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蜷缩在柔软得过分的床铺角落，像一只在陌生领地求生的警惕幼兽。


    他没有入睡，也无法入睡。


    韦恩庄园的寂静与刺客联盟基地截然不同。


    这里的寂静是绵软的，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和织物的柔和味道，没有沙尘、汗水或血腥气，一切都与他的认知不同。


    他感觉自己像个错误的代码，被强行嵌入了这个格格不入的系统。


    确立自己的地位是错误的吗？


    树立权威是错误的吗？


    排除竞争对手是错误的吗？


    展现价值是没有意义的吗？


    ……


    一切都不确定的状况让达米安难免有些焦躁。


    在刺客联盟，让自己陷入这种状况意味着失格，而失格，就意味着死亡。


    就连塔利亚都会放弃他。


    达米安又回想起了母亲的脸。


    母亲温热的手指和冰冷的眼神一同落在他脸上，让他分不清冷与热。


    “达米安，你要取得你父亲的信任和喜爱，然后来帮助我，就像我保护你一样。”母亲捧着他的脸，这样说。


    信任和喜爱？那是什么？是像驯服野兽一样需要投喂和安抚吗？还是某种更复杂的、他无法理解关系？


    他又要怎么帮助母亲？达米安很想问，塔利亚想要他怎么去“保护”？是利用父亲的信任，在他放松警惕时，从背后送出致命一击？就像……就像他对付那些联盟的敌人一样？


    这是对的吗？为了母亲，去……背叛父亲？


    达米安皱起脸，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他不快的念头。


    他有点想念他的动物朋友们了。


    无论是懒洋洋蜷缩在岩缝里的沙猫，还是会在清晨用湿润鼻子蹭他手心的羚羊宝宝，亦或是那只总是用冰冷瞳孔看着他的蜥蜴。


    它们的世界多么简单。


    爱就是依偎，恨就是撕咬，饥饿就去狩猎……


    一切清晰、直接，又可以预料。


    它们不会用复杂的语言表达简单的感情，也不会用温柔的动作掩饰冷酷的意图。


    人类太复杂了。


    复杂得让他感到孤独。


    达米安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窗外。哥谭的夜空被城市的霓虹染成一种混沌的暗红色，连星光都看不清。


    不知道母亲此刻在做什么？


    还在对着那个被称为“圣杯”的诡异杯子筹划着什么吗？还是……


    会想起他？


    思绪纷纷扰扰，将达米安拖入了梦乡。


    ————————————


    当清晨来临，达米安早早收拾完自己，抱着剑走出了韦恩宅，开始了一天的晨练。


    在刀光剑影之中，韦恩家的绿植接连暴毙。


    “这是什么？”提姆揉着惺忪的眼睛走下来，站到阿尔弗雷德身边，对光秃秃的花园发出疑问。


    “达米安少爷的杰作。”阿福为提姆送上红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也许是中东风情新时尚。”


    “行吧。”提姆接过红茶，看着达米安的动作，对阿福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阿福看了看表，回答道：“两个小时前。”


    “他不睡觉的吗？”提姆叹了口气。


    “看来是继承了布鲁斯老爷的独特天赋。”阿福说。


    “什么天赋？”布鲁斯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话语带着鼻音，明显睡眠不足。布鲁斯揉着乱糟糟的黑发走了过来，睡袍的带子系得有些歪斜。当他顺着提姆和阿福的目光望向窗外时，朦胧的眼睛瞬间睁大。


    韦恩家那片由阿尔弗雷德精心打理了多年的花园，此刻看上去像是被龙卷风摧残过的停车场，只剩下一地狼藉。


    不知道的还以为韦恩破产了。


    深吸口气，安抚胸口，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孩子是亲生的。


    重复三遍，布鲁斯平复下心情，扬声道：“……达米安。”


    庭院中的达米安听到了父亲的呼唤，利落地收势，挽了个剑花，将长剑归鞘。他转过身，昂着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三人，小小的胸膛因为运动而微微起伏，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但眼神依旧倨傲，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功绩。


    “早上好，达米安。”提姆笑眯眯地向达米安打了声招呼。


    达米安的目光扫过提姆和阿尔弗雷德时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落在了布鲁斯身上，仿佛除了布鲁斯，其他人不值一提：“父亲。”


    布鲁斯揉了揉愈发疼痛的太阳穴，看着面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豆丁，只觉得未来昏暗无光，而这无光的未来仿佛没有尽头。


