。
跟周遭言笑晏晏的宾客不同,莎娃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哪怕有相熟的女性朋友过来打招呼,她也抱着双臂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蒙德斯基知道她在忧愁些什么,于是趁隙单独过来安慰了她几句,但见她仍旧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便也没有强行要她留下来喝茶,只告诉她,按照捷里别尔卡的惯例,今晚还有篝火酒,地下赌场也会按时开放,她要是想散心,可以玩完了再出发去摩尔曼斯克。
“那维克多晚上也会过来吗?”
莎娃漂亮的浅棕色瞳孔里有期盼。
蒙德斯基:“这我还真不知道,如果他不愿意提前告之行程安排,那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这是家族惯例,也是继承人用于自保的特权之一。
尤其是在,前不久刚刚发生了暗杀的情况下。
莎娃眼里的希冀之火渐渐熄灭,她恹恹地点了点头,未等宴会结束,便独自离开了宴厅-
如果不是那帮车臣人和阿瓦尔人在中途借着酒劲上头,互相吵起来的话,蒙德斯基本该在一小时之前就结束这个冗长而疲惫的午宴。
目送最后一位客人前往捷里别尔卡海边的酒吧,他站在大别墅门前的空雪地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一想到这两拨脾气迥异的客人还会在晚上的夜酒篝火里聚头,蒙德斯基又是一阵头疼,只觉得后脑勺的头发又少了一把。
天晓得这帮脾气暴躁的车臣人和那帮斤斤计较的阿瓦尔人到时候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口角,千万别一时冲动闹点什么事出来,他之所以远离莫斯科,久居在捷里别尔卡,就是不想搭理这些烦人的纠葛。
因为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看待同一个问题,总会有天然的矛盾差,包括时局亦是,而无论是谁,都想获得中立方的支持,无论是财力或是武力。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久留不走,除了冠冕堂皇的打猎放松以外,也不过是为了想见维克多。
但确实因为克拉夫丘克的叛变,给家族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他们必须寻找新的盟友。
蒙德斯基想到这里,觉得有必要跟自己的侄子打个招呼,如果他愿意为这些人预留时间的话,他非常乐意从中安排。
从别墅走到联排木屋的时候,他看见了在雪地里的阿芙罗拉,正往乔雾所在的别墅方向走。
他叫住了阿芙罗拉,开口询问她是否知道维克多现在在哪里,眼前这位素来温柔大方的大侄女只往乔雾所在的别墅努了努嘴,蒙德斯基了然,却颇有些意外:“他昨晚是几点到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这个嘛……”
阿芙罗拉垂着眼帘,看着脚下松软的雪地——
早晨一场大雪已经将这里昨夜的车轮印和脚印完完全全掩埋,除了她跟莉莉丝以外,应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维克多和乔雾抵达别墅的确切时间。
凌晨四点,她被莉莉丝的惊呼声吵醒,窗外如墨的夜空里,一场绚丽的极光带,像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大自然的光带如水一般,流动着变幻着蓝绿的色彩。
饶是她们见惯了各色珠宝和名胜景致,也不得不感慨,只有大自然才是最鬼斧神工的艺术家。
她跟莉莉丝披着貂绒的斗篷,坐在窗边喝酒看极光,忽然看见大路的尽头有车灯射过来。
直到黑色的吉普停在路灯下。
这种规格的防弹吉普,在整个俄罗斯都屈指可数——拥有DirectiveERV2010爆炸等级认证的装甲防弹吉普车,无论是玻璃还是车身,都能抵御步枪射击,就算是在两米外15kgTNT的爆炸冲击,也能充分保障车辆和人员安全。
“这是……”
还不等莉莉丝把话说完,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乔雾身上拢着一件黑色柴斯特大衣,也不知是不是打猎受了伤,走路的时候明显姿势不太对劲。
莉莉丝正准备开窗叫人,却被她一把拉住,她冲妹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们就看见维克多下车追上了乔雾,两人并肩在雪地里走,站在别墅门前,也不知道乔雾说了什么,维克多侧耳去听,也就是这一下短短的分神,乔雾闪身先进了屋子,维克多下意识想进前一步,直到“砰”地一声关门的巨响。
原本躲在二楼窗边偷看的两姐妹本能地抬手护住了鼻子。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心有余悸地看到了一个词——“好疼”。
风雪里,维克多半弓着背,单手挡在脸上,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身离开。
回忆戛然而止。
阿芙罗拉收回思绪,抬头冲蒙德斯基笑了笑,为难地摇着头,说她也不是很清楚。
“毕竟,除非维克多愿意,不然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蒙德斯基抚了抚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我真是傻了,居然问这么没意义的问题。”
“那叔叔呢,找维克多有什么事?”
叔叔和侄女聊天,两颗人心隔着肚皮,理所当然地有些心照不宣。
“我倒没打算找他,我只是想问问乔雾,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她参观一下我的画廊,作为胜者,她可以带走任何她看中的作品。”
阿芙罗拉早上被莉莉丝拉出去滑冰,并没有参加午宴,但她难掩对结果的好奇。
“我听说乔雾猎到了黑熊皮?”
蒙德斯基耸了耸肩,看着阿芙罗拉的目光意味深长:“是的,当然如果不是熊脑袋和后背上三颗毫无章法的子弹孔,这就是一张堪比完美的熊皮。”
阿芙罗拉对蒙德斯基的暗示心知肚明,只是对某人不遵守规则私自下场的行为摇了摇头:“叔叔,你不应当让他破坏规则的,哪怕是不起眼的娱乐规则。”
规则是家族赖以生存的根基之一。
蒙德斯基比阿芙罗拉更无奈。
他该怎么说呢?
当他在早晨九点隐晦地暗示维克多在打猎的时候,破坏了主人的诚意时,这个由他亲自从西伯利亚带回来的孩子,是怎么说的呢?
