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作品:《掷玉》 35
当年我到了而立之年仍未娶妻,也不肯让媒婆上门说亲,京中议论纷纷,一致认为我定是有隐疾。消息传到老家,叔父被谣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顾不得颐养天年,连夜套了辆马车赶到京城,要拉着我去看大夫。
我不想去。
但叔父用他力能扛马的强壮臂膀把我像马一样扛进了医馆。
长春堂坐诊的大夫很专业,一摸脉就诊出我肾精亏虚。
我府里空荡荡的就两三名侍从,连厨子都是男人,叔父不知我的肾精亏去了哪里,以为是我流连青楼楚馆,将我骂得狗血淋头,就差没压着不肖子孙给祖宗磕头。我解释不了原因,又不能真把老头子气出个好歹,试图躲进礼部值班房不回府吧,还被那些个跟我不对付的人打着不能讳疾忌医的名号轮番堵在礼部里嘲笑,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
锦湆听说后拍桌大笑,用议政的名头把我召进宫搞得更亏,事后假惺惺地派了御医到府上给我看诊。
那御医得了他的授意,装模作样地号脉半天,再摇头晃脑地扯了一堆腰府髓海这那那这的话,最后下了定论:先天不足,禀赋薄弱,子嗣艰难。
嗯,就是说我不行。
好了,谣言彻底坐实,这下终于没人关心我的婚姻大事了。
唯独叔父难以接受,誓要让林家有后。可有御医定论在前,哪家的医师面对我都只能支支吾吾。这场热闹沸沸扬扬了几个月,他撞不破南墙,终于放弃正经途径,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各种民间偏方,天天让厨房炖药膳。
我白日在宫里吃龙根,晚上回了家还要面对一桌的虎根豹根,实在没有胃口,越补越瘦,吓得叔父不敢再残害各路猛兽,转而打起了过继的主意。
他想从族里给我过继一个儿子。
林家不是什么显赫的世家,祖上数九代,最高官职是工部郎中,从五品。我从小到大被寄予的最高厚望就是能当个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名字可以和家里最有出息的祖宗分列族谱第一页。没想到我太争气了,一口气将官服争成了红色,还不小心把有出息的祖宗挤去了第二页。
尽管在最前面给我单独加了一页,老林家的族谱依然很薄,族里连个能过继给我的适龄孩童都没有。叔父在京城和老家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终于有一天,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有一位远房族弟,替人修屋顶时大梁突然垮塌,妻子便成了寡妇。她本要改嫁,都已经计划议亲了,才发现自己有孕。叔父听说后,往她家去了五次,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每次走到门口徘徊半晌就又退回去了。最后是她主动找到叔父,说自己不想带着孩子改嫁,打算将这个孩子留在林家。
叔父欢喜极了,急急忙忙跑来京城,想将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过继给我。
我想了想,觉得一个孩子我还是养得起的,就点头答应了。
当晚,锦湆私自出宫,夜闯林府。书房一次,庭院两次,卧榻三次。
我亏得要死了,抖着腿往外爬,在门上又加了一次。
从前他发疯,好歹有迹可循。那一次他发疯发得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脏污话全说了,无论我怎么辩解都不听。死去活来第四次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这小畜生是故意的,但我骂也骂不动,推也推不开……直到天亮,我奄奄一息地趴在门槛上,心想不行,这个孩子不能要,否则不出五天,我就能亲自去跟祖宗们解释我为什么肾精亏虚了。
我在床上趴了一天一夜,刚能握住笔就立刻给叔父写信,表示自己之前说想要个孩子承欢膝下的胡话都是酒后放屁,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大师算过我注定是一生孤寡的命,强行把孩子过继到我名下只会害了无辜的孩子;以后谁也别再跟我提过继的事情,再提我就一头撞死在宗祠门前以示决心。
锦湆坐在我床边看完信,很满意,命人快马加鞭送回老家,信比我叔父到的都早。
不知道那小畜生是不是私下里还做了什么,叔父后来当真没有再跟我提过一次过继的事,那个孩子生下来也没有姓林,随他母亲一起带着丰厚的嫁妆改嫁了。
后来我又活了几年,到死也没被六岁以下的幼童近过身。
更别说有机会被小孩当成长辈尊敬了。
唉。
“林兄……?林兄!”一只手晃了晃。
我回过神,眼前是裴南还有些泛红的脸。他假装之前关于‘明澈师叔’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提醒道:“坊市入口快到了,这里布有迷阵,只有按特定的步法才能穿过。林兄可要跟紧前人的脚步,不要踩错了!”
