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作品:《掷玉》 37
裴南顾忌着明澈,忍着气没有再追上去,只抱怨了一句:“这几年怪人怎么越来越多……”
我见他神色正常,没有太多怨愤不平,心里颇为惊讶。
或许因为昆仑接手了监管厉鬼的职责,他对有腰牌的厉鬼很友善,哪怕是我这种没有腰牌的“厉鬼”,也是先试探再尝试布阵囚困,不会直接下杀手,足见他对‘非我族类’的态度。
但我没想到他对魔修也能以平常心对待。
天魔生性残忍狡诈,善于蛊惑人心,本身却不懂人心,仅遵循自身欲望行动,也无法被教化,在天庭是神神喊打的存在。四方神的职责之一就是轮流镇守魔域封印、阻止天魔侵入三界。虽说魔修不是天魔,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入魔、或是从一开始就修炼了天魔功法的人,可魔气本身就会慢慢将人性磨去,最终变成和天魔一样无情无义的东西……
裴南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林兄,你认识刚才那人吗?”
“应该不认识。”我谨慎地答道。
对神仙而言,勾结天魔与勾结魔修是同等罪名。我只勾结了一个天魔就被押上斩神台了,还没机会认识更多罪名。
“那他对你态度那么差……”裴南疑惑又不满地下了定论,“他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有吗?还好吧。”我迟疑。
那人只是言语上有些不客气,又没有突然把我扯过去打一顿再摁在地上搞,态度挺好了。
裴南:“……”
他不知为何又露出了那种忧心忡忡的表情。
本来是他走在前面,明澈牵着我走在后面。现在他换了个位置,在狭窄的台阶上硬是挤到了和我并列的地方,还不忘嘱咐和我腰一样高的小明澈:“师弟,你千万不要松手,牢牢把他看好了!如果有人欺负他,你就立刻带他来找我!”
小孩认真点头,充满使命感地紧紧攥住我的手。
我:?
不等我替自己辩解,裴南已经直起腰,挥手道:“林兄,走,我先带你去做登记!”
好奇心占据了上风,我暂且放弃和他理论:“怎么个流程?”
“很简单,你跟开辟这座洞府的前辈论一次道就可以!”
38
这座洞府的每个小石台都布置得颇为随性,唯有中央石台是极为规整的八边形,最内圈是一处小广场,广场后方是那座高达七层的八角塔楼,广场中心则伫立着一座无字石碑,材质颇为奇特,似是被法力温养过很多年,近乎为玉石质地,是洞府外那座迷阵的阵眼。石碑前用竹枝和麻绳简单隔离出了一片没有摊位的空地,里面依次摆着一只蒲团、一只蒲团、一个人。
那人平躺在地上,双手搭着腹部,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
“前辈,我们来登记!”裴南冲她喊了一声。
地上的人连眼睛都没有转动,只抬起几根手指晃了晃,有气无力地答道:“今日论道时间结束了,明日再来吧。”
裴南一愣:“可是明天洞府就关门了……”
“哦,是吗,真不幸啊。”她毫无感情地说,“那就明年再来吧。”
裴南:“……”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一咬牙,钻过麻绳,蹲在她旁边小声道:“前辈,您给我个面子嘛,我好不容易带朋友来一次……”
“嗤,你带过来的朋友还少吗?你看看这坊市里有几个不是你朋友?”那只晃动的手抬起来,在裴南头上拍了拍,“老祖我啊,今天约了客人,没时间。你带新朋友一边儿玩去,别烦我。”
“哎呀前辈,就说几句话,盖一个印嘛,要不了多久的!”裴南努力争取,不惜掐着嗓子撒娇,“我还带了明澈……不,小鹿过来!前辈你不是最喜欢小鹿了吗?我把他借给你玩,脸也随便你掐!怎么样?
“你就帮我朋友盖一下嘛!前辈——”
我听到一半,赶快拉着明澈后退几步。
小孩可不能听这么肮脏的交易。
万一听到逃跑了怎么办。
“唉……”散仙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起身,“行吧,看在小鹿的份上……让你那个朋友过来吧。”
“好嘞!”
裴南轻快地蹦回来,见我拉着明澈站得远远的,心照不宣地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小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大人们交易的牺牲品,仰着足以贿赂散仙的脸蛋问道:“师兄,前辈答应给林道友做登记了吗?”
