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施粥每次都是定量的，来得早就有的吃。施完了就走。


    他这么瘦小的身影自然抢不过那些大人。


    官府的人只管施粥，哪里会管每个饥民是否真的都吃上了。


    江灵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


    看到那孩子比上次见到时更加瘦骨嶙峋，脸上脏兮兮的，嘴唇干裂，衣服也更破了。


    她心里一软，但随即想到现实的残酷。


    如果自己心软给了他吃的，他回去告诉其他难民，哪怕只是无意中说漏嘴，恐怕很快就会有数不清的饥饿的人涌到这小小的杂货铺前来，那时局面将无法收拾。


    江灵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那你怎么不跟着逃难的大部队？跟着他们，好歹能知道哪里有吃的。”


    自从知道城外有施粥的，村子附近已经很少看到零散的流民了。


    小流民看到江灵，感觉比面对小然时稍微安心一点，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我走得慢，他们不愿意等我，早就走散了……跟着他们也没用，我找到点吃的，都会被他们抢走……”


    在城外也一样抢不到粥，独自流浪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你爹娘呢？”江灵又问。


    小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哽咽破碎：“......我爹娘都饿死了，弟弟也死了。爷爷奶奶……早就没了……我已经三天没吃到东西了……”


    江灵这才仔细看清，他的手背有一块青紫的瘀伤，脸颊一侧也肿着，显然是最近受的伤。


    仔细询问才知道，原来三天前他饿极了，偷偷爬进一户人家的菜地想挖点菜根吃，结果被人发现，当场狠狠打了一顿。


    比上次见时更加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或者认识的同乡？”


    那孩子用力地摇头，“没有了……我们村里的人，都走散了……就剩我一个了……”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哀求道：


    “求求你们，别赶我走……也别让别人知道我一个人……被其他逃难的人知道，他们……他们会把我抓走……吃掉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颤。


    北方已经有个别地区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了。像他这种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小孩。


    在那些彻底失去理智的饥民眼中，或许就和一块会移动的肉没有区别。


    江灵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鼻子发酸。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她站起身，对小然说：“去盛半碗米饭，浇点肉汁，再夹几丝青菜。”


    不是不舍得给他一碗，而是他现在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吃多了反而出问题。


    小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走进屋。


    很快，他端着一个粗瓷碗出来，碗里的米饭冒着热气，上面浇了两勺东坡肉的汤汁和少许碎肉渣，还混着几丝翠绿的青菜，香气更浓了。


    那孩子的眼睛瞬间直了，死死盯着那碗饭。


    江灵接过碗，递到他面前，声音低沉：


    “我不能收留你。吃完你就往东边走，那边有个破庙，偶尔会有好心人送点吃的。别在这儿待着，免得被其他逃难的人看见。”


    她自己本来就是个外来人口，怎么还敢再收留一个不明不白的流民，其中的风险和未知数太大了。


    那孩子似乎没顾上听她说什么，双手接过碗，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


    没一会儿就把半碗饭吃了个精光，掉在地上的米饭也不舍得浪费，连碗底的肉汁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他才发现，这居然是白花花的大米！


    天啊，他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几顿大米饭，而且这碗米饭还浇满了肉汁，也太香了！


    阳光依旧明媚，可桌上的饭菜却好像没那么香了。


    江灵看着外面，心里默默希望那孩子能平安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熬过这个冬天。


    ————


    陆谦告别江灵后，心情复杂地策马返回了平安县的府邸。


    马蹄声刚在门口停下，早候在那儿的家丁就急忙上前牵马。


    “殿下，王爷在正厅等您许久了。” 家丁低声禀报。


    陆谦点点头，快步往里走。


    刚踏进正厅，就见陆钰端坐在主位上，一身深蓝色锦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


    旁边站着的阿福管家，手里捧着个深色布包，见他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皇叔。”陆谦上前行礼。


    陆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开门见山道：


    “朝堂上的风声，想必你也听到了。此次北疆战事，陛下势必要派一位皇子亲赴前线督军，以振士气。几位皇子中，论年纪、论在军中的历练，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陆谦心里也明白，这场不富裕的战争，怕是真要自己去扛了。


    陆钰观察着他的神色，对身后的阿福示意了一下。


    阿福立刻恭敬地捧上一个普通的布包裹，放在陆谦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小心地将其打开。


    里面躺着一块深蓝色的布料，还有一小袋颗粒饱满的精米。


    陆谦目光一扫，便认了出来：“这是吉水村杂货铺，江姑娘一文钱卖给村民的布和米？”


    “正是。”陆钰颔首，手指轻轻点在那块布和米袋上，


    “这是我托人从吉水村村民手里高价买来的。你仔细看看，这布有什么不同。”


    陆谦和李宏闻言，都凑近了些，仔细审视。


    陆谦用手指捻了捻布料，又看了看米粒，初步判断道：


    “看似只是寻常的棉麻布料，质地尚可；这米也是精米，但市面上此类精米并不少见。颜色、手感，似乎并无太过奇特之处？”


    李宏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他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陆钰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他又从旁边拿出另一个小布袋，倒出少许米粒在桌上：


    “非也。你们再看。杂货铺的这布，布料触手坚韧，纹理紧密，却既不是常见的棉布，也不是粗麻布，手感细腻。非我朝常见任何一种棉麻。还有这米，”


    他指着从江灵铺子流出的米，又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另一小袋上等精米，


    “你们对比看看。杂货铺的米，每一粒都几乎大小均匀，饱满圆润，色泽白亮剔透，远超我所见过的任何贡米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