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作品:《掷玉

    33


    从小巷另一头出来,还是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巷——这边的房屋普遍低矮破旧,许多墙壁连砖都没有,是用黄土混着茅草砌成的,街巷也很狭窄。


    寻仙镇是典型的沿着商道延伸出的小镇,因为紧邻着昆仑山的缘故,形制很特别,东西长而南北窄,且因为地势原因南高北低。所以小镇东西两侧商贸繁荣,南侧则多是民宅与庙宇,唯有北侧不占任何优势,人烟稀落,最为荒凉。


    无外乎裴南将陷阱设在这里——若让林老鬼来选,也会选择盘踞在小镇北边。


    两条小巷交汇处夹着的是一座栽着槐树的荒废民宅。我们从门前走过时,院中的井边慢慢显出一名矮小女子,被水泡得惨白的唇角上弯,无声地抬手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她赤足披发,衣衫破旧,唯有腰间挂着一枚精致的令牌,上书【昆仑】二字。


    裴南向她颔首示意,脚步不停地领着往他身后躲的明澈继续前行,显然早就知晓她的存在。


    我好奇地问道:“那位也是昆仑弟子?”


    “啊?当然不是……”裴南懵了一下,见我不是在开玩笑,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林兄是看到她身上的腰牌了吧?”


    我点头。


    “自从地府不管事之后,方圆百里的厉鬼都是由我昆仑监管的。若是看到带有昆仑腰牌的厉鬼,便意味着对方不是会伤人的恶鬼,只是因为执念未消,无法投胎转世。


    “比如刚才那位,名唤刘二娘,是生前蒙冤、投水而死。她神智清醒,就是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被谁逼死的,所以执念无法化解,已经在井边徘徊三十几年了。这期间她从未离开过小院,连吓唬人都不曾。这次镇北有厉鬼作祟,还是她先发现、上报给昆仑的。”


    我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不对。


    我也是当过厉鬼的,所以再清楚不过——厉鬼是因执念而生,怎么会忘记自己的执念为何?她不是记不清,只是不愿记起,又无法放下。想来逼死她的人是她……最无法面对的人罢。


    “据我所知,各派负责监管门派周围厉鬼的规矩是十几年前定下的。林兄以后在其他地方看到带着腰牌的厉鬼,不要贸然动手。但如果对方没有腰牌,可要小心了!”他补充了一句。


    “明白了。”我谢过他的好意叮嘱。


    裴南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刚出山,可能还没有体会……这几年不太平,从前一年也碰不到几次厉鬼作祟,现在一个月就有好几起,各派都加强了监管。等坊市结束后,你最好抽空来昆仑一趟,我给你也争取个腰牌!不然以你的情况,去了其他地方也很容易被误会的!”


    我想象自己挂着‘我是好厉鬼’腰牌到处走的样子:“……”


    挺好的,本人从厉鬼飞升成神,努力修行了三百多年,终于学有所获,成功让自己被官方认证为厉鬼。


    这世间,像我这样不忘初心的人实属少见。


    “怎么,修道者里分辨不出鬼气的不止你们两个吗?”我好笑地问。


    “鬼气?”裴南一愣。


    我见他像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不由奇怪:“鬼与人身上的气息不同,通过感知便能分辨出区别……?”


    裴南睁大了眼睛:“还能如此?”


    这下轮到我茫然了:“……不能吗?”


    “这……我只听师父说过,从前还可以沟通鬼神的时候,可以向判官借来神通,凭借双眼分辨人鬼。”裴南摇摇头,开玩笑地一摊手,“至于现在嘛,恐怕只有鬼才能一眼看得出谁是鬼、谁是人咯!”


    我这个半路飞升的神仙对修行之事一知半解,术法主打一个能用就行,不清楚分辨鬼气竟然是神仙的天赋神通,只得装作遗憾地叹气:“看来是我闭关太久了,不知如今世间人鬼难辨。”


    裴南看起来忧心忡忡。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话题就变成了裴南道长主讲从外表分辨已经显形的厉鬼的一百种方法。


    “首先啊,也是最显著的特征,”他竖起一根手指,“厉鬼通常脸色惨白,跟刷了层墙灰似的,而且身体冰凉,一点热气儿都没有!”