“好。”
我本以为他要走在前面引路,但看了一眼他清澈的眼神,觉得自己想多了。果然,他下一刻就弯下腰,双手按在明澈的肩膀上,殷殷期盼:“师!弟!啊,记得我教你背的那套口决吗?接下来就要靠你领路了,不要让咱们失望呐!”
明澈一呆,随即两眼放光,用力点头:“嗯!!!”
小小年纪就屡次重任在肩的明澈小道长探头看了一眼竹林里幽深的小路,表情有些忐忑。但他回头看了看无能的大人们,眼神又坚定起来,嘱咐道:“师兄,林道友,你们要跟紧我……唔,在下的脚步!”
“嗯嗯嗯嗯!”裴南猛点头。
我身上到处都疼,做不了这么大的动作,便比了个拇指。
得到鼓励的小孩昂首挺胸,嘴里背着口诀,当先走向竹林。
我看着裴南。
他也想起了之前是怎么把我骗进陷阱的,尴尬地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道:“这次林兄先行……?”
我点头:“挺好,看来裴兄已经想好怎么让我背后身中八剑自杀身亡了。”
裴南:“……”
他垮下眉毛,双手合十向我讨饶:“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林兄大人有大量,行行好饶了小弟我吧!”
……这还差不多。
既然裴小弟这么识相,我便不再逗他,紧跟在明澈后面进入竹林。
这座阵法设置的很巧妙,迷阵只是第一重,在竹林后的山壁上嵌套着另一重附带障眼法的传送结界,看起来跟裴南设置的陷阱路数相似,但结构更为复杂,两重阵法彼此交叠,一重为另一重的解法,需要配合迷阵中的法力流转规律才能通过第二重的传送阵。
明澈方才背诵的是一套配合天时的步法口诀,说明这座迷阵的法力流动是固定的——这类迷阵不需要弄清原理,也无需时刻分辨法力空隙,只要算准方位一口气便能走出,破阵相对简单,因此对准确性要求比较高。
还好,就算又是陷阱也不难破解……
我收回感知,踩着明澈的脚印小碎步前行。
这套步法颇为复杂,时而向前时而转折,走了一百多步还没有走出迷阵。我有些好奇:“坊市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吗?”
——如果每次进出都要这样走一遭,那坊市应该开在迷阵里更好,因为困在阵里的人肯定比走出去的多。
回答我的是裴南。
一进入竹林,他身上就有一道法印被激活,与布下迷阵之人的法力出自同源,令他不受迷阵干扰,所以走得十分洒脱。他猜到了我想问什么,嘿嘿一笑:“是啊,毕竟是开在前辈洞府里的嘛,所以外人第一次来肯定要这么走一遭!等进去了,我带林兄去做个登记,下次坊市再开门就无需人领路,可以直接进去啦!”
这又有些太随意了。我很惊讶:“不会有危险吗?”
“什么危险?”裴南比我还惊讶,“难道还有人敢在散仙的洞府里乱来?那跟在神庙里渎神有什么区别,脑袋有病吗?”
我:“……”
我真情实感地附和:“就是!他脑袋有病吗!!!”
裴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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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百多步,石壁在眼前褪去,化为一条向上攀登的青石台阶。
裴南等我和明澈都适应了空间变换,这才叮嘱道:“从这里开始就是散仙的洞府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前辈看在眼里,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随意乱跑。”
后一句是对明澈说的。
小孩连忙点头,重新牵住我的手,沉稳地向裴南保证道:“师兄放心,在下会照顾好林道友,不会把他弄丢的。”
我很配合地点头:“裴小弟放心,我一定会乖乖被明澈道友照顾好,不会被弄丢的。”
裴南:“……”
他哭笑不得地领着我们登上台阶。
台阶尽头是一座宽大的八角石台,中央伫立着七层高的塔楼,看营造样式起码是五、六百年前的了。石台周围延伸出几条窄长的台阶,连接着几座高高低低的小石台,每个石台上都支着零落的摊子。
从布局来看,石台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毫无规律,想来这位开辟洞府的散仙性格颇为随性,也不曾给摆摊的人立过规矩,于是众人也都随处乱摆,看起来竟比凡人的集市还要混杂。
也许因为今日是坊市开放的最后一天,来往的修道者并不多。我在北方战场和天魔打了两百年的交道,对魔气比较敏感,一眼扫过去就发现人群中有七名魔修,比例都快有正统修道者的三分之一了。
不愧是号称“有教无类”的散仙啊……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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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留在原地的片刻功夫,又有一名魔修从下方走上来。他似乎是从极暗的地方进来的,一见光便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台阶狭窄,他这一退已经踩在了台阶边缘,再向后便要摔下去了。我作为挡住通路的罪魁祸首,很是不好意思,急忙向旁边让了让,尽量向裴南靠拢,好让出供他通过的空隙。
