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开始了。


    队伍越排越长，从寺门口蜿蜒到台阶下，像一条枯瘦的蛇。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饿得脱了形，拄着随手捡来的树枝，一步一颤地挪上台阶。


    有个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孩子的小脸露在外面，黄得像张纸，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匍匐爬完最后几级石阶，眼神空洞，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寺庙外的空地上，几口大铁锅支了起来，底下柴火噼啪作响。


    前来帮忙的村民们自发分成几队，有的负责砍柴添火，有的负责淘米下锅，有的负责维持秩序。


    米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江灵帮不上忙，神色恹恹的四处走着。


    忽然，她注意到山腰一处稍偏的地方，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村里来的青壮年，正在挖坑。


    不知为何？


    别人都在砍柴，只有他们在挖坑？


    江灵下意识地朝那边走了几步。


    离得近了，看到坑边上用草席卷着几个不明物体。


    江灵霎时顿住脚步。转身走回去。


    山上起了风，吹得槐树叶沙沙响，落了几片叶子在台阶上。


    她走回粥棚附近，看见三个身影缩在槐树根旁：


    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一个面色枯黄、眼神麻木的中年妇人，妇人怀里还搂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岁，却瘦小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


    那孩子显然是饿极了，手里捧着碗刚分来得粥，不等粥凉就往嘴里灌，烫得直咧嘴，却舍不得吐，甚至来不及咀嚼碗底那几粒有限的米粒。


    喝完还一遍遍地舔着碗壁，眼神里满是意犹未尽。


    老奶奶一直默默看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痛和不忍。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把自己那碗没动过的粥，往妇人怀里的孩子面前推了推，


    “……给孩子再吃点吧……”


    那妇人猛地回过神，一把按住老奶奶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娘！您昨天就没喝粥，今天再不吃，怎么扛得住？”


    老奶奶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麻木的平静，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现在，没被当成菜人吃掉，已经算是老天爷赏善终了。多喝这一口也活不了多久，白白糟蹋粮食做什么……能活一个是一个。”


    她说着，把碗往孩子嘴边又送了送，孩子闻到粥香，小嘴凑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已经泣不成声。


    江灵站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凉直冲鼻腔和眼眶。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只是一个偶然过客。


    可现在，看着槐树下这一家人，看着台阶上那些捧着粥碗，眼神里只剩求生欲的流民，她才明白，自己已经置身其中了。


    岁大饥，人相食......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她此刻真正体会到，史书上寥寥几个字，是多么残酷的场景。


    她之前总怕惹麻烦，怕暴露秘密，怕自己的安稳被打破。


    可这些村民，连自己的温饱才勉强解决，都愿意从嘴里省下粮食，来救助这些无依无靠的流民。


    那她呢？她明明可以做更多，却因为怕麻烦，一直缩在自己的小铺子里......


    她是不是错了？


    风还在吹，槐树叶又落了几片，落在江灵的肩上。


    小翼跑过来，手里还捧着个空碗，看见江灵站在原地不动，眼神发直，担心地问，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冷了？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江灵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


    “天色不早了，你去叫上小然哥哥，我们回去了。”


    现在即将申时，小然该回去上课了。锅里的粥也见底了，他们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灵带着小然和小翼顺着原路返回。


    这一路，三人的心情都不太好。脑海里都想着刚才那些流民的惨状。


    等江灵从寺庙回来，远远就看见陆谦带着李宏守在了铺子门口。


    早上侍卫来通报，说铺子开门了。


    可是昨晚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今天必须在朝堂上，才能摆脱嫌疑。


    他从午时末就赶了过来，从村民口中得知江灵去了白龙寺，便一直等到现在。


    陆谦今日穿着件深青色锦袍，没了往日的随意，领口绣着暗纹，一看就不是普通商人的衣饰。


    两匹马已经拴在了边上，他就这么负手立在门口。


    低眉敛目，像是在罚站。


    李宏站在他身后，身姿笔挺，眼神警惕地扫过巷口，倒比平时多了几分肃杀气。


    江灵走近，没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陆谦。


    脑海里想起早上秦昭说过的话。


    陆谦。


    秦谦。


    她心中其实早就怀疑过陆谦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江姑娘。”他出声唤道，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些。


    身后的李宏也跟着行礼。


    “陆公子。”江灵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低下头，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绕过他们，沉默地打开了杂货铺的木门。


    陆谦看着她平静得近乎疏离的侧脸，心中已然明了。


    昨夜秦昭在此留宿一夜，如今看江灵的表情，显然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其实他早就想着要跟江灵坦白身份，只是每每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总想着再等等，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却没想到，最终是以这样一种被动的方式。


    小然把桌椅摆到了铺子外头，几个等着上课的小伙伴已经围了过来。


    傅先生的身影也远远地出现在了村道上。


    江灵将陆谦和李宏请进铺子。


    小然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倒了茶，眼神却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悄悄打量。


    “小然，你出去上课吧，这里不用管了。”江灵轻声吩咐。


    “哦，好。”小然乖巧地应声出去。


    站在一旁的小翼看着这气氛，有些不知所措，绞着手指。


    江灵看向他，语气缓和了些：“小翼，你也出去玩吧。”


    “是，姐姐。”小翼这才如蒙大赦，小跑着出去了。


    铺子里只剩下江灵和陆谦，还有站在陆谦身后的李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