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司马幽那带着几分戏谑和审视的目光。


    是龙椅之上，晏帝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有最初的惊诧，却变成了深沉的、仿佛穿透灵魂的探究，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菱辞只觉得后背微微发凉。今日这宴会，处处透着诡异。皇帝和太子为何对她如此关注？她这张脸……难道有什么问题？


    她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先稳住，静观其变。


    她低眉敛目，将所有的惊疑都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


    太子随后又依序向榜眼李延颂、探花以及二甲前列的几位举子敬酒勉励一番，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三巡酒过，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内侍总管手持明黄皇册，高声宣道：“宣读新科进士授职诏书——！”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金榜题名只是第一步，这官职分配，才是真正决定前途命运的起点。


    “一甲一名肖愈，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一甲二名李延颂，授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从六品！”


    “一甲三名……”


    “二甲头名……”


    宣读声有条不紊。殿中有人欢喜有人愁。留在京中翰林院、六部任职的，自是满面春风。


    被外放为县令、通判的，也大都勉力维持着笑容，毕竟也是实权官职，起点不低。


    唯有肖愈，在听到“正七品编修”几个字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了。


    只是正七品的编修？那李延颂明明是榜眼，名次在他之下，竟直接授了兵部主事。


    那可是实打实的实权衙门，升迁快、油水足。而他这个堂堂状元，竟然被打发去翰林院坐冷板凳，还是个区区七品小官。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眼前发黑，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怼，跟着众人一起叩头谢恩：“臣等叩谢陛下天恩！”


    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他低着头，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却又无处发泄。


    李延颂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在他眼中变得无比刺眼。


    菱辞将肖愈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讥讽。


    正七品？呵，这恐怕只是个开始。她甚至能感觉到肖愈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气，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微微侧目，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尊王司马幽的方向。


    就在这时——


    “咳咳……”一阵压抑的、略显沉闷的咳嗽声，清晰地在大殿相对安静的上首区域响起。


    菱辞心头猛地一凛，这咳嗽声。


    她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司马幽微微侧着头，以拳抵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那张俊美无俦却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冷漠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更让菱辞心惊的是，他看似无意地朝她这边瞥了一眼，那眼神深处，分明带着一丝强忍的痛苦和催促！


    毒发了，果然毒发了！


    难怪他执意要带自己入宫，这毒竟如此霸道，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菱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众目睽睽之下，她绝不可能贸然上前。


    一旦被人发现，不仅她自身难保，更会彻底暴露司马幽身中奇毒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必须让他离开大殿！，只要离开众人的视线，就有机会！


    她立刻不动声色地朝司马幽使了个眼色，眼神快速瞥向殿外方向，意思再明显不过：快找借口出去。


    只见司马幽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菱辞刚松了口气，以为危机解除，却万万没想到——


    司马幽非但没有起身告退，反而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玉杯，缓缓站起身。


    他要做什么？！


    整个大殿的目光，瞬间被这位尊贵无匹、一举一动都牵动无数人心的并肩王所吸引。


    连正在低声交谈的官员们都下意识地噤声，好奇地望过来。


    肖愈更是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


    难道尊王殿下要当众发难？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小小的金樽。


    在无数道或敬畏、或好奇、或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司马幽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并未走向晏帝，也没有走向太子，甚至没有理会那些试图向他行礼的官员，他的目标，无比明确地——


    越过了前排的几位重臣，越过了榜眼探花，甚至越过了……正紧张得浑身僵硬的肖愈.


    他就这样，在肖愈惊愕、屈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一步踏过，如同拂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他停在了菱辞的面前。


    肖愈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尊王殿下，竟然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这个新科状元，这比当众打他一耳光还要让他难堪百倍。


    他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举也不是，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菱辞也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司马幽会如此大胆吗，在满朝文武、帝后太子的注视下，直接走到她这个“状元夫人”面前？他疯了吗？


    司马幽却视若无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菱辞，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异常安静的大殿之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慵懒和……戏谑？


    “本王观这位夫人，”他顿了顿，目光在菱辞清丽而此刻略显惊愕的面容上逡巡，“……印堂饱满，眉目藏秀，自带一股非凡的贵气与……福泽之相。此等面相，实属罕见。本王心喜，愿敬夫人一杯。”


    话音未落，他那盛满美酒的玉杯，已然不由分说地朝着菱辞手中尚未放下的酒杯，轻轻一碰！


    “叮！”


    一声清脆的玉器交击声，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敬酒了！


    尊王司马幽，在这宴席之上，连皇帝都还未正式敬过，竟然先跑去给一个……新科状元的妻子敬酒？而且是完全无视了状元本人，直接对着他夫人！还说什么……看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