魔修放下手,投来一瞥。
他披着一件毫无纹饰的墨色斗篷,眼前蒙着一条三指宽的漆黑绸带,遮住了双目,似是生了一副高鼻薄唇的样貌,但笼着一层黑雾,看不真切,只能从没有被黑雾笼罩的脖颈处分辨出他的皮肤极白,尤其在通体玄色的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那条蒙眼的绸带不知有什么用处,至少对他的视线毫无阻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在我和裴南的身上转了一圈,又低头看向被紧紧挤扁在我们中间的明澈,突然停住不动了。
只一刹那,他周身内敛的魔气骤然翻涌,像一座死火山被重新点燃,喷薄出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的手再灼烧出两个洞来。我下意识牵着明澈向旁边挪了一步,他的头没动,目光却立刻跟着转过来,依然死死盯着我牵住明澈的手不放。
这下裴南也察觉到异常,疑惑地看过去。
魔修缓缓抬起头看向我,斗篷下的黑雾起伏不定,显然情绪十分激动。我被怒视得很茫然,不等发问,裴南先挤出半边身体把我护在后方,警惕地问道:“这位道友认识我朋友?找他有什么事吗?”
“……”
斗篷轻微上下起伏,是绸带后的视线将裴南从头到脚刮了一遍。比起瞪着明澈和我时那颇具存在感的目光,他对待裴南就随意得多,只转了一圈便收回去,肩膀微微震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
一个沙哑得像是被烟气熏过的声音从黑雾中传出:“你朋友是个哑巴,要你替他说话?”
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裴南脸色变了,衣服上散漫的褶皱慢慢绷直。他右手按住腰间玉佩,声音中的火气味丝毫不逊色于对面:“道友此番来坊市,是想找人切磋的?”
“切磋?”魔修拖长声音,轻蔑地笑了一声,“你配么?”
不知怎么,我似乎能想象到绸带后他挑眉的样子。我为脑中的画面一愣,眼见两人就要动手了,我急忙插到他们中间,试图缓和气氛:“二位……唉呀二位!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来坊市买东西的,勿要如此。圣人有云,礼之用,和为贵……”
话还没说完,绸带后的视线狠狠刺向我:“要你说教?滚回去当你的哑巴!”
“……”我被噎了一下,自己也有点恍惚。
曾经为人时,因为顶着一个帝师的名头,那位万人之上的尊贵学生又是一个既不干人事且没人打得过的小畜生,除了试图用语言教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喜欢说教的毛病。后来我死了,跟人说话就正常了,今天不知怎么一张嘴又犯了……
我余光瞥见裴南按在玉佩上的手青筋微突,已经攥住了一把剑柄——那可不是桃木剑,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长剑——我赶紧按下他的胳膊,用了几分真力气,将剑柄压回玉佩里,又飞快地展袖拦住也绷着一张生气的小脸想要上前的明澈:“息怒呃……别气别气,怪我用词不当……”
“林兄你道什么歉?!”裴南挣扎着,发现抽不出胳膊,便转头怒视魔修,“该道歉的是他!”
“……呵。”
魔修斗篷微动,无视裴南,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越过我们登上石台。他的步态没有起伏,斗篷却无风自动,扬起一个夸张的弧度,险些抽在我的脸上。
我侧身避让。
没想到裴南恰好也在此时用肩膀一撞,替我挡了一下,反倒让那件斗篷的下摆折过一个没有预料的角度。我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努力后仰,还是被斗篷边角扫到了颈侧。
一触即分的刹那,魂魄内的南明离火忽然剧烈一跳,暖意转瞬从心口扩散到指尖。那感觉像是在冰海里泡了好几天,人已经被冻得麻木了,突然被兜头浇了一瓢刚烧开的热水。
第一感觉不是暖,是加倍的疼。
我迅速松开裴南,垂落的双手下一息便在袖子里紧紧绞住,但十指压进掌心的锐痛也无法与从内部燎原的灼痛相比。嗓子发紧得厉害,好半晌才吸入一口气。又过了几个呼吸,那阵突如其来的痛感随着南明离火再度蛰伏。我一根根掰开发颤的指尖,视线刚恢复清晰就忍不住抬头寻找那名蒙眼魔修远去的背影。
……活见鬼了,专克邪祟的南明离火,怎么会对魔修比对纯阳之体还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