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遇将军

作品:《奖励你们做朕的男妃

    此人有古怪。


    阿念得出结论。


    他或许不记得茶肆屋舍的种种细节,但无论如何,正常人清醒后面对满身狼藉,定会寻可疑之人审问追查。鲁直之人当急急追问仔细,不晓世事者亦当羞臊以对。


    可裴怀洲的反应太平淡了。


    平淡得就像完全不介意发生过什么。带着点儿微薄的兴致,漫不经心的好奇,赐她几句暧昧的好意。


    ——我改日再寻你玩。


    仿佛他们不是身份悬殊的世家子与婢女。


    ——你可要快些养好身子。


    轻描淡写的语气,藏着一丝似真似假的关切。


    关切?他裴怀洲,需要关切一个身无长物的婢女?画舫上,那个身份比她好上许多的季随春,不照样稀里糊涂地溺死了么?当时的裴怀洲,何曾起过半点关切怜悯之情?


    裴怀洲只会微微笑着,欣赏将死之人苦苦挣扎的丑态。待那些不甘的气息破碎四散,他便将目光转向其他地方,搜寻新的乐趣。


    日光明媚,烘烤得阿念前胸后背冒热气。然而在这热气笼罩中,她却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渗入足底爬进骨缝。


    ……她就是裴怀洲找到的新乐子。


    她被他盯上了。


    “咳唔!”


    门子重重咳嗽一声,斜着眼睛瞟阿念,“客已送了半晌,你还愣在这里作甚?”


    阿念不理会门子,慢慢地往回走。也不知裴怀洲怎么引的路,总要穿过许多深幽石径繁密浓阴,如今循着旧路回去,没走多久便失了方向,只觉每一处垂花门洞都似曾相识,每一条廊道都无穷无尽。


    昏头昏脑转了片刻,依旧不得章法。正四下里张望,后脑勺突然被尖锐物砸中,刺刺地痛。阿念扭头,见两个童子骑在墙上,笑嘻嘻地捏着石子打她。那身上穿的,脚上蹬的,都是好料子,辨不出主子还是奴仆。


    “喂,你就是那野种带来的婢子?”他们边砸石子边笑,“可巧撞见了,听说你们是从使宁来的,大老远巴巴地跑来,脸皮厚得很。”


    阿念抬起胳膊挡石子,左躲右躲,依旧被划伤了脸。


    “明知道这里不待见野种,怎地一接就来?来便来了,还不老老实实待在别院,跑到主宅污了这地。快滚,滚回去,别让各房娘子瞧见这等腥臊下贱的偷货!”


    两个童子越骂越起劲,一时也不知在骂阿念,还是辱骂季随春。


    据说真正的季随春原本养在使宁县,生母出身柳巷,多年来倚仗着季家三老爷寄来的银钱糊口。前些日子那女郎病故,死前托了封信送到三老爷手中,这才有了裴七郎君远行接人之事。


    人是“接”回来了,待遇差得很。


    阿念抱住脑袋,退了几步,又听见刺耳笑骂:“也不知你这婢子与野种是何种关系,瞧着不干不净的,莫不是早早备着的通房?你与野种夜里睡觉么?”


    阿念猛地抬头。


    她的眼睛偏圆,形似杏子,却少了几分娇媚,安静且木然。如今冷冷地盯着他们看,便像是冬夜寒刀,挟着血腥气扎进肺腑。


    两个童子吃了一吓,正想说些新的刻薄话,底下的阿念毫无预兆朝他们冲过来!


    “作甚……啊呀!”


    不知哪个先仰了身子,连忙拽住另一个,两人齐齐摇晃着跌落墙根。阿念自地上抓了把碎石草屑,狠狠朝他们身上砸,砸得两人哎哟叫唤此起彼伏。


    “你……你敢打我们?你知道我们是哪个院子的么?”