    嗯,是我。


    “其次,厉鬼只有魂魄而无身体,所以没有影子——但这点破绽太明显了,凡是有些修为的厉鬼都会专门给自己伪造出一个影子好混入人群,很难从这方面区分,这时候就可以观察周围有没有镜子,因为厉鬼再厉害也无法被镜子映出倒影……”


    嗯,这个也是我。


    “当然,有些人……呃,比如像林兄你这样的人,可能是功法或者别的缘故,也比较符合前两点……”裴南讪笑着,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不过有最关键的一点区别!


    “厉鬼因为执念太深,外表往往保持着身死时的样子,这个绝对错不了!”


    我受教地连连点头。


    嗯,讲的很好,但下次直接报我的名字更快。


    裴大师讲得兴起,滔滔不绝地补充着“厉鬼畏惧日光所以大白天戴斗笠的最可疑”、“怀疑谁就先趁其不备往他背后贴符箓”、“贴错了拔腿就跑别站在原地挨骂”之类极具个人特色的抓鬼经验。


    我听得津津有味,适时跟着惊呼叹气。明澈在捧场方面略逊色一筹,但他亮晶晶的崇拜眼神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我们两个一唱一和,成功将裴大师捧得飘飘然,连为了抓鬼翻进别人家的鸡窝里结果当成偷蛋贼扭送官府的事都不小心说漏嘴了。


    “这个,为民除害总是要有点牺牲的哈哈哈……”裴大师眼神乱瞟,忽然一指前方,“啊!我们到了!”


    我顺着看去,北城门从巷口露出一角。


    寻仙镇的北边是一片山林,没有官道,只有一条上山的土路,少有人从这侧出镇。城门楼上没几个值守的人,关卡前也只有两三个靠在墙上聊天的士卒,从上到下都很散漫。


    “林兄擅长土遁吗?”裴南问。


    我本想点头,但想起以我现在的状态,一头扎进土里不一定还能再冒出来,便摇了摇头。


    “那咱们就用凡人的方法出城!”


    “凡人的方法?”


    他哈哈一笑,从玉佩里摸出两串铜钱。


    方才他将桃木剑收入其中时我就已经知道他佩戴的玉佩可以储物。如今近距离看到他使用,更能确定这枚法器除了储物别无他用,很是少见,难免多看了几眼。


    他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擅长袖里乾坤之术,这块玉佩是师父特意找人为我炼制的。”


    “原来如此。”


    袖里乾坤是个简单的入门级术法,和五行遁术一样,几乎没人学不会,但学会与擅长是两码事。他倒是提醒了我,比起每次都要施展术法,做一件法器更方便。


    玉就是最常见的法器材料,几乎可以承载所有类型的符文。


    我抄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玉片。


    ……回头给锦煜也刻一枚鹊华玉佩吧,下次再需要外出就不用先蹲在他窗户底下布阵了。


    在我思考玉佩要刻什么样式的时候,裴南凑到城门楼下和领头的士卒搭话,将一串铜钱塞给他。那人颠了颠,露出满意的神色,吆喝着其他人卸下横木。


    这座山脚下的镇子不是什么重要关隘,城门主要防的应该是从山上流窜下来的野兽,加上商旅发达,城门每日都要开启,所以并不厚重,连一尺都不到,无需机关,几个人便能合力推开。倒是城门楼因为从本地取材,石材十分丰富,厚度足有将近十二尺,比起一些小城都不差什么……


    裴南见我仰头盯着城门楼发呆,小声催促了一句。


    我回过神,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从城门缝隙里溜出去。


    34


    出了城,钻进山林,不必担心被人看到,裴南便光明正大地放出两团火焰,一团飘去前方照明,另一团飘在明澈脚边,方便小孩看清脚下的路。他本人则仗着艺高人胆大,不去看路,反而背过身倒着走,还一边走一边自得地冲我挑眉:“林兄看我这凡人之术如何?”