——“叔叔,规则是人定的。”
他亲眼见证他长大,从一个孤僻寡言的孩子到一个温和谦逊八面玲珑的继承人,而这个继承人却在电话里微笑着告诉他。
——“我一直以为,‘维克多’这个名字,就代表了规则。”
蒙德斯基想到这里,对这样的妄为也觉得头疼,没有人能够提前预判事态会失控到何等地步,所以在事态可能失控之前,所有人都拒绝去直面潜在的危险。
于是他含糊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借口宴厅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便跟阿芙罗拉匆匆道了别,并嘱咐对方晚上若有时间,可以去地下赌场玩一下,也当时带一直嚷嚷着无聊的莉莉丝散散心。
阿芙罗拉点头应允-
阿芙罗拉抵达木屋别墅的时候,恰好碰见两人在吃火锅。
乔雾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冬天的火锅烫下去的每一块肉,都能从胃里暖到四肢百骸。
但阿芙罗拉闻不惯辣味,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将手里的礼盒递给维克多,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这种软丝绢做的面巾,是不是打猎受伤了,软丝绢织的面巾表面光滑细腻,浸湿后擦拭红肿的皮肤创口比一般的医用棉布更柔软贴滑。
苏致钦接过礼盒,跟她道了谢,并让她放心,打猎的过程很安全,他跟乔雾连摔都没摔一下。
另一位当事人则压根也没有注意两人寒暄的具体内容,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食材上——无论是毛肚还是肥牛,小酥肉还是鸭血,豆芽菜还是白藕片,所有的食物都新鲜得像是刚刚从后厨里拿上来,当然,这里的后厨,是指西渝某个大排档里的后厨的意思。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冒着碎冰冷气的毛肚,按照“七上八下”的方法涮肉的时候,能听见自己疯狂咽口水的声音。
如果她现在是在国内,苏致钦这种糖衣炮弹必然攻陷不了她,但她现在是在由酸黄瓜和红菜汤组成的美食荒漠俄罗斯,那这样一大锅九宫格,就是绝版的稀有贡品!
更何况,擅长让人想入非非的苏致钦,并没有回答她之前丢出来的问题,她迫切需要化郁气为食欲,毕竟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谜团的挖掘机。
她将牛油豆芽在酱料里抹了一下,一口咬下去,辣得人灵魂出窍,爽脆的口感唇齿留香。
等再把筷子伸进自己的小格子里捞牛肉丸的时候——
嗯?肉丸呢?
我刚刚放下去的肉丸呢?
视线落在苏致钦碗碟里那块鲜粉的牛肉丸上。
乔雾:……
等到第三次发现对方趁自己涮毛肚的空隙腾不出手照看格子,捡漏丸子的时候,乔雾忍不了了,但碍于他正在跟阿芙罗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乌云不高兴:先生,喜欢吃肉丸您可以自己涮吗?】
不要总是来我的格子里夹肉吃!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苏致钦垂眼扫了一下,掀了掀唇角,当着阿芙罗拉的面,慢条斯理地捞过手机,打字。
【s:我正在见证你唯一能把食物弄好吃的高光场景。】
乔雾:“……”
受到了羞辱。
乔雾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干脆放弃毛肚,护食地盯牢刚刚放下去的肥牛,坚决不让狡猾的恶龙有一丝的可乘之机。
阿芙罗拉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坐到了旁边:“你们昨晚除了黑熊以外,还有猎到其他野兽吗?”
等肥牛煮熟的间隙,乔雾咬着筷子,想说还有一只兔子,但想到吃完蜜汁兔兔之后发生的一切,又本能地低下头选择装死。
“狐狸,算吗?”
乔雾:?
狐狸,哪来的狐狸?
阿芙罗拉:“你最近怎么总喜欢猎狐狸,去年也听说有一只红狐狸,唔,总是犯错,还会捣乱,对了,那只狐狸呢?”她下意识在四周张望,“我好像从来没见你逗过,这次带出来了么?”
狐狸不比雪豹,驯养起来的难度更高,大多数人猎狐狸,只是为了它们身上油光水缎的皮毛,像维克多这样专门豢养起来的,少之又少。
肥牛数量并不多,一盘几片就见底。
在乔雾目眦欲裂的悲痛目光中,苏致钦施施然地夹走了冰盘上最后一块鲜嫩血红的肥牛肉,“嗯”了一声,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说:“本来是打算时间一到就放生的,这几年想着无聊的时候可以解闷,纯粹就当尝鲜,毕竟以前就想养了,一直没机会。”
阿芙罗拉抱着杯子笑了:“为什么要放生,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但这次不太一样。”
苏致钦弯了弯唇,将半生的肥牛往汤锅的底下又浸了好几秒:“这只狐狸很狡猾,一刻也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喜欢捣乱。”
乔雾嘴里的黄豆芽嚼到一半,慢吞吞地反应了过来,这些形容词,听着总有点莫名的耳熟。
——“她叫阮停云。”
——“这是一个一刻都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捣乱的坏小孩。”
淦!
你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稍微用点力就不乐意。”
隔着沸锅的雾气,对上苏致钦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乔雾把手里的筷子捏得咔咔作响。
你那是稍微用点力?
你分明是竭泽而渔!
想到被反复爆炒的经历,乔雾扶在桌子上的手,就差没有掀桌子了。
“脾气暴躁,不哄好就不理人。”
在热锅沸腾的“噗噗”声里,乔雾能听见自己耳边“peaceandlove”的循环大悲咒。
你!说!谁!脾!气!暴!躁!
但碍于阿芙罗拉在场,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最后还是忍气吞声下来,没有当面翻脸。
最终,只能选择性爆发的乔雾气呼呼地把芋头片、鸡爪全部丢进自己半边的格子里,决定一样都不给苏致钦留。
阿芙罗拉想象了一下维克多描述的这只狐狸,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但还是忍不住替对方担心:“我没有养过狐狸,可能给不了你建议,但我还是觉得这种狐狸性子太凶,保不齐会伤人。”
“可以换一只试试?”
“那倒不用。”
隔着泛白的雾气,苏致钦把最后一块涮好的肥牛夹到她的油碟里,目光轻轻扫了她一下。
“我就喜欢凶的。”
“……”
被泡开的肥牛里裹进了几粒花椒,乔雾一口咬下去,差点被花椒呛到升天。
你是受虐狂吗?
你这个变态!
