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作品:《我妻难求

    族长目光一沉,缓缓说道:“崔谢氏,你且听仔细了,听完了,我们还有话问你。”


    说毕,他眼神示意崔进功。


    站在谢疏溦左手边的崔进功,打开一本册子,高声诵读了起来。


    承安二十年,山东济南府,马氏,十五岁未婚夫病亡,坚持嫁入夫家,拜见公婆后,自缢殉夫。


    承安二十年,河南南阳府,李氏,十六岁丧夫,断发毁容矢志守节,至十七岁,郁疾而亡。


    承安二十年,湖广武昌府,胡氏,十七岁夫死,处理完丧事后触夫碑,亡。


    承安二十一年,浙江台州府,刘氏,十八岁丧夫,立志守节,后年公婆逼其改嫁,投井溺亡。


    承安二十一年,应天府江宁县,张氏,二十岁丧夫,绝食七日而亡。


    承安二十二年,广西桂林府,孙氏,十七岁丧夫,悬梁自尽。


    嘉和元年,山东东平州,赵氏,十二岁成亲,完婚七日后,夫患急病猝死,割喉殉夫。


    嘉和二年,歙州府婺源县,上官氏,年十五岁,公婆怜惜欲放她归家,她执意不从,撞门而亡。


    嘉和四年,南直隶歙州府,黄氏,十九岁丧夫,时年幼子五岁,立誓守节,后其子被拐,黄氏遂吞金自尽。


    嘉和五年,歙州府休宁县,司马氏,二十一岁丧夫,带其女投湖殉夫。


    嘉和十一年,山西太原府,周氏,十四岁丧夫,每日辛勤织布,侍奉家翁,其父母逼其改嫁,吞药而亡。


    嘉和十二年……


    崔进功边念边时不时地看谢疏溦一眼,慷慨激昂的念完了一大段的话,谢疏溦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心里去,包括那千篇一律的“亡”字。


    只是一长串的名字,似乎无穷无尽的,她没有在其中听到“歙州府,崔谢氏”的名字,面上有几分怅然若失。


    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多的贞妇烈女,一出生就死了的,只有遇上某一个男人才能变活,那男人死了,她又死了,这回是死的透透的了。


    这世上的女人还有那么多种的死法,似乎喝口水都能呛死。崔进明和柳姨娘这么没把这些讲给她和苗姐儿听,听族里这几位老爷的意思,这才是女眷们最该学的立身之本。


    谢疏溦想把崔进功讲的当成灵异志怪的故事听,只是这嘉和年间才不到二十五年,为何这么长?


    谢疏溦的腰已经完全麻木了,即使不动,也一阵阵地刺疼,她的手也不听使唤了,像两根飘零的丝带颤颤地撑住了阴湿的地板。


    一颗汗珠重重地砸在谢疏溦的手背上。崔进功的声音不停歇地继续着,那个“亡”字塞满了他的嘴,持续不断地往外溢出。


    谢疏溦抬起头直愣愣地注视族长,眼睛空洞但却黑沉沉的。


    族长心下一惊,甩了甩手上的溅出来的茶水,叹息道:“也罢。时候不早了,几位族公年事已高,恐怕都乏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话音刚落,几位老太爷就被随从搀扶地出去。


    族长目光紧盯着谢疏溦,训话道:“崔谢氏,给你念的这些,都是朝廷表彰过的节妇。一开始,平妻继室都是不予旌表的,可是皇恩浩荡,承安末年,先帝把这规矩给破了。”


    他停了停,朝北方的方向拱了拱手,“自此以后,才有了你们这些填房寡妇的出路,崔谢氏,要我说你的运气也真是够好的。”


    族长轻蔑地看着谢疏溦,“你们妇道人家见识短浅,整日想的都是钗环衣裙、灶台妆奁,你们的天地就在四方庭院里。如今蒙得圣恩,能像男儿那般为家族添点荣光,这是最好的归宿,你明白吗?崔谢氏。”


    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幽深的祠堂里回荡。


    崔进功合起册子,挥手将先头的那个婆子招进来,冷着脸吩咐道:“扶她去隔壁歇歇,明日一早让她接着跪听。”


    祠堂的后面设了一个小小的休息内室透过空窗,有绿枝探过来,低矮的黑瓦墙上更是卧着层层的翠竹,遮掩住了这一侧半间小屋子。


    那婆子将谢疏溦扯到这里,站在门口,将她往里面一推,就回身不理睬谢疏溦了。


    一张漆面斑驳的小塌,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低矮狭小的窗户下摆着一张茶几,上面放着几个粗瓷大碗和凹凸不平的杯子。


    落日时分,金光泼在她的秀发上,那婆子坐在门槛上,狼吞虎咽地咬着一个烧饼,终于开口道:“夫人不肯吃喝,便宜了我老婆子,也好歹闭上眼睛睡一觉,明天一大早,可就又要受苦了。”


    谢疏溦双手抱臂,蹲在窗户底下,往墙面缩了缩,那情态仿佛是寒冬腊月里,靠近火盆子。


    她一边伸手摸着袖子里的药瓶子,一边用余光瞄着婆子,咬唇犹豫着要不要提前将药用在膝盖上。


    她没有试图跟婆子套近乎,那烧饼也是她不想吃,那婆子不打招呼自己拿的。她知道眼下,她对任何人和颜悦色,都没有用,她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有什么能许到别人的呢?


