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来的消息，让刚刚松懈的气氛骤然绷紧。


    萧将军一挥手，队伍立刻停下，士兵们无声散开，借着地形护住担架和崔鸢宁。


    连日恶战，早已让人成了惊弓之鸟。


    “看清了么？多少人？”萧将军压着嗓子问。


    斥候摇头：


    “雪大，脚印浅，眼看就没了。约莫十来骑，马术极好，蹄铁样式怪，不是我们的，也不是狄人的圆蹄。他们专挑难走的道，像是在躲着什么。”


    崔墨横凑近，脸色凝重：


    “这当口，会是谁？狄人的探子？还是别的……”


    萧将军眯眼望向风雪弥漫的前路：


    “狄人新败，散兵游勇摸过来探路，不是没可能。可若是狄人，何必这般鬼祟？倒像是……潜行。”


    他略一沉吟，决断道：


    “改道！绕开他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殿下和崔小姐的安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派两个伶俐的，远远跟着，摸清动向，别惊动了。”


    “是！”斥候领命而去。


    队伍转向，沿山脊而行。


    路更难走，气氛也沉了下来。


    方才劫后余生的庆幸，被这突如其来的未知搅散了。


    崔鸢宁坐在马上，靠着兄长牵马带来的些许安稳，心里却七上八下。


    那支神秘小队……她想起那些突兀出现又退走的雪狼，还有关于北方“影族”的传说，也是群被狄人压迫、能与狼共舞、神出鬼没的人。


    难道……


    绕路耽搁了时辰，天快黑透时，风雪才渐小，寒意却更刺骨。


    军医不时查看裴烬，用药吊着那口气。


    崔鸢宁心里默祷，只盼他能撑住。


    终于，夜幕里现出几点微光，是营寨哨楼的风灯！


    “到了！总算到了！”


    压抑的低呼在队伍里传开，众人心头一松。


    辕门大开，留守将领带着人迎出。


    看到太子担架，众人脸色都变了。


    裴烬被急送入主帅大帐，那里暖和，药材也齐备。


    崔鸢宁几乎是被侍女架进营帐的，热汤暖衣炭火都已备好，她却只匆匆抿了几口汤，换了衣衫，便要去帐外等消息。


    崔墨横拗不过，只得陪着。


    大帐内人影晃动，气氛紧张。


    帐外，崔鸢宁裹紧狐裘，望着漫天飞雪，担忧裴烬，也忘不了白日那队神秘人马。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就在她手脚冻得发麻时，帐帘掀开，医官满脸疲惫却带着一丝松快走出来。


    “殿下性命无碍了！”


    这话让所有人心头大石落地，


    “伤口处置得宜，高热退了，只是失血太过，身子虚透，得仔细将养。今夜若能安稳，便算过了坎。”


    崔鸢宁长出一口气，强撑的精神一泄，沉沉睡意立刻淹没了她。


    ……


    之后几日，裴烬昏睡静养，气色渐好。


    崔鸢宁年轻底子好，歇过来便恢复了七八，每日都去大帐外探问。


    大营里却不轻松。萧将军加派了巡哨，四处探查。


    那支神秘人马的踪迹时有时无，总在营地外围游弋，像雪地里的幽灵，不靠近，也无敌意。


    这情形，让将领们心里都绷着根弦。


    第三日傍晚，裴烬醒了。


    人还虚弱，眼神却已清明。


    听萧将军禀完脱险经过和近日异状，他沉默良久。


    “那队人马……未必是敌。”


    他声音沙哑，却透着锐气，


    “狄人王庭苛暴，治下部落怨声载道。北方苦寒之地，有不服王庭管束的族群，也不稀奇。若真是他们，此时现身，意图……值得琢磨。”


    他下令：“戒备不可松，但他们若再现身，可尝试接触，勿先动手。或许……是分化狄人的机会。”