“那当然,有你……咳,师兄出马,前辈也愿意给个面子呐!”裴南笑嘻嘻地说着,一手接过明澈,另一只手殷切地掀开麻绳。
我弯腰从他撑起的空隙中钻过。
趁着低头错身,裴南凑到我耳边用极轻的声音提醒道:“林兄你不用紧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不对前辈说谎就能过关!”
我下意识偏过头,也用耳语的声音回道:“好,多谢裴小弟指点。”
“……”裴南,“……要不,你还是喊我‘裴道友’吧。”
“哈哈哈,好,那就多谢裴道友不惜牺牲‘师弟’也要为林某争取论道的机会了。”我后退半步,向他拱手。
他急忙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会意,越过裴南,走到蒲团上坐下。
散仙已经慢吞吞地挪到了另一个蒲团上。
她不像一般人那样规矩地跪坐着,而是坐没坐相地盘着一条腿,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随意地打量了我几眼,挥手布下一层隔绝内外的结界:“规矩那小子偷偷告诉你了吧?”
“嗯,不能对前辈说谎。”
“那就行。”她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眼皮,声音也拖得很长,“我想想啊……有了,今日就论飞升之道吧。
“你觉得,一个考了五百年都考不上天庭编制的人,怎么能最快考上呐?”
我:“……”
你是不是往论道里掺杂了过多的个人因素?
“前辈可以给我些时间思考吗?”我慎重地问。
她往外围的坊市上瞥了一眼,点头:“成,给你半炷香。”
我是从成神才开始修行的,和别人恰好相反,在理论方面最薄弱,连自己是怎么飞升的都弄不清楚,更别说指导别人,所以只能回想自己认识的其他神仙们的‘飞升用时’,试图找一个作为借鉴。
云笈神君,七百一十五年;水镜仙君,三百六十年;四方神君,保守估计在几千到几万年之间;玉清仙君,八百二十四年……
哦对了,还有本鹊华神君,从出生到飞升,用时四十五年整。
……坏了,我好像就是那个最快的。
半炷香刚过,散仙仿佛在赶时间一般,立刻问道:“你想好了吗?”
“呃,算是吧……”我犹犹豫豫地答道,“……我觉得,前辈先当上礼部尚书,再被一个小畜生折磨十年,接着被打进诏狱冤死,然后当十年厉鬼……大概也许可能就是最快的飞升方法了。”
她:“……”
她坐直了。
我有些尴尬:“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不一定适用于前辈您……”
“不不不,道友的想法很具体呐!”她像一根被曝晒后又浇了水的青苗,从奄奄一息到双眼放光,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哪位神君的经历?”
“啊这,我,我也是听我的一个朋友说的……唔!”我突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她嘴角一勾,竖起手指晃了晃:“不能对我说谎——你破坏了规矩!”
“……”
“说详细点,他到底是怎么飞升的?”她猛地牵动术法。
无形的力量攥住我的唇舌,我急忙压住喉咙,但仍然克制不住开口说实话的冲动:“我……说的那位神君,曾经在前朝任礼部尚书一职,因为一些事,和当时的君王产生了情呃,产生了恨……咳咳,纠葛……”
她眼睛一亮,打断了我:“什么纠葛,道友细说!”
我:“………………”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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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那个人,出身寒门,背后没有世家,因此被先帝看重,成为了先帝的孤臣。先帝死前将辅佐新君的职责托付于他,又担心他势单力薄、难以服众,所以不仅将他封为帝师,还赐下了一份能够制衡新君的遗诏。
“人人都知道,他成了一个随时可以谋朝篡位的权臣,可他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君王的孤臣。所以他不与任何同僚结交,一心只想做新任君王的臣党。
“但新君认为他……管得太多,讨厌他处处插手,也厌憎他满口的大义规矩。
“他和君王之间磨合得不好,等想要反思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君王认定他是在伪装,所以总是欺辱他。他一开始还努力想让君臣关系回到正轨,后来被——唔唔,被搞得次数太多,就……不反抗了……”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偏门术法啊?!
我手上没有力气,掐不住自己的喉咙,也捂不住嘴,法力就更别提了,只能绝望地听着实话顶开我的掌心,一股脑地往外吐:
“他虽然被搞得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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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面子,但也因祸得福,趁机推行了不少利民之策,扭转了百姓对君王的看法。可是君王并不领情,反而因为他贤臣的名声在外,加倍地羞辱他,还故意趁着祭祀把他摁在——呃总,总之就是对他更差了!
