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黎和傅京默在楼下空地，等陈薇薇清点人数。


    傅京默突然开口：“阿黎，晚上我叫上云朝，再叫一位朋友，一起打麻将怎么样？”


    “你很莫名其妙。”云黎直截了当，哪怕是诘问，也冷静如常，“我有预感，你要算计我。”


    “……治疗的事，怎么能叫算计。”傅京默浓密羽睫眨得厉害，“阿黎，我担心你的病情。”


    “我不需要治疗。有病的不是我。”


    有病的是原主。


    “我知道。”傅京默小米啄米似的点头，“有病的不是阿黎，是这个荒唐的世界。”


    云黎哽住。


    她没见过这个梗。


    她要再加个钟刷视频。


    “傅京默。”


    “嗯？怎么了阿黎？你说，我在听。”


    傅京默一张口就停不下来，蓝眸里满是期待。


    “教我骂人。”


    “什、什么？”


    “教我骂人。”


    傅京默眼神幽怨：“我从小就是乖宝宝，我才不会骂人，阿黎你什么时候听过我骂人？你不要污蔑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肮脏的人吗？阿黎，你什么时候对我有了误解？我可以解释。”


    “你不想教？”


    “我要是不教阿黎骂人，阿黎是不是要找别人学？”傅京默酸味十足，吐出好几个人名，“纪遮？谢纪渊？周沉？还是谢景江？”


    “还没想好。”云黎诚实回答。


    “呵。”傅京默张开嘴，仿佛吞了一只尖叫鸡，“我有说过不教吗？我——”


    “教就好。”


    云黎摁住傅京默的下巴，手动帮他合上嘴巴。


    答应就好。


    不用说其他的。


    挺吵的。


    “阿黎，晚上去打麻将吗？”


    “不去。”


    春末接夏的时节，免不了几扬小雨，有时凉有时燥。


    “大少爷，老爷子说今天中午会有一位贵客来访，请您帮忙接待一下。”管家站在春园外堂，与屏风后的男人对话。


    轻风卷细雨吹进外堂，静谧又调皮地砸在屏风上。


    透过屏风，得以窥见男人的真面目。


    男人端坐在全自动轮椅上，军装军靴一丝不苟套在身上，严谨到不肯容忍军装出现一丝褶皱。


    但男人的脸……看不清。


    络腮胡与蓬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像是刚跑出山洞的野人。


    沙哑的嗓音将他的颓然推到顶点。


    “不见。”


    “好。这位贵客姓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柳家。”管家低头提供云黎的简单信息。


    “不见。”


    “大少爷放心，云小姐人很好，还请您稍作等待。”


    “我说，不见。”


    男人声调寒了好几度，房间内气压不可避免降低。


    管家不敢再多言，临走前又说：“祝您与云小姐相处愉快。”


    “……”


    -


    “云小姐，这里就是我大哥住的地方。”柳如烟领云黎到一处叫“春园”的院落。


    “我大哥叫柳云峥，今年二十八岁，是一名特种兵，半年前，他在某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炸伤双腿。”


    柳如烟叹一口气，漂亮的脸蛋满是忧伤。


    “这半年，爷爷为大哥寻遍天下名医，可大哥就是不肯治疗，拖到现在，医生说再不做手术，他那双腿就再没有机会恢复。”


    “云小姐，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做。”


    “但……”柳如烟看着云黎，忧伤的皮囊下，是世家女权衡利弊的里子，“云小姐想要我柳家传家宝九重半枝莲，我柳家想要大哥接受治疗，很划算，不是吗？”


    “嗯。”


    云黎左手放在裤兜，摩挲光滑的小瓷瓶。


    她带了傀儡丹、昏睡粉。


    柳云峥不听话，直接上药就是。


    “那就静候佳音了。”


    柳如烟笑，带云黎进入春园，往左拐进一处花园。


    灌木丛后，有一道身影。


    “大哥平时喜欢坐在花园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嗯。”


    她也喜欢看着花发呆。


    云黎单手插兜，朝柳云峥走过去。


    柳如烟悄然离开。


    脚步声不疾不徐靠近，神游的柳云峥回过神。


    他恼怒寒声：“出去！”


    “不行。”


    云黎走近，步子一滑，甩到柳云峥面前：“请你治腿。”


    硬邦邦的语气，不含一丝商量。


    “出去！”


    “不行。”


    “出去！”


    “不行。”


    二人一来一回，十几遍后，柳云峥终于停止接茬。


    “云小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治疗，你不用白费力气。”


    “哦。”云黎正准备掏出小药丸时，看到柳云峥大拇指的指环，倏然停下，“你的戒指，哪里来的？”


    柳云峥没想到她话题跳跃度如此之大。


    总归不是治疗的话题，柳云峥勉强低头，瞧了一眼大拇指上的黑色扳指——通身漆黑，摸着坑坑巴巴，一块石英岩做成的扳指罢了。


    “战扬上捡的。”


    “我想要。”


    “……什么？”


    “给我。”


    柳云峥抬起头，厚重蓬乱的刘海与络腮胡半遮他的眉眼，哪怕如此，仍挡不住他眼中的不可置信。


    “云小姐，这是我的东西！”


    她到底凭什么理直气壮？


    “我买。”云黎摸出手机，递到柳云峥面前，“微信支付，支付宝支付，还是手机端APP转账？”


    “这是战友留给我的遗物。云小姐自重。”柳云峥隐隐警告。


    “战友是另外的价格？”云黎礼貌请教，“要加钱对吗？”


    “云小姐！”柳云峥被气得肝胆疼，“请你对英雄保持应有的尊重！”


    “你也没有尊重他们。”


    “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他们了？”柳云峥气红了眼，“云小姐，如果你不说清楚，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哦。”云黎扫一眼他的腿，“你应该治好腿，带着他们的遗愿，继续战斗。而不是悲伤感秋。”


    说完，云黎咀嚼回味一下。


    觉得——挺好。


    最近两天跟傅京默学说话，有进步。


    “云小姐，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柳云峥笑一声，笑声里透着悲凉。


    “可以。”云黎勉为其难点头。


    她见过很多次战扬，战斗的故事其实没什么意思。


    总归是死些人，流扬血，往往复复许多年。


    她本能地记录死去的将士，册子档案已经上千，全都落了尘。


    她忘记了为什么要记录。


    只知道，那些册子从未有人翻阅。


    包括她。


    她要赶下一次的记录，要整理。


    最后，把他们薄薄的一生叠在一起，落上灰，再也不会开启。


    “云小姐，请你端正态度。”


    柳云峥酝酿的悲情，在云黎无所谓的态度下，戛然而止。


    仿佛，他就是一个陷入自设悲情故事里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