    “进来吃早餐。”布鲁斯最终只是疲惫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餐厅。


    达米安看了看父亲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一旁笑得十分虚伪的德雷克，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他迈着步子跟着布鲁斯向屋内走，经过提姆身边时，故意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提姆早有预料，一个侧身躲过达米安的动作，端着红茶的手没有丝毫晃动，看着达米安趾高气扬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小混蛋。”也跟着进了餐厅。


    等蝙蝠家的成员都坐到了餐桌旁，阿尔弗雷德端着银质餐盘进来，为每个人摆放他们偏好的早餐。


    提姆笑容灿烂地对阿福道：“谢了阿福！这是我最喜欢的。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


    阿福笑了笑：“谢谢你的肯定，提姆少爷，你能多吃一点就更好了。”


    提姆和阿福的互动刺激到了达米安。他抬起眼皮，冰冷的目光扫过提姆，嗤笑道：“谄媚。试图通过讨好下人来巩固自己可怜的地位吗？真是可悲。”


    提姆毫不客气地回敬：“至少我知道尊重和感激是什么。不像某些人，连基本礼貌都不懂，像个刚从封建时代跑出来的野蛮人。”


    “你说什么？！”达米安“啪”地放下刀叉，眼神锐利如刀。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看来听力也不太好。”提姆挑眉。


    “够了。”


    布鲁斯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两人的争吵。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目光严肃地看向达米安。


    “达米安，”布鲁斯的语气堪称严厉，“阿尔弗雷德不是‘下人’。他是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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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的一员，是我的家人，是我如同尊敬父亲一样尊敬的长辈。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必须尊重他。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并且从现在开始，用应有的态度对待他。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这番话十分强硬，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提姆有些意外地看了布鲁斯一眼，原本带着些微笑嘴角也拉平了。


    阿尔弗雷德站在一旁，表情依旧平静，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没有插手布鲁斯对孩子的教育。


    达米安愣住了。他看着父亲那双不容置疑的蓝色眼睛，又扫到了一旁被他视为竞争对手的提姆，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涌了上来……


    达米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大理石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吃完了，父亲。”达米安压抑这情绪，，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用那双燃烧愤怒的绿眼睛狠狠瞪了提姆一眼，然后转身，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快步走出了餐厅。


    提姆看着达米安消失的方向，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叉子。他看着布鲁斯烦恼的样子，属于少年人的争强好胜逐渐平息下去。


    “布鲁斯，”提姆转过头，看向揉着眉心，显得异常疲惫的养父，语气平和而认真，“也许我的存在可能确实……不太利于你和他建立亲子关系”


    布鲁斯抬起眼，有些惊讶的看向提姆：“提姆？你怎么会这样说？”


    提姆继续说道，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他看到我，就像看到了一个需要去竞争、去打压的目标。这只会让他更有危机感和攻击性。当他犯错或者需要被纠正的时候，有我这个‘外人’在场，只会加倍他的抵触和难堪。”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暂时搬出去住比较好……”提姆顿了顿，对布鲁斯笑了笑，打断了布鲁斯想要说的话，“不是永远，只是……在你和达米安找到某种相处模式之前。我可以回德雷克庄园，或者去公寓待一段时间。这样，你和他都有足够的空间。”


    “不，提姆。”布鲁斯的声音异常坚定，他放下手，直视着提姆的眼睛，“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也绝不会因为达米安的到来，就让我的另一个孩子产生需要离开的感觉。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提姆看着布鲁斯眼中的坚持，心中划过一道暖流。他笑了笑，语调变得轻快起来：“听着，布鲁斯，没人能‘让’我离开家。我只是作为你的搭档，在辅助你完成你的新工作。”提姆眨了眨眼，流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狡黠：“就像罗宾辅助蝙蝠侠一样。”


    提姆拿起牛奶一饮而尽，半是玩笑着说道：“不过你得抓紧点，导师。我的耐心可能不会等你太久。”


    布鲁斯看着提姆，看着他年轻却已然无比可靠的养子兼搭档，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了些许，唇角浮现一缕微笑。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布鲁斯承诺道。


    “我是你的搭档，布鲁斯。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生活里。”提姆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支持。他站起身，“保持联系，有任何需要，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提姆起身抱了抱布鲁斯，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乱糟糟的韦恩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