    阿念不晓得。


    她连这宅子的路都认不清。


    眼下她只想教训他们。拿石子打,抓了土灰扬他们的眼,见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便一路追上去。绕过爬满了绿藤的矮墙,穿过迂回幽深的廊道与丛生的杂草,在他们又惊又恨的咒骂声中扑上去,险些扯住一人发髻。


    偏巧那小童挨着廊角,肩膀一扭,绕进泼泼洒洒的紫藤帘幕去了。阿念掀开藤蔓追了几步,忽觉周围光线变暗,置身狭窄甬道不分南北东西。


    走错了?


    阿念侧耳听了听,依稀捕捉到粗重呼吸,就在不远处。


    她加快步伐向前追去。甬道阴暗泛潮,细细密密的寒凉扎着面皮脖颈,脊背却出了一层热汗,胸腔里那颗心怦怦地蹦。耳听得喘息声渐近,眼中所见皆是模糊灰黑的暗影,料想前方又是拐角,那恶毒小童定然躲在拐角后伺机而动。


    阿念捏紧了手心的石子。她笃定主意跨出一大步,粗重喘息忽地喷到面上来!


    不对!


    阿念惊得脊背炸起寒粟,急忙向后躲避。可惜已来不及,铁似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整个儿拽出去。身子腾空的瞬间,她才看清楚,前面根本不是什么拐角,而是个不知蹲坐了多久的怪物!


    那怪物足有九尺高,形似铁塔黑山,蓬头垢面不见真容。遍身衣衫褴褛如破布,遮不住肩膊脊背隆起的肌肉。


    当它提着阿念站起来,腕间粗如儿臂的镣铐也撞在她单薄的胸膛上,砸出沉闷响声。


    “唔……”


    阿念吃痛弓背,拼命抓住它那只铁钳般难以撼动的手,指甲在粗糙皮肤上划开许多血道子。纵使如此,怪物仍然没有卸力,胳膊一甩,将个瘦骨伶仃的阿念重重砸在地上。


    所幸此处是庭院。


    阿念倒在松软的草皮上,脑袋肩膀胯骨无一处不痛。她觉着自己仿佛被拆散了胳膊腿脚,内里脏器胡乱流了一地,没什么物件留在身躯里。


    只有痛。


    将死的痛。


    眼球好像也跌散了。睁眼闭眼好几次,才勉强看得见周围朦朦胧胧的景象。那同样朦朦胧胧的脏污怪物,迟钝且缓慢地蹲下来,再次捏住她的肩膀。


    阿念张嘴,发不出声音的喉头满溢血腥气。


    远远地似乎响起敲门声。不知是哪道门,不知来的是谁。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


    “……桑娘……”


    来人约莫是个中年男子,嗓音疲惫柔和。他出声的刹那,落在阿念肩头的铁掌,一寸寸收了回去。


    阿念艰难地咽了一口血唾沫。她瞪着面前的怪物,这怪物竟然没再动作,只偏了偏杂草似的脑袋,仿若在听门外的动静。


    “桑娘。”那个声音继续说话,隔着一道门,“许久未见了,我来看看你。方才遇见四弟院子里的书童,他们性子顽劣,不知有没有闯进来冲撞你?”


    怪物没有反应。


    阿念也静静地不动弹。


    她匀着呼吸,待自己缓过劲儿来。耳朵眼睛渐渐清明,方察觉此处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中庭荒芜破败,多有积水枯叶,四面院墙高耸,顶上还罩着数层渔网。


    那渔网明明灭灭,乍一看,仿若挂着无数银珠。燥热夏风穿过半空,银珠随即摇摆晃动,现出原形来。


    竟是条条缀网的尖刃。


    “料想他们不敢进来。”那中年男子自言自语,笑了下,“毕竟桑娘勇武有如杀神,即便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年,也变不得贤淑妻。若是有人胆敢冒犯你,你早就扭了他的脖子。”


