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各自煎熬

作品:《知否,知否,应是宴臣心头宠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府还是那个盛府,明兰却不再是那个明兰了。


    黄昏,暮苍斋里的光线一寸寸被黑暗吞噬。


    明兰坐在窗边,手指下意识地在粗糙的墙灰上摸索,那里冰冷一片,没有那个轻轻一按,就能让满室光华的开关。


    她失神地坐着,直到小桃点亮烛台,那豆点大的昏黄光晕,才将她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里生生拽了回来。


    夜里对镜梳洗,铜镜里的人影晃得人心慌。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栋别墅里,能照出全身纤毫毕现的穿衣镜,想起镜中那个穿着天青色长裙,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它无声无息,却早已渗入四肢百骸。


    她对祖母说话,会脱口而出“没关系的”,而不是恭顺的“祖母放心”。


    看见廊下滴答的雨水,脑子里闪过的是气象预报,而不是衣裳会不会淋湿。


    吃饭要小口,笑不露齿,走路裙摆不能晃……那些曾深入骨髓的规矩,如今成了无形的枷锁,捆得她快要窒息。


    纸包不住火,明兰身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终究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大娘子王若弗在主君盛紘面前就嘀咕了好几次。


    “紘郎,你瞧瞧那六丫头,病好之后跟丢了魂儿似的,整日对着空气发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别不是伤了脑子?”


    盛紘只当是小女儿家心思重,挥挥手便揭了过去。


    可长柏不这么想。


    一日,他来暮苍斋请安,闲聊起课业,正为一道“国库亏空,民生凋敝”的策论题苦恼。


    明兰正描着字帖,闻言笔尖一顿,孟宴臣在书房里看财经新闻时,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就这么撞进了脑海。


    她放下笔,用一种试探的、仿佛在说自家小事的口气,轻声开口。


    “哥哥,我就是胡乱想……我听闻有些大商贾,家中银子堆积如山,放着也是放着。若是朝廷要修河堤、赈灾民,不如以朝廷信誉为凭,向他们‘借’些银钱,许诺将来还时多给一分利息。这样,商贾得了好名声,手里的死钱也变成了活钱,朝廷的燃眉之急也解了。这……总比一味加税,惹得民怨沸腾要好吧?”


    长柏听得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


    “引活钱入国库?让商贾得利?”


    他反复念着这几句话,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推开了一扇从未见过的窗。


    他猛地看向自己这个一向沉静的妹妹,那眼神里充满了惊异与审视。


    这番见解,别说闺阁女子,就是许多朝中大臣,都未必有此格局。


    明兰被他看得心虚,连忙垂下眼帘,重新拿起笔,在纸上胡乱画着。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笔尖在宣纸上无意识游走的,根本不是字帖,而是一遍又一遍,他的名字。


    孟宴臣。


    夜深人静。


    明兰会悄悄关上门,从妆匣最底层,取出那个精巧的八音盒。


    她学着他的样子,拧上发条。


    清脆干净的旋律在静谧的古宅中流淌,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最锋利的刀。


    每一个音符,都在提醒她那段短暂却深刻的相遇。


    盛老太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问。


    她知道,明丫头的心,已经不在盛家,不在齐衡身上,而是被那个所谓的“梦中人”,彻底偷走了。


    究竟是怎样一场惊天大梦,能让她的明丫头,变成这副模样。


    ……


    另一个世界,孟宴臣在深夜的公路上驱车疾驰。


    国坤集团总裁的身份,百亿身家的财富,在此刻什么都不是。


    那座藏在城郊深处的小道观,给了他一记闭门羹。


    睡眼惺忪的道童打着哈欠告诉他,观主云游去了,归期不定。


    道童那句“归期不定”在耳边回响,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又是一个周末。


    孟家的家庭聚餐,许沁照旧盛装出席。


    她特意换了新裙子,化了精致的妆,准备继续上演“委曲求全为爱牺牲”的戏码。


    当她看到孟宴臣时,心头一阵狂喜。


    他瘦了,面容憔悴,眼底是浓重的乌青,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如今混杂着一种被掏空了的疲惫与绝望。


    一股病态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许沁垂下眼帘,掩去那得意的神色。


    她看准时机,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盅汤,放到孟宴臣手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对面的付闻樱听清,语气里满是故作坚强的关切。


    “哥,你最近都瘦了,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你难受,但……人总要往前看,别这么折磨自己了。”


    孟宴臣满心满眼都是明兰消失时的白光和那栋死寂的别墅,任何外界的声音都成了噪音,许沁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更是让他烦躁不堪。


    他抬起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句冰冷的话,在许沁听来,却成了世上最动听的话。


    看,他还在嘴硬。


    他用冷漠伪装痛苦,不就是因为爱得太深,求而不得吗?


    孟宴臣再也无法忍受。


    他猛地推开椅子,在全家人错愕的注视中,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付闻樱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再看看许沁那副泫然欲泣、状似关切的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中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孟怀瑾握住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安慰:“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孟宴臣的车在一条荒凉的小路尽头停下。


    就在他准备发动车子离开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肖亦骁的信息,内容简短得像个暗号:“青风观观主今日回”。


    他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很快,一座破败道观出现在眼前。


    门前一棵巨大的古槐,枝丫在月光下张牙舞爪。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道观内,香火缭绕,一个仙风道骨的背影正对着三清神像,纹丝不动。


    就在他踏入的瞬间,一声苍老的叹息悠悠传来。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