    但这婆子虽然冷冰冰的,却没有拿话来作践她,谢疏溦自小被骂惯了,父兄心气一不顺,就将她骂得一无是处,后来又多了个后母和嫂子。


    这婆子身为奴仆,想必是受过不少主人们的腌臜气的,她却没有把积压的怨气往自己身上撒,这让谢疏溦紧绷的心缓下来不少。


    婆子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子,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大碗茶水,放下大海碗,抹了抹嘴唇,朝着谢疏溦道:“崔六夫人,依我老婆子看,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贵妇人不懂守一辈子的苦处。别怪我这粗人看低,六夫人,你未必能做到,还不如……”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谢疏溦仿佛能感到那振颤。婆子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了谢疏溦,那眼睛眼白极大,其余的被蒙尘的黄色黏住,像刮也刮不掉的茶垢。


    谢疏溦被看得错开了视线,同时一股气冲到她的喉咙里,你凭什么说我守不住?守寡的日子有年复一年照顾着瘫在床上的病人艰难吗?有眼睁睁看着亲人慢慢地像树木般枯死痛苦吗?


    谢疏溦攥着双拳,嘴唇不住地颤动着,可连一个气音都发不出来。


    婆子熟练地盘起腿,小小的板凳,居然能撑住那么一个敦实的人,她的坐姿此时跟寺庙道观里那些被人供奉的尊像没什么两样。


    “又没个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女,有什么牵挂的呢?跟着六老爷去了,很多人都会感念你的大恩大德的。这可跟其他的妇人不一样,你的名字会被记在族谱上,哪怕几百年后,子孙后代也要拿出来念一念的。这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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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官身的老爷们才能有的待遇。”


    谢疏溦将侧脸对着她,连落在额间发丝都一动不动,宛如泥胎,婆子长叹一声,“六夫人你现在是年轻着,觉得好吃的没吃腻呢,绫罗绸缎也没穿够,但信我这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婆子一句话,这人活得越长越没滋味,尤其是寡妇,说不定没几年你就自己不想活了。”


    谢疏溦还是没反应,充耳不闻,她觉得自己把婆子的为人想早了,即使她劝说有功,能讨到赏,但这沾了人命的铜板她也想要吗?


    可见这婆子说的话是错的,活得越长才越有劲头呢,要不然会使劲地往自己兜里扒拉着钱?


    谢疏溦冷冷地抬眼看了婆子一眼,接着像是打瞌睡那样闭上了眼睛。


    门婆子见谢疏溦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住了嘴,默默地将门关上。


    有道光照了进来,是热的,谢疏溦连忙转醒,将脸凑了上去。


    婆子背对着光线,提着一个破铁壶,走进屋子里,随手拿起一个缺口的瓷碗,倒出一碗看起来像是白水的茶,再走到谢疏溦面前。


    “六夫人,”她将这碗茶举到谢疏溦眼前,“天已经亮了,你要是想好了,就喝了那杯有颜色的水。我老婆子跟你保证,喝下后,就像困了一样,眼睛一闭上就过去了。若是没想好,就把这碗茶喝了,等会您得先去祠堂跪六个时辰,以示心诚,才有资格听祖宗家法,不喝水是撑不住的,你也别和我一个下人置气,不喝一口水。”


    谢疏溦默不作声,片刻后,她听到了婆子脚步离去的声音。


    谢疏溦闭着眼睛也知道,此刻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那杯毒药了。那婆子又说了谎,她闻得出来,杯子里装的是最价廉的砒霜,喝下去会非常痛苦的。


    谢疏溦捧起那杯子的时候,腿都在打颤。


    这种离死亡那么近的滋味,她太熟悉了,而这一次她不是无能为力。


    谢疏溦将杯子狠狠地往墙壁上掼去,“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她闻到浓郁的蒜味。谢疏溦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她的肚子饿了,而饥饿的滋味自从她嫁给崔进明后,就再也没有尝到过了。


    她们总担心她饿着,跟她说话得就一点,就要将吃的往她面前推、手上塞,嘴里喂。


    一大颗一大颗的泪珠冒出来,谢疏溦呜呜哭着。


    死吧死吧,她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柳姨娘有苗姐儿,云姨娘有辉哥儿,月儿有自己的爹娘,连刘妈妈都有老夫人,她们顶多伤心一阵就过去了。


    明摆着,族里的老太爷吸取了前面的教训,不想等那么久了,二三十年,中间的变数太大了,夜长梦多,还不如用一条年轻的女尸,马上拿到切切实实的好处。


    歙州崔氏,族人近千人,百年望族,做官者不知凡几,恩荫子孙不断,每一位新上任的歙州知府都得前来拜访,与其互通有无。


    柳姨娘她们救不了她,她现在下阴间,说不定能见到娘和崔进明呢。


    谢疏溦的眼底慢慢浮现上异样的光彩,她对苗姐儿她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没了她,也有人能替上,对柳姨娘她们,更是多余和累赘,她不在了,她们能少一个需要料理照顾的人。


    谢疏溦缓缓地转动着头颅,去寻那碎片,看里面有没有盛有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