    阿念盯着一动不动的怪物,试探着爬起身来。它没有搭理她,犹自坐在脏污的泥水与杂草间,满头乱发遮掩面容。


    门外的人还在说话。阿念扭头望了一眼,那门嵌在院墙里,被许多纵横交错的铁条钉死了,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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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她看不到说话人,只能靠声音大致勾勒出个儒雅文弱的模样。


    再回头,视线越过怪物肩膀,能见到一座破烂堂屋并两侧耳房。堂屋的门没了踪影,隐约窥见里面悬挂的山水画卷,墨迹弯曲模糊。


    “过了今日,桑娘便也到了不惑之年。母亲不愿我来见你,但我已有两三年没来看望,怕你心生怨怼。”男子说道,“桑娘,你莫要怨我。十二年前你嫁与我,别人都夸我好福气,能与平定江州乱寇的夔山镇将军喜结连理。家中高堂虽心有担忧,却也愿意仔细教你内宅之道。你卸了甲,成了妻,我原以为你也能在这一方天地施展拳脚。怎料你总与叔伯妯娌纷争不断,伤了祖父和父亲,又伤了秋雁腹中的孩儿……”


    话语停到此处,隐约有悲戚之音。


    阿念歪斜着身子,捂住自己疼痛的肋骨,越过怪物走向先前那条隐蔽甬道。它就藏在耳房旁侧,被纵横乱生的紫藤覆盖着,只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


    阿念走得很小心。鞋子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声响,又被门外男子的话语所遮蔽。


    “我知道你恨我婚前有人,可秋雁腹中的孩儿何其无辜!桑娘,孩子没了,我只将你关在此处思过,可你毫无悔改,依旧要闹,要出来……母亲怕你犯下更多杀孽,才教我封起这院子,可你从此不愿再与我说半句话。桑娘,桑娘啊。”


    他叹息着,“十年过去了,当初下旨指婚的那位,也葬了陵寝,不是今朝的天子了。我今日与你说这许多话,只望你清醒过来,记起旧事,放下与我的仇怨罢。孩子们都大了,我再过来也不好,从此往后,你我此生不复见。”


    声音落下,再无后续。


    阿念也即将走到甬道口。她不意瞥了眼堂屋挂画,一时间怔住。


    那根本不是什么山水画,是一幅天下舆图!


    东至建康,西到岷山。北过淮河,南达远海。阿念不晓得自己为何能认得这些地界,但她看到了舆图上用血涂抹圈画的痕迹,看到周围墙壁上交叠重复数不清的血字。


    “回”


    回哪里?


    阿念不懂。


    她深深望向庭院中沉默的怪物,怪物猛地窜起,如烈风撞至院门,双拳锤击坚固门板,嘴里发出不似活人的嘶嚎。那声音几乎能劈开天地,杀尽一切阻拦之物。


    咚,咚咚。


    阿念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钻进甬道,踉跄着将嘶吼甩在身后,一路逃向听雨轩。半道遇上了抱着书的季随春,对方惊愕地丢了书卷,过来扶她。


    “阿念,谁伤了你?你疼不疼,我去找医师来——”


    阿念攥住季随春冰凉的手。


    “我见到了一个将军。”她说,“一个藏在宅子里的将军。她是疯的,傻的,她险些杀了我。”


    阿念不知道自己要讲什么。身子痛极,头颅肿胀,浮着条条红痕的脖颈瞧着格外触目惊心。她扯着渗血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说话。


    “一个将军,怎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明明能出来,她是不是不知道那个地方能出来?她为什么会嫁给他,为什么他们把她关起来?”


    季随春听不明白阿念这些颠三倒四的话。


    他仰头望她。长期受磋磨的宫婢即便逃离建康,也依旧瘦瘦小小的,因而身上的伤愈发显眼。也不知在哪里受的罪,发髻都跌散了半边,碎软青丝掩着红肿的脸颊。


    但她的眼里亮晶晶的,盛着光。


    她眨一眨眼,那光便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潮湿灼热。


    “一个将军……一个女子做的将军。”


    她说。


    “女子也能做将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