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算计
作品:《无尽书》 傍晚的风将东边营地的破败草帘吹得飘起。东南方的天际线上,那片从清晨起就盘踞不散的乌云依旧压在远处的山脉上,像一块浸饱了水的灰布,沉沉地坠在远山的尖顶。
夕阳的余晖从云层缝隙里钻出来,把乌云的下缘晕成一片暗红,在天边铺展开来。
而苍狩族的上空却还晴朗着,晚风裹着草叶的清香,吹得营地边缘的旗子猎猎作响。
既云牵着马,坐在一块青石上,百无聊赖地咬着草茎。草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眯起眼,望向不远处稀疏的帐篷群。这里比族地中心荒凉得多,帐篷稀疏歪斜而且十分破旧,兽皮补丁摞着补丁。
几个瘦小的孩子蹲在炊烟旁分食一块烤得焦黑的肉,很快又被从帐篷里出来的大人们叫了回去。远处,一个跛脚的老妇人正用木棍搅动陶罐里的糊粥,火光在一片昏暗中跃动着。
他们穿的都是粗劣的麻衣,居住在苍狩族最偏僻的边缘,无人问津。
他想起西边那些族中长老们的帐篷,兽皮厚实,彩绳垂挂族长的帐子里更是终年燃着稀罕的香料,甚至女奴们穿的衣物都要好过这里的许多人。
可强者占据丰美的草场和温暖的帐篷,弱者被遗忘在边缘是这世上人人都懂的道理。苍狩族能在这片土地上屹立数百年,靠的也从来不是心软。
既云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觉得他这是自寻烦恼。要说起来他自己也是所谓的上位者之一,别人不怨恨他就差不多了,何况他也从来没有像自己别的几个兄弟那样的大志向,感慨一下也差不多了。
伊莫已经换了新的衣物,虽然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好歹看起来体面些了。他牵着苍狩族拨给他的马,站在离既云三步远的地方,手指绞着缰绳绕圈圈。
他偷偷抬眼去看那位二少。男人正坐在一块风化的青石上,嘴里叼着根草茎,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破败的帐篷群。那张侧脸在暮光里显得格外锋利,耳垂上的狼牙坠子随着他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
既云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里一阵无奈。他本想扯个笑,但介于早晨之事,又怕再把这人吓着,索性继续板着脸,目光也没从东边的营地离开。
伊莫咽了咽唾沫。上回那个笑让他心有余悸,可如今这副冷脸更叫他心里发毛。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想起早上在苍狩族长帐子里既云最后同他说的那几句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二少。”粗犷的嗓音突然插进来,总角师带着一队人从营地外走来。他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战士,既有年轻的面孔,也有年纪大些的,但无一例外,眼神里都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既云站起身,草茎从唇边掉落。他拍了拍衣摆,正要抬手示意出发,视线却在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时,倏得顿住了。
那叫他念念不忘的人,竟就在这其中。
暮光为少年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轮廓。他比既云想象的要高挑结实一些,粗麻衣下的肩线有了明显的起伏,束腰的布带勒出一段劲瘦的弧度。
他的长发这回没有披在脑后,而是利落地束了起来,只有几缕碎发被风吹着贴在脸侧。与祭祀那日不同,此刻人群中的他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虽不显山露水,却暗藏锋芒。
既云的喉结动了动。他原先还想着回来后再去南边训练营捞人,这会儿人却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眼前,不过几步之遥。于是一股没没由来的轻快劲儿开始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窜,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
这怎么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缘分呢?
总角师见他们二少突然就盯着自己身后出了神,一时疑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没法确定既云看的到底是谁:“怎么,二少有看中的人?”
既云回过神,轻咳一声:“没呢,随便瞧瞧。”
他说着便翻身上马,又趁机多瞄了两眼。偏巧对方这次正好抬起了头,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心里莫名畅快了起来,既云收回视线,甩开马鞭,在渐起的风中扬声道:“出发!”
马蹄声如雷,惊散了东边营地的沉寂。
……
天色逐渐沉下来,一行人也已经远离了苍狩族的领地。
东南方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山脉的轮廓线上,偶尔被闪电照亮狰狞的轮廓。既云勒住马缰,望着前方一片黑黢黢的密林。夜风穿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响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伊莫驱马跟在既云身侧,不时指向远处的山影:“二少,往那个方向,穿过几片林子,就是祥山族的领地。”
他的声音本就不是很大,又因疾驰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若是穿过前面那片黑松林,能省下些路程……”
既云眯起眼睛。那片林子里全是极为高大的树木,月光大概率会被这些茂密的树冠割得支离破碎,根本不可能照亮路面。
十几岁时独自在丛林里摸爬打滚的经历,在既云的身体和和心上都留下了难以消退的痕迹。但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当年父亲将他抛弃在林中任其自生自灭,他也不会有后来那般敏锐的洞察力与五感。
既云微微偏头,只听风声在耳畔呼啸,同时似乎又夹杂着某种动物断断续续的诡异难听叫声。只是他这两年的日子过的有点舒坦过头了,虽然训练没落下,可别的还是有所减退,一时还真辨别不出这是恶声鸟还是夜枭的叫声。
但无论如何,这林子都是进不得了的。
夜间穿行密林本就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更别提他们这样一大队人马贸然进入,不仅容易惊动入眠的凶兽猛禽,还可能因为黑暗迷路。如此浅显的道理,既云还是知道的。
他于是勒住了马绳,正要对伊莫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一个男人驱着马挡在了既云和伊莫之间。
“二少!”