    翌日清晨，辕门外果然起了骚动，那三人三骑又来了，停在箭程之外，为首者高举双手，示无兵器。


    消息报入大帐。


    裴烬不顾医官劝阻，让人搀着上了辕门望楼。


    风雪中，那三人白袄覆雪，面罩遮脸，只露一双锐眼。为首那人望见楼上被簇拥着的裴烬，虽面色苍白却气度沉凝，似是确认了身份。


    他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风霜刻蚀、轮廓硬朗的脸，浅灰色的瞳孔异于常人。


    他用带着浓重腔调、却勉强能懂的官话高喊：


    “尊贵的南方太子！我们是北方影族！狄人王庭夺我家园，奴役族人，此仇必报！听说殿下领兵征伐狄寇，我族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共讨仇敌！”


    声音穿透风雪，清晰传来。


    营内外一时寂静，众人皆惊。


    裴烬目光沉静地看着下方，心念电转。


    影族……狼群……诡秘行踪……串联起来。投诚是真是假？是助力，还是陷阱？


    他缓缓开口，声不高却威仪自成：“既言投诚，诚意何在？又如何助我？”


    那使者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


    “召回狼群，免伤殿下人马，便是诚意！我族世代生于斯，长于斯，狄人的山川隘口、兵力布置、粮草通路，无一不晓！族中勇士，个个善雪地奔袭，愿为前锋，直取狄人王庭！”


    他顿了顿：


    “若殿下信得过，我族首领愿亲来，与殿下盟誓！”


    条件诱人。


    与狄人作战，最难便是地形生疏、习性不通。


    若有影族相助，胜算大增。


    裴烬与身旁萧将军、崔墨横交换眼色，皆有心动，却更多谨慎。


    “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


    裴烬未即刻应允，


    “请使者回禀贵首领，三日后，前方十里河谷，本王亲往会面，共商大事。”


    这是拖延，亦是试探。


    他需时间核实，亦观其反应。


    影族使者似有所料，躬身一礼：


    “谨遵殿下吩咐！三日后，河谷相见！”


    言罢，三人拨转马头，如来时般悄无声息没入风雪。


    此后三日，大营忙碌起来。


    裴烬一边调养，一边与将领推演可能，又遣出多路精干斥候，既监视影族动向，也核实其所供狄人情报。


    回报陆续传来，影族所言狄人布防竟大致不差，甚至指了几处官军未知的隐秘据点。


    其主力约两千人，确在河谷左近集结，虽衣甲简陋，但士气昂然，对狄人恨意真切。


    第三日，裴烬精神见好，披甲执锐，亲率一队精锐赴约。


    十里河谷，冰雪覆盖。


    裴烬人马到时，影族战士已列队雪中，默然肃立，眼神剽悍坚毅。


    首领是位白发老翁，名苍岳，精神矍铄。


    他独自上前，并无多话，直接取出一卷皮纸地图，色呈暗褐，似用血绘就，上面标满了狄人王庭堡垒、戍卫、乃至一条隐秘小径。


    “殿下，狄人王庭倚险而守，强攻难免折损。我族愿引路，遣死士趁夜由秘径攀上，为大军开门！里应外合，可定乾坤！”


    苍岳声如金石。


    裴烬细看地图，又盘问几句要害处，苍岳对答如流。裴烬抬眼，眼中决色一闪。


    他伸出手：


    “好！苍岳首领，今日裴烬便与影族盟誓！共诛狄虏，安靖北疆！战后，影族可返故土，自治自立，永为藩属，受我朝庇护！”


    苍岳眼中迸出激动光芒，伸出粗糙大手与裴烬紧紧一握：


    “苍岳代全族，谢殿下！此战，影族必竭死力！”


    盟约即成，仪式从简却庄重。


    联盟既立，战局顿改。


    在影族引领下，朝廷军队避实就虚，如天降神兵，悄然掩至狄人王庭侧后。


    是夜，影族勇士凭熟悉地形与过人身手，沿悬崖暗径攀援而上，解决守哨，开启城门。


    同时，裴烬亲督主力军正面猛攻。


    狄人腹背受敌，顿时乱做一团，无暇顾及。


    倚为天险的坚城，竟然被突破，军心溃散。


    厮杀惨烈，然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