    我熟练施展捧场之术应对:“堪称无往不利,林某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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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弯了眼,将没用到的另一串铜钱递给我。


    我不明所以。


    “拿着吧,你不是在山中清修几十年了吗?从前的老钱怕是早都用不了了,金银在小城镇里又太扎眼,很容易惹麻烦!”他最后一句说得格外发自肺腑。见我不接,干脆拉过我的袖子,将铜钱直接塞进我手里,“今日裴某就将这道‘凡人之术’传授于你,林兄可要多多擅用啊!”


    我被他逗笑了:“好,多谢裴道友传道之恩。”


    “跟我客气什么!”裴南摆手,眼睛忽地一转,“你总是‘裴道友’、‘裴道友’的,叫着多生分呐!你不如喊我一声‘裴兄’,怎么样?”


    我从善如流:“裴兄。”


    “……”


    他愣住了。


    “怎么了,裴兄?”我看他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很奇怪。


    “你怎么还真……咳,我是开玩笑的。”裴南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目光游移,飞快地瞥向旁边的明澈,“这个,你不是比我年龄大嘛,喊我‘裴兄’,多没面子……”


    这算什么。


    别说只是‘裴兄’这样一个客气的称谓,我还喊过某个比我小九岁的小畜生‘好哥哥’呢,面子早就丢尽了。


    本神仙一点都不在意!他故意!戏耍我!


    我宽容大度地问他:“所以,这就是裴兄坚持把‘明澈师叔’叫做‘明澈师弟’的原因吗?”


    裴南:?????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噌一下蹦起来,惊恐到结巴:“你你你怎么知道?!”


    走在他另一侧的明澈也从他腿边探出头,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明澈道友在市集上说漏嘴过。”我提醒道。


    只是那时候小花猫哭得太厉害,嘴欠的大猫又太慌乱,恐怕两个都没注意。


    裴南:“……”


    他五官垮了,一把捂住发红的脸。


    明澈小跑几步绕过他,扯住我的衣袖,很着急地仰着脸解释道:“是我让他喊我‘师弟’的!师父说,出门在外,不能引人注目。我比他小,他喊我师弟,别人就不会注意到我们!”


    我恍然大悟,钦佩地点头:“还是明澈道友思虑周全。”


    得到夸奖的小孩眼睛亮晶晶。


    我偷瞥了一眼裴南,他还沉浸在辈分被戳穿的悲痛中不能自拔。


    好机会!


    我蹲下来小声询问小孩:“明澈道友,你看天色这么黑,树林又这么密,我第一次走夜路,很担心自己会迷路,能否牵着你一起走?”


    “诶?”他呆呆地看着我。


    我遗骸都被剔出去半截了,脸面肯定也被均分出去了半个,在小孩的注视下丝毫不慌,并回忆着之前锦煜是怎么恳求我的……啊这个例子不行。


    我急忙换了个模仿对象,用两根手指扯了扯明澈的袖口,尽我所能地眼巴巴看着他:“可以吗?”


    小孩严肃思考。


    小孩严肃皱眉。


    小孩严肃地憋红了脸蛋。


    我以为他不愿意,刚要开口打个哈哈,他忽然后退一步,板板正正地站直了,躬身行礼。


    “林平账道友,在下误听裴南师侄谗言,将你错认为厉鬼,是在下有错在先。”他文绉绉地说完,严肃地伸出一只手,“作为赔礼,在下愿意为林道友引路。林道友烦请牵住在下的手罢。”


    我听着小孩拿腔捏调……不,字正腔圆的小奶音,只觉得心都要化掉了。


    “那林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纯阳之体虽然对刑伤无益,但能引动南明离火。牵着明澈的手,就像握着一只软乎乎暖洋洋的小暖手炉,热度源源不断,内外交融,暂时压过魂魄被撕走一块的痛楚,再舒适不过。


    小孩很认真地履行着引路的职责,走在我前面半个身位,时不时仰头提醒我注意石子和树枝。我被这只小小的、温暖的手牵着走,颇有些天伦之乐的错觉。


    ……唉,要不是锦湆那个小畜生,我死的时候儿子也应该有明澈这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