第47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7
047
到了晚上,乔雾独自一人正准备在小木屋的别墅里躺尸,结果阿芙罗拉却热情地邀请她要不要去地下赌场玩。
苏致钦并没有对她晚上的时间做其他的安排,乔雾架不住对俄罗斯赌场的好奇,换了身衣服,就开开心心地跟对方出了门。
捷里别尔卡地靠北冰洋,冬日的夜晚在凛冽的风雪中,夹着海面冰层寒透的冷意,吹得人耳根发疼。
被白雪覆盖的海边小村庄像是童话里沉睡的雪国小镇,每家每户紧闭的房门里也没有灯光,唯有镇中心旁边的啤酒馆里,有昏暗的微光幽幽地透过橱窗玻璃,如同引导的灯塔。
推开啤酒馆厚重的松木门,借着微弱的廊灯,从侧边拐角的土泥夯起的楼梯往地下走,梯面的泥土涂得不够平整,梯背用木条吊着用于承重,人走在上面,能发出“咯吱咯吱”的老旧、破败的声音。
越往黑暗深处走,耳边的声音就越来越响,俄语的高谈声里混*着粗鄙的乡间俚语,男人时不时肆无忌惮狂放的笑声中夹杂着一波接着一波赌博喊价的声音。
直到视野里昏暗的灯光骤然变亮,视野在刹那间柳暗花明,不过两百来平的底下赌场,被土墙边无数盏明灯照得亮如白昼。
不同于地面上幽冷的温度,赌场里高壮魁梧的斯拉夫人将赌场填得满满当当,闹哄哄的热气如同赶集时的菜场。
托着烈酒的侍应生来回穿行于不同的赌桌之间,赌赢的人笑声如雷,押错了筹码的人遗憾的叹气一声接过一声。
乔雾以前听人讲起过拉斯维加斯赌场的纸醉金迷、一掷千金,也听同学讲过澳门赌场的肃然和寡言,却完全没想到,原来捷里别尔卡的底下赌场,是这样的粗犷、自由、闹腾、野蛮。
不过这种不修边幅的赌场,确实又非常贴合俄罗斯人“战斗民族”的属性。
闹哄哄的地下赌场,温度暖得人发腻出汗,空气当中充斥着干燥的雪茄和高浓度酒精的味道。
乔雾探着脖子到处好奇,阿芙罗拉带着她穿行其中,边走边跟她介绍。
地下赌场的博//彩花样并不多,以梭//哈和俄罗斯轮//盘为主,梭//哈的台桌在东边,扑克发牌甩牌的声音“啪啪”作响,而俄罗斯轮//盘的赌局则集中在西边,荷官转动银色的摇杆,牵动地盘飞速旋转,而指甲盖大的小骰子随着轮//盘的转动,叮叮当当跑满场。
两人来到东南角的一张赌桌旁,莉莉丝正在跟莎娃玩德州。
未成年的小姑娘,本来并不能进入成人赌场,在阿芙罗拉的再三努力下,蒙德斯基终于松口给了莉莉丝一张入场券,只是她被勒令不能参加男人的赌局,所以小萝莉退而求其次,只能拉着愿意陪她玩的莎娃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洗牌的间隙,她看到了乔雾,笑眯眯的眼睛落在对方身上,问她昨晚过得怎么样。
乔雾:“……”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很有水平。
乔雾本来已经给自己施加了一套记忆消失术,但实在架不住莉莉丝一双探究的、好奇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她轻咳了一声,敷衍地说了句还行。
阿芙罗拉问乔雾要不要去其他地方逛一逛。
一直在默默观察她的莎娃忽然用俄语问她:“乔雾,要一起玩吗?”
突然被cue到的乔雾一愣,下意识就看向了阿芙罗拉。
莎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么急着去找维克多?”
乔雾:?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还是……”莎娃漂亮的手指把玩着面前厚厚的一叠筹码,轻蔑的气音就从鼻孔里出来了,“你不敢吗?”
斯拉夫人人性好强慕强,远在中世纪就会看不对眼相约决斗的历史,其中的典型悲剧代表人物,就是普希金,尤其是到了现代,在赌场和靶场,如果被邀约的人怯场,那无疑会被人看不起。
虽然明知这是激将法,但乔雾还是脆弱地掉了两滴血:“……”
有什么东西是你乔大爷不敢的吗?
哦,是赌//博。
因为你乔大爷没钱。
乔雾两手一摊,维持着脸上的体面,坦白,说:“我没有钱。”
莎娃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似地瞪大了眼睛:“……”
阿芙罗拉“扑哧”一下就笑了:“那你可以用莉莉的筹码玩,输赢都没有关系。”
莉莉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把桌上薄薄一叠筹码往乔雾面前一推,说:“对呀,不过,就是输得不太多了,你要是想玩的话,我可以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乔雾用目光数着莉莉丝面前的那一叠黑红相间的圆片:“这里是多少?”
莉莉丝骄傲地抬起了下巴:“这是问莎娃借的,五十多万卢布,在莫斯科附近可以买一个小的农场。”
乔雾:“……”
你可真行啊妹妹。
……快跑。
可惜乔雾的身体转得没有脑子快,急于寻找接盘侠的莉莉丝已经先她反应一步,将她按到了赌桌前。
乔雾:“……”
隔着桌子跟莎娃近距离面对面的时候,她心如死灰——继承殷实家底的愿望落空,还欠了一屁股债。
难怪贪玩的莉莉丝会这么主动地让出她的娱乐场所,敢情是找她做接盘侠。
莎娃弯着唇,胸有成竹地看着荷官洗牌的时候,不忘笑着问乔雾,如果她输完了莉莉丝的筹码该怎么办。
阿芙罗拉对莉莉丝的坏算盘叹了口气,她正打算跟乔雾说没关系,输了可以算她的,就听见莎娃问乔雾,她其实并不介意她拿时间来支付赌资。
乔雾:“时间?”
莎娃点头,“是的,时间。”
“乔雾,如果我赢的话,我想跟你置换未来的三个小时,怎么样?”
乔雾没花太多时间就想明白了莎娃的意图——莎娃对苏致钦的爱意浓烈,她想跟她置换三个小时,无非就是想见苏致钦一面而已。
只是,三个小时能干嘛呢?
对她这种菜鸡来说,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吧?
但如果是莎娃这种健美有力的体形,加上她那种能干翻白狼的体能,应该能对苏致钦霸王硬上弓两次?
乔雾托着下巴想得出神,莎娃按在赌桌上的指节,却开始忐忑得发白。
兴许是她异想天开了,毕竟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做这样的分享。
莎娃叹了口气,不打算再自讨没趣下去,毕竟哪怕乔雾真把筹码输得一干二净,阿芙罗拉总不至于让这个局面用难堪来收场。
莉莉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哪怕她性格跳脱,但这时候也觉得这种要求多少有点离谱。
阿芙罗拉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这并不合适,却听见乔雾沉吟半响,缓缓地权衡出了利弊结果——
“……也不是不行?”
莎娃:?
阿芙罗拉:?
