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消，秋意初临。


    按祖制，皇室每年秋季需往京郊皇家猎场举行“秋狝”，既是习武练兵，亦是与宗室重臣联谊，彰显尚武精神。


    今年秋狝，气氛与往年又有些不同。皇帝赵琛正值年少，有意借此机会展现英武，稳固君威；而经历了安国公府风波和江南漕案后，这也是一次观察各方势力动向、重新平衡朝局的好机会。


    仪仗浩荡，旌旗招展。姜晚晚坐在凤辇之中，透过纱帘看着外面骑马随行的沈澈。


    他一身玄色骑射服，腰背挺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即使在行进中也不放松警惕。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微侧头，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继续履行他侍卫统领的职责。


    抵达猎场行宫，安顿下来已是傍晚。行宫比紫禁城松散许多，规矩也没那么森严。


    姜晚晚卸下钗环，只松松挽了个髻，在院子里散步。沈澈安排完守卫布防，寻了过来。


    “都安排妥当了？”姜晚晚问，看着远处山林间渐起的暮霭。


    “嗯。里外三层，都是我们的人。”沈澈走到她身边，“猎场不比宫中，地形复杂，明日围猎，你……尽量不要离我太远。”


    他语气里的担忧毫不掩饰。姜晚晚心中一暖，笑道：“哀家又不是纸糊的，何况有你在。”


    她顿了顿，低声道，“这次秋狝，皇帝意在立威，但也怕有人趁机生事。你多留心些，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不声不响的。”


    “明白。”


    翌日，秋高气爽，号角长鸣，围猎开始。赵琛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率先策马冲入林中，侍卫们紧随其后。


    宗室子弟、年轻武将们纷纷呼喝着纵马跟上，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


    姜晚晚与一众妃嫔、宗室女眷坐在搭建好的观猎台上。


    兰嫔卫明兰坐在她下首，神色平静地看着场中。怀瑾公主也来了，与驸马卫明修坐在一处，低声谈笑。


    昭宁、昭若两个小丫头坐不住，兴奋地指着远处驰骋的身影叽叽喳喳。赵珹则被嬷嬷带着，坐在稍阴凉处，小脸上带着好奇。


    猎场上，赵琛箭术不凡，很快便射中了一头麋鹿，引来一片喝彩。


    沈澈并未下场，而是按刀立在观猎台一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一切看似顺利。直到午后，一场针对年轻武将的骑射比赛开始。


    参赛者多是勋贵子弟和军中才俊，其中便有镇远侯府的二公子——慧答应的弟弟，以及安国公府倒台后新提拔上来的几个年轻将领。比赛激烈，马蹄翻飞，箭矢破空。


    轮到镇远侯府二公子出场时，他策马奔驰，连发三箭，箭箭命中靶心，引得众人叫好。


    然而，就在他完成比赛，勒马回转，得意洋洋地接受众人祝贺时。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冷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并非射向箭靶，而是直直射向他的坐骑！


    马匹受惊，长嘶一声，猛地人立而起！那二公子猝不及防，直接被甩下马背！


    而他的马受惊后疯狂乱窜，马蹄险些踏中旁边一名躲闪不及的文官子弟！


    “护驾！”


    “小心！”


    场面瞬间混乱！观猎台上惊呼声四起！


    沈澈在冷箭出现的瞬间就已动了！他身形如电，并非冲向发箭之处，而是直接扑向那匹受惊的马！


    就在马蹄即将踏下之际，他猛地一拳砸在马颈侧面！那马吃痛，悲鸣一声，趔趄着向旁倒去，堪堪避开了地上的人。


    与此同时，他带来的几名暗卫已如鬼魅般扑向冷箭来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只听几声短促的打斗声，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色的人被扭着手臂押了出来，他嘴角溢血，显然试图咬毒自尽未果。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琛脸色铁青，在侍卫护卫下快步走来。


    镇远侯府二公子被人扶起，吓得面无人色，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那名险些被踩到的文官子弟更是魂飞魄散。


    “怎么回事？！”赵琛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秋狝大典，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放冷箭，意图制造混乱，甚至可能伤人性命！


    沈澈检查了一下那匹被制住的马，在马鞍侧后方隐蔽处，摸到了一根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银针。


    “陛下，马匹先是中了这根带麻痹效果的银针，吃痛躁动，然后才被冷箭彻底惊疯。是预谋。”


    那名被抓住的“侍卫”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姜晚晚在观猎台上，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台前，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个被押着的刺客身上，又缓缓移开，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镇远侯，以及几位神色各异的宗室元老。


    “皇帝，”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今日之事，必须彻查到底。无论是谁，胆敢在秋狝大典上行此卑劣之事，惊扰圣驾，危害宗亲，其心可诛！”


    她的话，定了性。这不是意外，而是针对皇室、针对秋狝的阴谋。


    赵琛立刻下令：“将此人押下去，严加审讯！沈澈，由你亲自负责！秋狝暂停，所有人等，无令不得随意走动！”


    一场原本旨在彰显武德、君臣同乐的大典，戛然而止，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回到行宫住处，姜晚晚屏退左右，只留沈澈。


    “你怎么看？”她问。


    “目标可能不是镇远侯府二公子。”沈澈分析道，“制造混乱，惊马伤人，甚至可能引起勋贵与文官子弟之间的冲突……更像是要搅乱局势，让陛下难堪。或者，试探我们的反应。”


    “镇远侯刚失了女儿，心中未必没有怨怼。有人想利用这一点，或者……嫁祸给他？”


    姜晚晚沉吟，“那银针手法隐蔽，冷箭时机刁钻，不是寻常人所为。”


    “刺客是死士，嘴很硬。但从他身上搜出的弓弩，制式特别，像是……军器监去年淘汰下来的一批旧货。”沈澈补充了一个关键信息。


    军器监……姜晚晚眼神一凝。那里面的水，可不浅。


    “查！从军器监查起，所有经手过那批旧货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还有，盯紧镇远侯府和其他几个近日有些不安分的勋贵。”


    姜晚晚下令，语气果决，“哀家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沈澈领命，又道：“猎场已加强戒备，您放心。”


    姜晚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暮色四合的山林，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消停几天……”她转过身，看向沈澈，带着一丝疲惫，“幸好，每次都有你在。”