“后来,他因为拒绝当着君王目盲的兄长的面被……唔唔唔吵架了!他们吵架了!!吵得特别凶!!!
“他就被君王下令关进诏狱!死了!!!”
啊!啊!!!
“他死后执念太深,化为厉鬼,被困在地府无法转世。而君王也因为他的死成了一个暴君,无缘无故地残杀官员、推行苛政、肆意妄为……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君王越是残暴,百姓就越怀念过去安稳富足的生活,也就越感念他活着的时候。君王颁布法令禁止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可私下里百姓们反倒将他做过的事情流传得更广,还在家中私藏他的牌位祭拜。
“他收到的百姓感念太多,远超出他应有的,功德亦然。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在死后第十年飞升成神,得封……唔……”
我不顾伤势,拼命催动法力与缠裹着唇舌的术法抗衡。
不,绝对不要让她知道我的封号!!!
“得封什么?你都说这么多了,也不差这点了吧?”她见我死活不开口,奇怪地问,“难不成是狗血神君?”
我:“……”
那还不如封我一个平账神君呢。
我生无可恋:“道友已经猜到了吧,非要逼我自报家门么?”
她噗嗤乐出声,总算是挥手撤掉了那邪门的真言术法:“抱歉,你讲的实在是太——噗,太惨了,忍不住想听你讲完。”
“……没事,我理解。”
活着的时候比我惨的神仙,天庭有一大把,但别人遭的罪都是被关了,被饿了,被打了……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种。直到我粉墨飞升,为天庭比惨大会单独开辟了一个新科目——被搞了。
挨搞虽然没有挨打惨,但比起听人讲述后者,大家肯定都更想听前者,我完全理解。
不理解还能怎样啊……
我慢慢把抠在一起的手抄进袖子,深深叹气。
散仙听够了好戏,心满意足,坐姿又变得慵懒起来。她眼中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但语气已经没有了调侃:“道友既是君子,我便不用术法相逼了。”她顿了顿,正色问道,“还望道友如实相告,此番来我洞府所为何事呐?”
修为到了散仙这种层次,与我对坐这么久,已经能辨认出我是人是鬼还是神。她不再穷追猛打,我也就顺势将方才的尴尬团成一团埋进记忆深处,没有隐瞒地答道:“我听闻道友这里有一处坊市,什么都能换到,所以想来买些镇痛的丹药。”
“镇痛……?”她不太确定地问,“只是镇痛,不是疗伤?”
“嗯。”
她眼中滑过一丝了然:“道友受的是刑伤?”
“……”
我没想到她看似大大咧咧,竟然能通过这一点蛛丝马迹猜到我的情况。
刑伤是天罚,和普通伤势不同,伤药起不了作用。本来我四肢加起来被凿穿了十二个洞,斗木獬星君为了避免我爬下凡,滥用他的职权帮我减免了腿上的六个洞,代价就是等我重回斩神台的时候还要被重新凿一遍……
至于我胳膊上剩余的六个洞,要么是找到第二个像斗木獬那样有监刑之职且好骗……咳,且善良的神官,要么是靠南明离火这类天地本源之物暂且压制住伤势,等它慢慢愈合。
不过等我身上这种程度的刑伤自行愈合,那还是等死更快一点。
“是啊,不算严重,但疼的还挺厉害的。”我点点头。
她想了想,指向一座位于低处的小石台:“道友可以去那个摊位看看,李家小丫头走的是丹道,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丹方,也许能找到道友需要的丹药。”
我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视线却先被站在摊位前的一道漆黑身影吸引——是那名我刚进入坊市时遇到的蒙眼魔修。
别人在摊位前挑东西,或站或蹲,姿态都颇为随意,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柔软的斗篷沿着他宽阔的肩背线条垂落,竟也绷出刀削斧劈般的利落轮廓,不见半分冗余的褶皱,那姿态无端熟悉。
“道友知道摊位前那人的来历吗?”我顺口问道。
“嘿,捂得严严实实没脸见人的那个?我看看……”她身体偏向那边,抻着脖子看了几眼,忽然咦了一声,脸上浮起困惑。
“怎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