莉莉丝:乔雾有亿点点酷!-
二楼的会客室。
蒙德斯基将特地前来捷里别尔卡的客人安顿得井井有条,结束一场剑拔弩张的圆桌会,苏致钦在间隙里,被邀请去偏厅的茶话会里喝咖啡。
当然,他并不喜欢喝咖啡,只是在所有人看来,这种开放轻松的茶话会,可以更高效率地进行社交,仅此而已。
他甚至还在茶话会上见到了艾伯特——自从一年前在艺术酒会里听他絮絮叨叨地倒了半个多小时的苦水之后,苏致钦没想到会在捷里别尔卡看到他。
艾伯特端着一杯从地下赌场带上了的鸡尾酒,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苏致钦问艾伯特在赌场里收获怎么样。
艾伯特随意地摆摆手,说:“噢,没赌几把,倒是看了挺久。”
但苏致钦并不打算跟他多聊,他垂眸看了眼手机,之前给乔雾发的消息,迄今没有回复,他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确认一下,她是否习惯当地的晚餐,是否会像莉莉丝一样觉得这里无聊,倘若她有精力,他晚上可以再带她偷溜去哪里玩。
当然,如果她对烤兔肉没有什么心理阴影的话,他也不介意再做一次。
他忽然想起来,捷里别尔卡的海边有一小间琉璃珠宝展览馆,在夜间观赏比白天还要好看,乔雾好奇心重,贪玩又好动,应该也会喜欢这些一闪一闪亮星星的东西。
苏致钦心不在焉地跟艾伯特做着最后的寒暄,便问他,地下赌场最近又增加了哪些新花样,可以让他驻足那么久。
“也没什么,就是你的中国情人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苏致钦额角的青筋本能地跳了一下,脑袋里缓缓出现了一个问号。
等到艾伯特添油加醋地将乔雾和莎娃的对话补充完毕,苏致钦温和的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大学主攻古典文学的艾伯特,天生富有莎士比亚的戏剧属性,他将这一切看成两个女人为爱的一场决斗,连带望向他的目光,都透着浓浓的羡慕和钦佩。
“说真的,维克多,我迄今都走不出上一段感情的经历,中间跟她分分合合过很多次,但最终她都因为我不懂她而让这段感情惨淡收场,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驯服中国情人的秘诀,我将感激不尽。”
苏致钦面无表情:“……”
回忆到那段令人难忘的感情经历,艾伯特只觉得手里的鸡尾酒都涩得人心里发苦,但看着面前男人寡淡到波澜不惊的脸,心想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不愧是“布特洛维奇”家族的继承人,维克多无论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够吸引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也是人之常情,不像他,只会唯唯诺诺地做一个感情当中的失败者——不被心爱的中国情人在意、不被重视,最后被弃之若履。
面对苏致钦,艾伯特自惭形秽,他颓然地长叹一口气,说:“其实我们有这样的结果,我也知道是自己差劲,我只会给她送漂亮的包包、昂贵的首饰,带她去吃好吃的中国点心,我总是在努力地迎合她的需要,却总是不得要领,我完全摸不透她的想法。”
“是我的问题,是我太笨了,我根本走不进她的心,所以不管我怎么做,都没办法打动她。”
苏致钦终于完完全全消化了艾伯特带来的消息,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说:“我认为,你不需要过分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正在自怨自艾的艾伯特一愣:“嗳?”
苏致钦木着脸,冷声道:“可能她们普遍,都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第48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8
048
不管什么时候进入捷里别尔卡的地下赌场,都是一副闹哄哄的场景。
东南角的德州赌桌周围已经稀稀疏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好事者,相比起莎娃的好整以暇、守株待兔,赌桌对面的乔雾正在——
一边聚精会神地听莉莉丝讲德州规则,一边认认真真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像个勤勤恳恳的小学生记笔记,跃跃欲试的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苏致钦面无表情:“……”
虚心求教的乔雾,学习的时候认真到心无旁骛,艾伯特看了眼身旁的好友,对对方能将女伴驯化得如此服帖乖巧佩服到五体投地。
艾伯特由衷地发出羡慕的感慨,说:“维克多,你的中国情人真的很爱你,她居然为了你现学德州的规则!”
要知道,他以前的中国情人,只知道索取,根本不愿意付出,让她动脑子像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苏致钦额角的青筋又跳了两下:“……”
强行让乔雾从赌桌上下来,有失主人的风度,但他如果对她们的赌注不认账,也难免会让阿芙罗拉和乔雾难堪。
艾伯特的眼里露出虚心求教的热切,指望今晚能从感情的支配王者身上学到一些跟中国情人沟通的技巧,便问:“维克多,你要过去给她打气吗?”
苏致钦:“……”
他不想打气,他只想把没良心的坏狐狸从赌桌上拎起来,丢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教育一下。
饶是脑中已经过了十几种强迫她反思的办法,但等真的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一贯以温和、克制、绅士著称的男人,也没有失去自己该有的体面。
苏致钦微笑着,单手扶住乔雾一侧的肩膀,温声细语地问她:“学得怎么样了?”
正打算偷师的艾伯特:?
你们好端端的不说俄语,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换语种了?
……真要命,他听不懂中国话。
但很快,艾伯特就反应过来了,原来驯化女伴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习对方的语言,语言作为照顾伴侣情绪最有效的办法之一,能够让日常的沟通减少了因为文化差异所带来的摩擦,而且情到浓时,也能够避开众人八卦的视线,就算是当众调//情,也有跟偷//情一样的刺激。
以前是他大意了,居然没有在这种细节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乔雾正在努力消化理解着莉莉丝颠三倒四教给她的德州规则,耳边突如其来的普通话打断了她整理的思路。
她本能地循声抬头,对上一张温和的笑脸——一张能用上下半张脸深刻诠释什么叫“扭曲的精分”的脸。
男人的唇形优美,唇瓣薄而软,唇角微微翘起,是在笑,但微微眯起的眼睛,从里面透出来的每一道锐利的光都似乎在问一个问题:乔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类型的死? ?
闹哄哄的地下赌场本就空气不流通,乔雾的大脑临时被塞了太多的德州规则,脑细胞耗氧量太大,甚至一时之间都想不起面前这个人是谁。
苏致钦:“……”
他非常准确地捕捉到了乔雾抬头之后那三秒里的茫然。
他忍不住开始动念,也许可以想个办法让蒙德斯基提前结束今晚地下赌场的营业时间。
“先生?”
