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连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边境三号雷区那片泥泞的战场。


    滂沱大雨把土地泡得稀烂，踩在脚下能陷进半只鞋，探雷器的蜂鸣声在雨里忽远忽近，带着让人窒息的紧张。


    他没有半分夸张，当时范天雷举着探雷器，裤腿沾满泥点，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老苗，放心！前面的雷都清干净了，保险得很，你带着兄弟们先冲，我跟在后面掩护！”


    就是这句承诺，让他毫不犹豫地挥手带人往前冲。


    可刚迈出第三步，脚下就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地雷炸了。


    那一瞬间，灼热的气浪裹着碎石子扑面而来，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衣服烧焦的味道，却凭着本能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个兄弟。


    等硝烟散了些，他才发现右眼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糊住了视线。


    后来医生说，他已经的视网膜被碎石划伤，再也看不清东西了。


    想到这些前尘往事，苗连的胸口像是堵了团烧红的炭火，怒不可遏地低吼起来。


    ““要是审判这‘天坑’毛病，我举双手欢迎！可你刚才说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夏岚？”


    他往前凑了两步，追问道：“老高，你今天必须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影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夏岚这女人坑死了？”


    老高垂着眼，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连带着肩膀都垮了几分。


    “她是情报参谋，按职责就该配合孤狼小队做信息支持，不该插手现场指挥。可当时马云飞当时受伤了，耿继辉他们都已经把包围圈缩到十米内了，就等下令冲进去抓人——她突然从后面跑出来，拦在众人前面喊‘等等！要遵守优待俘虏的规定，不能直接硬闯！’”


    “她还说，‘咱们是正规部队，得让毒贩看到咱们的纪律性，不能让人家说咱们不讲人道！’”


    老高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愤懑。


    “后来马云飞故意喊伤口疼，嚎得震天响，她又坚持要叫小影过来处理，说‘就算是毒贩，也不能看着他流血等死’。谁能想到马云飞不知道哪里拿来一把剪刀，小影刚蹲下来要给他包扎，他就猛地拽住小影的胳膊，把剪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为了救出小影，耿继辉他们选择强攻，但是马云飞很狡猾，拿小影当挡箭牌，阴差阳错之下，小庄开枪了，倒下来的是小影……”


    老高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头也垂得更低了。


    “糊涂！简直是糊涂透顶！”


    苗连猛地拍了下旁边的桌沿。


    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在审判庭里格外刺耳。


    “战场上讲什么迂腐规矩？马云飞手里沾了多少缉毒警和老百姓的血，他配谈‘优待’吗？他配谈‘人道’吗？小影的命，就毁在她这该死的‘规矩’里了！她知不知道，一个错误的决定，要多少人用命来填？”


    苗连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怪不得后面马云飞能逃走！夏岚这是瞎了眼，乱指挥！她对不起小影，更对不起她爷爷！她爷爷可是抗日时代的老英雄，是拿了‘大国柱石’勋章的人，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拖后腿的后辈！”


    话音刚落，旁听席里就像投进了一颗石子，瞬间传来一阵细碎的窃窃私语。


    “什么？夏岚的爷爷是‘大国柱石’勋章获得者？我没听错吧？”一个穿着便装的中年男人凑到身边的老兵耳边，眼睛瞪得溜圆。


    “‘大国柱石’啊！那可是国家层面的最高荣誉之一，当年每次有人被授勋的时候，新闻里播了好几天。”旁边的老兵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震惊。


    “可夏岚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思想问题？明明是英雄后代，怎么就拎不清轻重了？”


    “按理说，有这样的长辈教着，就算不成才，也该懂点是非吧？怎么会在任务里犯这种低级错误？”另一个人皱着眉，满脸不解。


    “会不会……夏岚是抱养的？没有夏家真正的血脉，所以才没继承老英雄的风骨？”有人小声猜测，话刚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怼了回去。


    “你这脑洞也太大了！哪有这么多弯弯绕？再说了，就算是亲孙女，也不能保证个个都优秀啊！老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说不定就是被宠坏了，才养成这急功近利的性子。”


    “也是……不过这么看来，小影的死，夏岚确实脱不了干系，要是她不拦着，耿队长他们早就把马云飞抓了，哪会出这么多事。”


    苗连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忍不住摇头叹息，声音提高了几分，让整个审判庭的人都能听见。


    “坏就坏在，她是夏老英雄唯一的孙女。夏老就这么一个孙女，从小肯定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寄予了天大的厚望。这孩子性子又好强，天生带着股男孩子的倔劲，看着爷爷是人人敬佩的英雄，心里就憋着一股劲，也想跟爷爷一样立大功、受表彰，让别人也高看自己一眼。”