那男人身着普通战士的皮甲麻衣,却在既云身侧勒住缰绳保持与他并驾齐驱。月光照出男人的面容,他看起来年龄不算大,约莫三十出头,但左眉上的一道旧疤却将眉毛断成两截。
“属下粱远,族长放心不下您,特命我随行。”粱远的声音刻意压低,眼睛却紧盯着既云的反应:“前面那片林子夜里不太平。”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绕西侧山脊虽然远些,但稳妥,二少莫要因一时着急,惹出多余的麻烦。”
既云一脸茫然地听这人讲完,末了还略带懵懂地冲他眨了眨眼,又愣了两秒,脸上才突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多亏粱远兄弟提醒,我当真没想到这层!”
月光下,粱远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他于是放慢了策马的速度,转头对身后的战士们挥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得意:“所有人!改道西行!”
粱远慢慢退回人群,视线却一直没从既云的身上离开。他早听传闻说这族长的二公子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二十岁了还成天在族中无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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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对此将信将疑,但在今日接到这份随行的差事后一下子信了打半。而刚刚和既云的对话,则是让他完全相信了——这二少还果真如传闻所说一样是个废物,竟连这样的常识都没有。
粱远今年三十有五,在族里摸爬滚打十几年,至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巡逻队长。那些和他同期的,有的已经当上了狩猎队的副统领,有的被派去管理领地边缘。只有他,还日复一日地带着几个新兵蛋子在族地周围转悠,连个像样的战功都没捞着。
他盯着既云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小子不过是命好,投胎成了族长的儿子。明明是个草包,却依旧能分到这样的要紧差事。
若不是最近边境摩擦不断,族中精锐和不少能人都被调去防备山炉族,族长长子又在筹备婚事,这样重要的任务怎么可能轮得到既云?
不过总的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件好事,正是因为这会儿苍狩族中无人可用,才能轮得到他来当这个“监军”。
这次任务是个机会。只要盯紧了这个废物小子,把他的所作所为都记下来,回去一五一十地报告给族长,就能得到奖赏。运气再好些,说不定他还能在此次行动里立功,回去捞个战功和职位。
这么想着,粱远又不由觉得族长真是心大,也不怕这废物少爷到时惹出祸事来。他们苍狩族以勇武著称,历代族长都是铁血悍将,怎么偏偏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货色?
夜风拂过,吹动男人额前的碎发。他想起自己家中那个才十二岁就能拉开硬弓的儿子,心中更是不平。如若他的孩子能有既云这样的出身,现在怕是早就名震全族了。
这般一想,粱远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歹念,虽说族长要他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住既云的性命。
但若是死于意外,也未尝行不通。
“粱远大哥,”一个年轻的战士凑过来小声问道,“是你上前去同二少说要绕路的?他连这样的事都不知晓吗?”
粱远闻言立马收回思绪,板起脸道:“大胆,二少的决断岂是我等能随意妄加议论的?!”
几个战士交换了个眼神,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分明是粱远兄弟上前说道后才下的改道的命令啊……”
“闭嘴!”粱远厉声呵斥,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此次改道是他的功劳。
族长既不喜这个儿子,待回去复命时,他只需稍加修饰,这个既云是如何愚蠢,连最粗浅的常识都拎不清,全靠他提醒才没带着兄弟们去送死。
队伍转向西侧山路时,伊莫忍不住又瞥了既云一眼。他分明记得在那名叫粱远的男人插进他们之间以前,既云的马头就已经微微转向西侧,缰绳也收紧了——那分明是要改道的架势。
甚至在那男人开口的瞬间,伊莫还瞧得分明,既云脸上那沉静的神色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茫然的蠢相,眨眼的那几下更是让伊莫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仿佛眼前之人,与方才同那男人答话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难不成这位二少是故意佯装给那人看的?
可这又是何必?他贵为族长之子了,身份荣尊,犯不着在一个下人面前藏拙。
夜风渐强,吹散了云层,月光也明亮了几分。刚刚那些问题还在伊莫的脑海里盘旋,却没有答案,但他心里却生出了一种真切地敬畏——这是与他早上刚得知既云身份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或许,这位二少才是那真正深藏不露的手段高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