反应过来的乔雾瞪大眼睛。
眼见苏致钦脸色不虞,她琢磨着自己这非法交易现场,应该是被抓了现行。
说不忐忑是假的。
毕竟没有一个人会愿意自己成为筹码,而且还被人轻易下注,乔雾正想着要如何甩锅才能将自己描绘得情非得已,以便合情合理地跟他解释,便看见他温和地弯了弯唇,像是并不在意输赢似的,不紧不慢地淡声问她:“之前没有玩过德州?”
从容而镇定的语调,云淡风轻。
乔雾被这迎面而来的轻风细雨拂得大脑当机了三秒,脑内一堆的应急预案像连锁倒塌的多米诺骨牌——
哦,看来是她小题大做了。
他明明就也很无所谓嘛。
隔着赌桌,苏致钦跟一脸期待的莎娃打了个礼貌而疏离的招呼,便重新将注意力落回到了乔雾身上。
荷官开始发牌。
苏致钦伸出手,将落在桌心的扑克牌往乔雾面前推进一寸,示意她取牌的同时,轻描淡写地问她:“能赢吗?”
不像梭//哈和俄罗斯轮//盘,纯粹是运气占上风,德州其实是一个概率和心理的博弈,赌桌上的人,会根据彼此拿到牌之后的微表情来判断对方手牌的好坏,所以在德州的赌局上,喜怒于色是绝对的大忌。
但当苏致钦的目光落在那张被乔雾翻开的红桃3上时,还是忍不住微不可查地夹了一下眉心。
乔雾也知道自己开局一般,所以哪怕她已经在心里疯狂唾弃莉莉丝选的这个座位糟糕透顶,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在意。
荷官开始发第二张牌。
这次,乔雾自己探身去桌心取,却没急着看,她将两张牌随意地暗扣在桌上,单手支着下巴,轻飘飘地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问他:“那先生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我输呢?”
“……”
对上她有恃无恐的目光,相比起莎娃的志在必得,乔雾显然是真的不在意输赢。
是的,她不在意。
苏致钦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一下。
他错开跟她的对视,盯着她发顶的乌旋有片刻的失神,她原本别在耳后的乌发丝凌乱地散开,发丝里透出她白腻柔软的耳朵,顺着发丝往下,是修长奶白色的天鹅颈——因为地下赌场闷热,乔雾已经提前摘掉了围巾。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中国女人的体形比俄罗斯女人要纤瘦不少,乔雾的骨架于他看来,能用娇小来形容,但整体的体形却瘦而不柴,微垂着脑袋验牌的时候,能看见颈后凸起的一节颈椎骨,脆弱得只要罩上手用力一握,就可以轻轻折断。
他盯着那一截凸起的颈椎骨,喉间竟蓦地生出一股渴意。
原本扶在她肩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般,缓慢而磨人地顺着她的肩膀,游移到她的后颈上。
乔雾被他温热的手指撩得发痒,正准备侧身躲一下,没想到他忽然伸出手指在她凸起的那块颈椎骨上不轻不重地画了个圈。
乔雾:!
男人的指腹裹着一层薄茧,刮在皮肤上的触感像带着火花的电,噼里啪啦地一路蔓延,直接纵贯而下,烧到她的尾椎骨。
乔雾只觉得心脏都骤停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致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俯身下来,温热的唇峰就悬在她耳廓上方,将亲未亲的距离,若有似无的鼻息像羽毛一样慢条斯理地扫在她耳后的皮肤上,磨得人耳朵都开始发烫。
“赢了,今晚的鞭子就交给你,输了……”他顿了顿,“还是我说了算。”
“乔雾,你自己选。”
湿热的气音拂在她耳廓,像蒸腾的热气,烫得人心跳加快。
她“嚯”地一下抬起头,在震惊中消化掉他的意思,盥洗室、邮轮、雪地的片段画面在回忆里开始交织,就连周遭呼吸的空气,都被他漫不经心的提议搅得浓稠到不行。
“……”
乔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理智回笼,她艰难地咬了咬下唇,不能置信地低语确认:“先生,要玩得这么大吗?”
苏致钦微笑着伸手将她耳廓凌乱的发丝重新整理好,垂眸看着她已经通红的耳朵,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帘。
与其说德州是个赌博概率游戏,不如说是一个心理博弈游戏,只要乔雾愿意努力,她大概率可以骗过这里所有的人。
毕竟,她曾经也狡猾地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要看你有多想赢。”
第49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9
049
艾伯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短暂的互动,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位中国情人的反应……他对维克多能这样三言两语就完成一次旁若无人的调情,佩服到五体投地。
莎娃捏着手里的牌,算好赢面概率,一抬头看见乔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通红,而维克多则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正与阿芙罗拉聊天。
原本围在赌桌周围没有太多人,但因为维克多的驻足,已经吸引了不少的好事者。
莎娃盯着手里的两张牌,不免有点激动——倘若以一局半小时来下注的话,至少这一局她的赢面很大,
乔雾平复完心跳,依旧面红耳赤,捏着手里两张牌发愣,陷入了“tobeornottobe”的困境。
虽然不想上他的当,但苏致钦拿捏她好奇心的方式,的确很有一手。
他居然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让渡主动权,那她要是赢了,岂不是可以一雪前耻?而且,这种丰功伟绩,以后拿出来怼他,都能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吧?
乔雾把自己当时哭唧唧的状态代入了一下苏致钦的脸,画面还没从脑子里具象出来,已经兴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巨大的好奇心燃起了她熊熊的斗志,但等回过神,目光一落到自己的牌面——
乔雾:“……”
萎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算了,我选择摆烂。
捷里别尔卡海边的教堂敲响九点的钟声。
苏致钦揉了揉她的脑袋,告诉她,他晚上还有其他安排,希望她在赌场能够玩得高兴。
乔雾的余光瞥见他转身的衣角,脑中的念头灵光一闪。
“先生!”
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衣摆,却没想到会勾到他的手指。
小指勾住小指,独属于恋人之间的亲昵意象,远大过现实关系的暧昧。
苏致钦的指骨硬而修长,触手的肤感微凉,他手指的温度竟比刚刚在她后颈上打圈时还要再低一些,却依旧灼得她蜷起了手指。
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几乎让心跳都漏了半拍。
饶是他们两个人已经做过比这种不起眼的接触更深入的举动,但细想起来,他们未曾牵过手,毕竟一年多前,前往艺术酒会的路上,他在车里牵着她的手,在她掌心,教她一一记诵新旧教义时,并不算正经意义上的牵手。
但他们好像,也没有能够牵手的理由。
是她逾距了。
自觉犯错的乔雾眼睛装忙,匆匆别开目光。
地下赌场太闷热,她一定是待在这里太久,周围绕了水泄不通的好事者,难免空气不流通,也难怪她心跳会这么快。
苏致钦目光微沉,目光蜻蜓点水似地从她藏在桌下的右手上一闪而过,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红晕未歇的耳朵上。
“怎么?”