    “可她忘了，现在是和平年代，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任务让她立功？”


    苗连的语气里满是惋惜，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她把‘立功’当成了执念，这执念慢慢就变成了心魔，让她在任务里急功近利，连最基本的风险都不顾了！她以为按‘规矩’办事就是正确，以为让军医救俘虏就是‘人道’，却偏偏忘了，战场最基本的原则，是保护自己的战友、保护自己人！”


    这话一出，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连一直眯着眼没说话的叶老都缓缓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赞同，甚至还轻轻“嗯”了一声。


    何志军也松了皱眉，侧过头跟身边的参谋低声说了句什么，参谋听完后点了点头，语气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凝重，多了几分了然。


    陈凡站在审判台上，依旧腰杆挺得笔直。


    他听到苗连的话，他微微拧了下眉，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之前只觉得夏岚蛮不讲理，是仗着自己有点背景就肆意妄为，却没料到她背后还有这样的英雄祖辈。


    更没看透她那番荒唐操作背后，是急于证明自己、想追上祖辈荣光的执念。


    可即便知道了这些，他也没觉得夏岚值得半分同情。


    执念再深，也不能拿战友的性命当赌注；就算再想立功，也不该在小影牺牲后毫无愧疚，反倒逼着自己煮面，甚至认同谭晓琳那个“爱情比人命宝贵”的混账话。


    台下的议论声又渐渐响了起来，比之前更热闹了些，甚至有人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原来夏岚是夏老英雄唯一的孙女啊，怪不得敢这么横，估计平时在部队里就没人敢管她！”


    “英雄的后辈怎么能这样？老英雄当年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保护老百姓，她倒好，为了自己立功，把战友的命都给搭进去了！夏老要是知道她这么办事，怕是要气死。”


    “我看就是被宠坏了，以为有爷爷的名头就能随便折腾，根本不懂战场的残酷，也不懂战友的性命有多金贵！”


    “我之前在情报部门的老战友跟我说过，夏岚在部门里就爱抢功劳。有次一个战友熬夜查出了毒贩的窝点线索，她非要说是自己先发现的，还把战友的报告改了名字交上去，最后闹到领导那里，还是领导看在夏老英雄的面子上，没深究这事。”


    “这么看来，小影的死，她得负大半责任！要是当时她不拦着耿队长，马云飞早就被抓了，小影也不会出事，小庄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还有陈凡，人家就是看不过去，替小影抱不平，结果还被拉到审判庭来，这叫什么事啊！”


    “是啊，我认识陈凡，他在炊事班的时候，人特别好，谁要是训练受伤了，他准会熬点骨头汤、煮点小米粥送过去，心善得很。上次有个新兵想家哭了，他还陪着聊了半宿，劝人家好好训练。”


    “夏岚和谭晓琳倒好，一个瞎指挥害死人，一个跟着说风凉话，现在被陈凡教训了一顿，还反过来委屈了？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


    “就是啊，简直离谱！幸好打人事件翻篇，这审判要是真判了陈凡，咱们这些老兵第一个不答应！”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审判台附近。


    陈凡听到有人为自己说话，脸上却没丝毫动容，只是眼神更坚定了些。


    与此同时，军区医院的VIP病房里，白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条缝，透进几缕微弱的阳光，落在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上，显得格外冷清。


    谭晓琳正趴在夏岚的床边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把夏岚枕头上的浅灰色枕巾洇湿了一大片。


    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眼周泛着青黑，脸上还带着没消退的巴掌印，红得刺眼。


    她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夏岚，我们……我们输了……那个打了我们的陈凡，不光没被审判，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听说就只是写了份检查！”


    “他们还……还取消了我的终身行政资格，说我‘滥用职权、欺压战友’……凭什么啊？”


    谭晓琳越说越委屈，眼泪掉得更凶了。


    “就因为他们有人撑腰，我们无权无势，就该受这委屈吗？我们明明是受害者啊！”


    夏岚刚醒没多久，脸色还苍白得像张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连说话都带着气音。


    她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薄的浅蓝色被子，左手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透明的药水正一滴一滴往下落，敲在药瓶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听到谭晓琳的话，她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咬着牙，原本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眼神里满是怒火。


    “凭什么他打了人还能全身而退？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是狼牙的一把手吗？还是有叶老给他们撑腰？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狠劲。


    “我爷爷可是‘大国柱石’勋章获得者！我爷爷的名字，在军里谁不知道？当年多少首长都得敬他三分！他们这些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也敢在我面前摆架子？也敢这么对我和你？”


    什么？夏岚爷爷是‘大国柱石’勋章获得者？！


    谭晓琳的哭声瞬间顿住。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泪水还没干，却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在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