“……”
“不想玩了?”
乔雾:?
她有点懵,本能地“啊”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玩了?
……输赢都不算我头上,我干嘛不想玩?
乔雾这么想,就真的这么问出了口。
“先生,我又不是输不起,我为什么不想玩啊?”
然而,就在她否认的那一瞬间,苏致钦脸上的微笑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堪称川剧变脸大师。
乔雾看得目瞪口呆:?
男人木着一张脸,没什么情绪的字眼一个一个地从他抿直的唇线里往外蹦。
“乔雾,你最好赢。”
乔雾鲜少看见他这样咬牙切齿的样子,但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个要求实在是离谱。
大概全天下的赌徒都有一种“只要老子上桌了就一定能赢钱”的不接地气的幻想,但TM的上桌的是我不是你啊!
……有必要纠正一下他这种错误的思路。
乔雾摆出“求同存异”的态度试图跟他理性探讨。
“先生,我认为,您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
苏致钦情绪冷淡,但“我很不高兴”这五个字,却是切切实实写在了脸上,没头没尾地怼了她一句:“你昨天晚上就想拿我换兔子。”
乔雾的脑门上缓缓出现了第二个问号。
这是哪跟哪的事情啊?
明明过边的事你怎么就还记仇呢?
这不是没换成功嘛。
而且——
我!那!个!时!候!在!开!玩!笑!你!都!没!听!出!来!吗!
乔雾心里的吐槽一堆,都不知道先拣哪个点开始输出。
“乔雾,你最好赢。”苏致钦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固执地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要求真的太霸道了。
赌博这种事,九分天注定,一分靠打拼。
决定好好教育一下他这种扭曲的赌徒心理,乔雾扔出了她的王炸。
“先生,您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如果我逢赌必赢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待在您的身边呢?”
苏致钦有点头疼:“……”
“而且,”乔雾语重心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菜!要相信新手光环!!”
可板着脸的苏致钦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她捏了捏眉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叫住他的本意。
“先生要是这么担心我输的话,能不能借我一样值钱的东西?”
作为一个来自于夏天泡在水里都要打麻将的火锅市一员,乔雾在垃圾街里看着卖铁板鱿鱼的祝婶婶,每周一的晚上在收摊之后还要去搓麻将,她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牌桌上的镇财之道——就是不知道在西方,财神爷的偏好有没有发生变化。
比如像接盘莉莉丝的这种状况,筹码还是问对家借的,财运流回主人那里,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在中国的麻将桌上,可是大忌。
乔雾认真组织了一下措辞,尽量让苏致钦能够理解中国人在赌博这件事情上的迷信,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崇拜。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身上是否有比两个农场的价值更昂贵的东西,如果有的话,那至少可以帮助她镇一下财路,或许指不定真的能赢呢?
苏致钦沉着脸打量着她,像是在甄别她到底有没有打什么坏主意。
乔雾:“……”
但她从头到脚认真观察了一下苏致钦的装扮——没有昂贵的手表也没有宝石镶面的领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累赘的装饰,如果脱下那一身熨帖笔挺的西装,他整个人的装束干练得像是随时都能出去打架。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才怪。
西装外套下是他的肩带枪夹,光从他那天晚上丢给自己那把沉甸甸的“小玩具”来看,藏在他身上用来防身的手//枪估计价值不菲。
如果苏致钦真把枪丢给她,乔社会主义的接班人雾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威胁西方的财神,让他乖乖地用无边法力把自己的好运拉满。
她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属实有点可笑。
也许中西方的财神吃的不是同一个道路。
毕竟这只是祝婶婶打麻将的迷信而已,可能搁她身上,也不一定管用。
正准备说要不算了。
忽然——
“接着。”
亮黄色的顶灯下,红色的晶莹碎光如流星般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抛物线。
红宝石戒指不偏不倚地摔进她手心里,乔雾还没反应过来,原本闹哄哄的周遭几乎是在瞬间失去了窃窃讨论的声响。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本能地对视了一眼,而莎娃怔怔地看着赌桌对面发生的一切,连呼吸都开始艰难。
乔雾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手心里这枚沉甸甸的、仍旧带着他体温的戒指。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枚几乎从不见他摘下来的珠宝。
纯金的戒指,指环周围遍布划痕,像是件饱经风霜的古董,而六爪戒托上镶嵌的巨大红宝石却如同刚刚被人从博物馆里被取出来一样,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要怎么具体形容这颗宝石呢?
她做地接的时候,会带游客参观克林姆林宫里的钻石馆,馆内以黑绒为底来衬宝石的颜色,进门处是一面巨型的防弹玻璃展柜,里面高低错落的布景台上盛放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大颗裸钻,而随着展馆的动线往深处走,真正夺人眼球的,则是一顶又一顶无法被估价的皇冠,有纯金打造的水滴皇冠,也有由珍珠镶嵌的珍珠皇冠,还有用大颗白钻组成的顶冠。
在中世纪,欧洲的强国皇室在继位时,都会要求附属的周边小国献上自己皇冠顶上最好最大的一颗钻石,来组成属于自己陛下的加冕皇冠,以作为统治权力的象征,而这中间,最出名的皇冠,则要数那顶曾经被叶卡捷琳娜二世加冕的红宝石皇冠。
那位曾经放言,“如果我能活到200岁,整个欧洲都将匍匐在我脚下”的女皇,在加冕时,巨大的白钻皇冠的顶端就镶嵌着一颗举世无双的、重达398.72克拉的红天鹅绒色尖晶石。
她虽然不懂珠宝,但光从宝石的成色来看,竟一点也不逊于那颗她带人隔着玻璃参观了无数次的名贵宝石。
红天鹅绒色的宝石,漂亮得就像暗夜月色下吸血鬼的眼睛,而在吸血鬼澄透的曈色下,在金色的戒托底盘上,却能隐隐看见精致的图腾刻痕——是一只双头鹰,背着带有明显东正教特色的十字架,鹰的左爪带着镣铐,而右爪的爪弓收拢,则牢牢地抓着权杖。
这显然是一枚已经很有年代的物件,兴许还带着这个三观不正的“布特洛维奇”家族某种不知名的图腾崇拜。
乔雾的目光从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上一扫而过,她注意到了他食指指根那一圈浅浅的牙印。
是那次在艺术酒会里的盥洗室,他强摁着她在镜子前逼她出声,她气急败坏下,就咬了他。
却没想到,她咬得那样重,他非但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愈发得寸进尺。
乔雾闭了闭眼,将那些凌乱的、淫//靡的画面逐一驱逐出脑海。
她举起这枚分量沉得有些夸张的戒指,问了一个非常现实且质朴的问题。
“先生,这个值钱吗?”
苏致钦面无表情:“没我的时间值钱。”
乔雾的母语是无语。
所以说到底,还是不准她输。
她叹了口气,终于妥协,说:“行吧,我努力一下。”
虽然这个回答仍旧不太令人满意,但苏致钦绷紧的下颚线已经放松,他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乔雾几秒,随意地丢下一句“别弄丢了”,便径自离开了赌场。
随着男人的离开,沉寂的周遭,又响起窃窃私语,人群当中,不少好事者的目光都落在了乔雾身上。
既然苏致钦让她别弄丢,那戴在身上就是最安全的。
乔雾将戒指往左手食指上一套,戒指的指围对她来说,有点宽松,有点大,但也不至于左右滑动。
只是没想到戴起来竟会这么沉。
她将带着戒指的手,扶在桌上,另一只手曲肘托住下巴,冲仍一脸不可思议的莎娃弯了弯唇,笑着吹了个口哨。
“我准备好啦,我们开始吧。”
荷官开始确认筹码。
乔雾漫不经心地确认手牌,垂眼计算胜率。
“姐姐,你觉得谁会赢?”
从忪怔里回过神,阿芙罗拉想了想,说:“或许是……莎娃?”
“毕竟相比起莎娃来说,乔雾是新手,学规则和适应规则都需要时间。”
“你呢,你觉得谁会赢?”
莉莉*丝从莎娃微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中移开目光,笑眯眯地说出了她的结论。
“我当然压乔雾啦。”
“毕竟上帝也是会被喜欢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坏蛋所欺骗的。”
“更何况,坏蛋还有帮凶呢。”
第50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0
050
走出地下赌场的通道,顺着陈旧的木梯往上,露天的雪夜酒馆早已开启。
酒馆的敞口背向北冰洋的海风,绝佳的建筑设计方式,能让男人们在围着篝火喝酒赏雪的同时,无惧冬夜的冷风。
艾伯特静静地跟在维克多的背后,他不知道刚才维克多和他的中国情人说了什么,明明那个漂亮的中国娃娃满脸的不耐烦,但为什么维克多居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高兴?
他偷偷看了眼男人沉默的侧脸——
是的,相比起从茶话会的会客厅抵达地下赌场那一段路程,维克多的心情,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酒馆里,喝多了的男人们已经开始高谈阔论,从石油到天然气,从国际局势到现行颁布的法令,最后不免落回到了高官的密辛——有前不久因为桃色新闻被罢免的高官,也有因为联姻,而一跃成为政坛新星的富豪女婿。
大抵八卦是所有人的天性,只是这种没有营养的内容实在令人头疼。
蒙德斯基在跟人足足喝完了三瓶伏特加之后,终于等待了这个酒馆里最重要的客人。
这个由他亲自带回来的继承人无论应付任何场合,都彬彬有礼,温驯谦和得滴水不漏,驯服脾气暴躁的车臣人绰绰有余,就连斤斤计较的阿尔瓦人也最终认可了新的合作方案,天知道,这帮利益至上的红鼻子大老粗们到底有多难搞。
既然两边的客人都已经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蒙德斯基彻底松了口气,因为克拉夫丘克那个叛徒的短视,让他们之前在生意场上有着措手不及的失利,但今晚的成果,显然可以让所有人在紧绷的环境里,彻底松下一口气。
他握着伏特加的酒瓶,欣慰地打了个酒嗝,看着在觥筹交错里游刃有余的年轻侄子,心想如果自己的堂哥老维克多还活着,看见有这样一个儿子,想必心情也会跟他现在一模一样。
当然,如果孩子的母亲性格不要那么刚烈,那这对父子会少很多很多的不幸。
蒙德斯基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早已无人问津的陈年旧事,接下来他只要负责把这两拨难缠的客人安安稳稳地送离摩尔曼斯克,那么今年剩下的时间,他都可以安安心心休假了。
酒馆后半程的聊天话题轻松,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堆,有站着喝酒放声大笑的,也有慵懒坐着抽雪茄的。
他们谈论权力,金钱,也谈论女人。
这其中,笑得最肆无忌惮的,就是费迪南德。
这个拥有红色大鼻子的阿尔瓦人与自己同行的男人凑在一块儿喝酒聊天,他放声大笑着,口无遮拦地询问自己的同伴,问中国女孩在床上跟俄国女孩有什么区别。
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艾伯特正在跟维克多聊天,也因对方过大的音量而被屡屡打断谈话。
费迪南德捏着酒瓶子,跌跌撞撞地拉开维克多身边的椅子的时候,脑海当中浮现出来的,是维克多在赌场里低着头跟那个漂亮的中国女孩说话的样子,耐心、礼貌且克制,当然,稳重和温柔是这位远近闻名的家族继承人一贯的性格,对于了解内情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真正稀罕的,则是一贯绅士、内敛、禁欲的维克多居然会跟女人当众调情。
他以前不曾听说过对方身边有什么固定的女伴,这似乎是第一个,兴许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如同珍宝一样被宠爱着、娇惯着。
在那个漂亮的中国女孩的眼里,有跟她的年龄不相衬的媚态,天真无邪的干净相貌,举手投足里又有娇憨的诱人——维多克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脸的漫不经心,少女坐在高凳上,两条悬空的腿找不到支点,像捷里别尔卡海边的秋千一样一晃一晃的。
维克多是上哪找到这样一个迷人的宝贝?
他忍不住想,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跟那个漂亮的中国娃娃在床上颠鸾倒凤又是怎样一副光景,而那个女孩纤细的双腿,是否能完完整整地盘上一个俄国男人的腰?
酒精上脑,费迪南德越想就越兴奋。
他晃着酒杯里剩余的白兰地,张着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嬉皮笑脸地询问维克多,是否愿意将他的中国小宠物卖给他。
作为这帮阿尔瓦人团体里,举足轻重的话事人之一,费迪南德笃信自己的提议不可能会被拒绝,毕竟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刚刚在中东的战场上,达成了一笔举重轻重的交易。
“当然,我也不会平白无故问你讨要这个女孩儿,我愿意出高价向你购买。”
自信满满的费迪南德看着眼前这个年龄上几乎跟他儿子都差不多大的英俊继承人,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小维克多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仗着老维克多强硬的手腕在政商两界积累的声望,又因为运气好,押对了战局,才顺风顺水到了现在,但很快,他就会知道,在这个以绝对力量为主导的世界里,纵使他能在俄罗斯境内如鱼得水,但在俄罗斯以外的地方,早有势力对他虎视眈眈。
不然为什么老维克多去世后,这个小维克多迄今为止,也不敢踏离俄罗斯半步?
克拉夫丘克的叛变,就是一个讯号。
谁不知道他前不久经历过一场别有用心的暗杀?
能活下来,也是命大。
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像传闻中那样打破家族的魔咒活到40岁都是个问题。
费迪南德想到这里,轻蔑地低哼了一声,他看着年轻的继承人从容不迫地转脸与他对视。
不得不说,小维克多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但是就这打量人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看他仿佛就在看一摊垃圾一样的失礼。若不是对方脸上仍旧挂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微笑,费迪南德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最恶劣的冒犯。
聊得好好的话题被突然出现的红鼻子大老粗所打断,艾伯特皱着眉,想告诉粗鲁冒失的费迪南德,维克多跟他的中国情人感情很好,这种要求,实在有失客人应有的礼貌。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制止,就听见身旁的好友,轻轻笑了一声,用一种温和且宽容的声音问道:“那你打算拿什么东西来买她?”
艾伯特:?
多情而浪漫的艾伯特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陡然而生的失落感从何而来,但站在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的角度,他又确实觉得,维克多的考量,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倘若这帮阿尔瓦人愿意让渡一部分他们在乌克兰的地盘,那对维克多所在的家族而言,也算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这个意外的收获几乎可以完全弥补前不久因为克拉夫丘克的失误而造成的巨大损失。
费迪南德哈哈大笑,他正准备说价码可以由他随意开,然后他就看见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家族的继承人,用他惯有的温和、怜悯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用平时称赞美酒口感不错的随意口吻,不紧不慢地问他:
“是眼睛、鼻子、舌头、手指、生//殖//器,还是……”
苏致钦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将酒杯里剩余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缓缓掀起眼皮,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是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就像莽原里的野兽盯住瘦小的猎物般,一瞬不瞬地与费迪南德对视。
忽然,他弯了一下唇,漫不经心地笑了。
“你的性命?”
气氛几乎是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直注意着动向的蒙德斯基从自己年轻的侄子脸上不太寻常的笑意里嗅到不安的苗头,正准备出言圆场,但已经喝高了的费迪南德像听了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大声嚷嚷着,说一个中国女孩可不值这价钱。
他眯着已经有些醉意的眼睛,冲维克多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成吧。”
“维克多,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需要,所以我愿意将乌克兰那边油井的开采权置换给你们,来向你购买你那位——唔!”
费迪南德只觉得整个后脑的头皮都被一股大力扯起,他头皮发麻,还来不及回神,就被人提着脑袋,迎面重重地砸到了木桌上。
“咔嚓”一声。
三指厚的原木桌板被正中折断。
剧烈的痛楚从他的鼻梁、门牙处传了过来,费迪南德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可鼻腔里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他窒息,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是白茫茫的雪地,以及两颗沾着血的牙齿。
疼痛带来了天旋地转的巨大晕眩,他在晕眩里,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以及那被熨帖得笔挺的西裤里包裹着的禁欲、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费力地抬头仰视这个身体的主人,却发现,来自地狱的恶魔正垂着眼帘,温和而怜悯地看着他,看似在关心他的状况,但实际上,也许他只是在思考,他脆弱的脑袋能否再撞断一张桌子。
一把年纪的费迪南德自然怕死,在巨大的恐惧的支配下,他想张唇呼救,但汹涌而出的鲜血已经先他的求救一步,从嘴里涌了出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只是轻蔑地笑哼了一声,便从容地接过尼基塔递过来的热毛巾,将本就干净、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擦了一遍,他甚至还将手指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确保手上没有残留任何酒鬼头发里的油脂。
失去知觉的红鼻子,臃肿而肥胖的身躯躺在雪地里,呼吸的起伏微弱。
篝火无声燃烧,火星四溅。
露天酒馆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到了真空,场上所有的人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震惊到无法言语。
艾伯特怔怔地看着维克多那只已经被擦拭得干净的左手——苍白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左手,虽然并没有戴着那枚象征着财富、权力、地位的戒指,但他突然爆发的力量依旧野蛮到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左手食指指根,还有一圈浅浅的牙印,留了疤,要不是他摘了戒指,估计平时也没人会注意到。
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咬这种人。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好友,甚至还漫不经心地用鞋尖踢了踢费迪南德那个显眼的大红鼻子,确认对方仍旧尚存一息,但他轻蔑漠然的动作,仿佛躺在他脚下的,根本不是这帮阿尔瓦人当中说一不二的话事人,而是一团不起眼的垃圾。
直到有一个年轻的阿尔瓦人终于反应过来,颤声招呼同伴上前救人。
苏致钦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在阿尔瓦人的呼声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费迪南德半张满是血污的脸用力踩进了雪里。
伴着他缓缓抬起的眼帘,是身后子弹整齐上膛的声音。
穿着熨帖得体的黑色西装的绅士只是慵懒地坐在金丝木制的靠椅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甚至没有皱过一丝的眉头。
他只是微笑着,平静而沉默的目光扫过所有站在原地、蠢蠢欲动的阿尔瓦人,并与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一对视。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敢上前。
费迪南德的脸就被他踩在脚下,臃肿而肥胖的男人像一个漏风的炉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痛苦难耐地呻//吟。
有细雪落在他粗糙的脸上,无声地溶解在鼻腔里流出来的汩汩热血里。
苏致钦收回目光,弯着眼帘转过脸,在众目睽睽里,对上好友艾伯特一脸的错愕、震惊和不能置信,他掀了掀唇,温和而礼貌地致歉。
“抱歉,艾伯特,我们刚刚聊到哪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